文/劉庚寅
我所知道的廖承志
文/劉庚寅
1979年,廖承志在日本訪問日中文化交流協(xié)會理事長中島健藏(左一)
廖承志是我最尊敬的國家領導人之一。他的母親稱他為 “肥仔”。周恩來等老一代領導人稱他為“小廖”。與他熟悉的人皆尊稱他為“廖公”。我在他的直接領導下,先后工作了17年。在長期接觸中,有些瑣事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廖承志忘我工作,鞠躬盡瘁;性情豪爽,剛直不阿;多才多藝,尤善繪畫;樂觀幽默,愛開玩笑。經(jīng)常給他熟悉的人起綽號,如稱王曉云為“天皇”(曾任我國駐日本使館參贊,相貌酷似日本天皇);稱唐明照為“三毛”(唐聞生之父,曾任人大副秘書長,禿頂);稱丁雪松為“朝鮮媳婦”(曾任我國第一任女大使,其夫為朝鮮籍著名音樂家鄭律成)。
廖承志曾對我們說過一個真實的笑話。有一天半夜,周總理有急事,打電話找他。他睡得正酣,電話鈴聲把他吵醒,有些不耐煩,拿起電話就說:“廖承志不在!”總理聽出是廖的聲音,笑著說:“是小廖在說夢話吧?我是周恩來!”廖嚇得如大夢初醒,連連向總理道歉。后來他常以此事為戒。廖有時由于工作壓力過大,也發(fā)脾氣,甚至拍案大吼。但不過3分鐘,就又和藹如初,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
廖承志的繪畫藝術相當高明。他曾與其母何香凝合作,畫出多幅佳作。他還經(jīng)常趁開會的機會給人畫肖像,皆很神似。他還自畫像,有點像熊貓,憨態(tài)可掬。1952年訪問蘇聯(lián)時,他雖精通日語和英語,但不善俄語。在飯店點菜時,想吃雞,就畫只雞;想吃蛋,就畫個蛋。服務員常留以為念。
廖承志還是一位美食家。他心寬體胖,心臟衰弱,醫(yī)生勸他少食油膩。但他的格言是:“想吃什么,就是身體缺什么?!彼运詵|西毫無顧忌,特別喜歡吃涮羊肉、生魚片等。在他的創(chuàng)議下,還在對外友協(xié)的友好賓館院內,開設了北京第一家純粹日本風味的餐廳——“割烹·白云”。建筑風格是日本式的,廚師是從日本請來的,魚和調料也是從日本進口的。
1952年春,為籌備在北京召開“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簡稱亞太和會),成立了以彭真為主任、廖承志為秘書長的籌備委員會。辦公地點設在北京飯店。工作人員都是從各有關單位抽調的。我當時也從外交部借調到廖承志辦公室,當廖承志臨時秘書。繼之,又從團中央調來了畢玲 (吳學謙夫人)。
廖的工作異常繁忙,既管籌委會的工作,又要兼管對日民間交往和港澳工作。每天找他的人很多,如趙安博、孫平化、王曉云、肖向前(人稱廖對日工作的“四大金剛”)。還有吳學謙、熊向暉、董越千等人。真有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氣象。他實在應付不過來時,就另換一間辦公室。但不久,又被人發(fā)現(xiàn),他就再換一間?;I委會期間,他換了辦公地點三四次。
籌備工作費時四個多月。臨結束時,畢玲和我寫了一張字條:“請吃涮羊肉”,夾在了送他審閱的文件中。他看到后,第二天就在東來順自費請我們幾個為他工作的人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1952年10月2日,亞太和會在懷仁堂正式召開,廖承志的工作越加繁忙,長期住在北京飯店。他是個孝子,平時下班后,總是先到何香凝的房間看望母親。但會議期間無暇回家,他的夫人經(jīng)普椿就常到北京飯店向他匯報家庭情況。兩人為了不打擾別人的工作,總是到臥室的陽臺上私語片刻,便匆匆離去。
亞太和會籌備期間,還發(fā)生了細菌戰(zhàn)調查團事件。
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次年,美軍發(fā)動的夏秋季攻勢連遭失敗,為了挽回敗局,竟違反國際公約,實施了細菌戰(zhàn)。在朝鮮和我國東北投擲了大量細菌彈。
1952年3月,世界和平理事會通過決議,決定組織“調查在朝鮮和中國的細菌戰(zhàn)事實國際科學委員會”到中、朝調查。
調查團由世和理事會特邀的英國李約瑟等六名國際知名科學家組成。6月下旬,調查團到達北京,受到毛澤東和周恩來的會見。周總理指定廖承志負責接待工作,錢三強任聯(lián)絡員。協(xié)助調查團工作的還有白希清、鐘惠瀾、嚴仁英、計蘇華等著名醫(yī)學家。我作為工作人員也參加了接待工作。
7月,調查團冒著戰(zhàn)火,到朝鮮實地調查。當時朝鮮方面只允許廖承志攜帶少數(shù)翻譯和調查團成員入朝,我和其他工作人員只能留在沈陽等待。
廖在朝鮮,冒著美機狂轟濫炸的生命危險,做了大量工作。他一方面要與朝鮮方面進行溝通;另一方面還要協(xié)調委員之間的意見。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調查,終于取得一致意見,肯定了美軍發(fā)動細菌戰(zhàn)的事實,并發(fā)表了被稱為“綠皮書”的調查報告。
亞太和會結束后,緊接著于當年12月,又在維也納召開了世界人民和平大會。中國派出了由宋慶齡任團長,郭沫若為副團長,廖承志為秘書長,包括各界知名人士在內的108人龐大代表團。我也作為工作人員隨團出訪。
當時維也納由蘇、美、英、法四國占領。代表團住在蘇占區(qū)的一座老式旅館,廖承志住在一間又小又舊的房間。他因工作勞累,痔瘡復發(fā),流血不止。他每天晚上還堅持自己洗內褲,從不麻煩別人。
當時按規(guī)定,出國代表團在國外期間,每人每天有一美元的零用費。有些代表提出,一美元連付小費都不夠,要求增加。廖大筆一揮,零用費提高到每人每天三美元。
會后,代表團應蘇聯(lián)邀請,前往莫斯科。廖承志則帶領董越千和我,去捷克首都布拉格訪問了三天。我們是在圣誕節(jié)前抵達布拉格的。廖諳熟西方風俗,剛住進旅館,就讓我買些面包、香腸等食品備用。次日是圣誕節(jié),餐廳、飯店都停業(yè),服務人員也都回家過節(jié)。幸虧我們早有準備,才免于挨餓。
代表團在莫斯科度過了1953年新年。蘇方通知,斯大林要會見代表團。當時斯大林在黑海濱休養(yǎng),回莫斯科時間未定。代表團決定,只留少數(shù)領導人等待,其他人員先返回北京。代表團剛離開不久,斯大林就在克里姆林宮會見了宋慶齡、郭沫若、廖承志等領導人。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廖承志成為最后見到斯大林的我國領導人之一。
1953年3月,中央為了加強對日益增多的民間外事活動的領導,決定設立“中共中央國際活動指導委員會”(簡稱指委會),統(tǒng)一領導和協(xié)調各有關單位的民間外交工作。任命中央對外聯(lián)絡部部長王稼祥兼任指委會主任,廖承志任常務副主任,董越千(外交部國際司司長)任秘書長,丁雪松(中聯(lián)部朝鮮處處長)任辦公室主任,委員都是有關單位的第一、二把手。我也由外交部國際司調到了指委會辦公室,在廖的領導下工作,直到1958年指委會撤銷。
廖承志在指委會期間,做了大量的民間外事工作。1954年10月,中國派出了建國后第一個訪問日本的半官方代表團——中國紅十字會代表團。衛(wèi)生部部長李德全為團長,廖承志為副團長。廖訪日期間,利用他在日本的影響,接觸了日本各界重要人物,為繼之而來的中日民間交往打通了渠道。
1958年3月,中央為了加強對外事工作的統(tǒng)一領導,撤銷了指委會,另成立了中共中央外事工作領導小組。陳毅任組長,王稼祥任副組長。同時在國務院成立了國務院外事辦公室 (簡稱外辦),作為外事小組的辦事機構。辦公地點設在中南海東花廳,與周總理辦公室西花廳只有一墻之隔。任命陳毅為外交部長兼外事辦公室主任,廖承志為常務副主任,方毅、孔原、李一氓、張彥、郝德青為副主任。我也調到了外辦,又在廖承志的領導下工作到1969年11月外辦撤銷。
廖承志在外辦除主持日常工作外,還分管與日本、港澳、泰、馬、菲交往的事宜和對外宣傳工作。
1965年6月,根據(jù)第一次亞非會議的決定,要在阿爾及利亞首都阿爾及爾召開第二次亞非首腦會議。中央決定,由周恩來和陳毅率團出席,并任命廖承志為代表團首席顧問,錢李仁和我作為廖的隨行人員,也參加了代表團的工作。
6月19日,章漢夫副外長率部分代表團成員 (包括廖、錢和我),先期由開羅飛往阿爾及爾,為會議做準備工作。飛機起飛后不到一個小時,突然收到中國駐開羅大使館通知,要飛機立即返航。大家都很驚愕,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飛機因為已裝滿油,必須耗掉多余油料才能降落。所以,又在空中盤旋了一個多小時,才降落在開羅機場。陳家康大使到機場迎接。大家才知道,當天阿爾及利亞發(fā)生政變。本·貝拉政府被布邁丁領導的革命委員會推翻,第二次亞非會議也因此流產(chǎn)。
1967年初, “文革”正如火如荼地展開。廖承志也受到嚴重沖擊。華僑事務委員會和華僑學校的造反派,要把廖承志揪回去批斗。還在中南海北門高搭席棚(當時叫 “揪廖搭棚”),用高音喇叭高喊,要廖承志走出中南海。周總理為了保護廖,讓他住進外辦院內的一座小樓,暫時不要回家。同時監(jiān)護起來的還有外辦副主任張彥。外辦的干部輪流值班看守,以免發(fā)生意外。
監(jiān)護期間,廖承志還是一貫的樂觀態(tài)度,并不愁眉苦臉。有時為了消磨時間,還要我與他下棋。廖承志唯一掛念的是他的母親何香凝。周總理知道他們母子情深,特別批準讓經(jīng)普椿到中南海經(jīng)常探望。
為了應付造反派批廖承志的要求,周總理提出,要國務院外辦的干部在中南海會議室,召開批廖承志的內部會議,不準外單位的人參加。當時分了幾個專題,如日本工作,港澳工作,對外宣傳工作,人事工作等。外辦的干部分工合作,對認為是廖承志處理 “不當”之處,實事求是地提出批評和意見。廖承志總是很耐心地聽,并作記錄,從不辯解。
前兩次會議由周總理親自主持,因為他工作繁重,忙不過來,又委托李富春副總理繼續(xù)主持。但李只主持了兩次會議,就不再來了。后來才知道是因為發(fā)生了 “二月逆流”事件,李富春也牽涉在內。從此,批廖承志的會議就無疾而終了。
直到1970年,何香凝因病住院,思子心切。周總理為了讓廖承志照顧母親,才解除了對廖承志的監(jiān)護。
1969年,國務院外辦撤銷,全體工作人員下放寧夏 “五七”干校。從此再沒有機會在廖承志的領導下工作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卻永遠留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