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嵐

我們熟悉的大書法家沈尹默先生在新文化運動時期其實是一位文學(xué)家、詩人，曾任《新青年》雜志編委，是新文化運動得力干將之一?！吨袊挛膶W(xué)詩歌大系》中收錄了他的詩作《三弦》，全詩共三節(jié)，但每節(jié)只有一行，讀后印象極為深刻，像似誰輕輕地撥弄了三下琴弦。如此詩作，在浩瀚的新文學(xué)詩作中，僅此一首。

“其俗在骨”，是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領(lǐng)導(dǎo)人陳獨秀對沈尹默早期書法的評價。陳先生和李大釗先生一樣，是當時思想界、學(xué)術(shù)界極有影響和地位的人物。對于如此惡評，沈先生當然會耿耿于懷。從此便發(fā)奮習(xí)書，先宗法“二王”，后兼涉唐明清諸家，并遍臨北魏隋唐碑版，終成一代大家。對書法理論沈先生亦有很深的研究和著述。

對于陳獨秀評論沈字的這段史料，我一直這樣想：“其俗在骨”背后的真相意圖，可能不是勸沈先生回家好好練字。因為陳先生瞳得書法也許是要花費一輩子時光的事，而那時的中國更需要的是思想家、文學(xué)家、詩人。

沈先生果然為書法花費了一輩子時光。晚年他患目疾不能視物，但書法創(chuàng)作從未停歇。每回面對沈尹默的書作，我時常會想：我們在慶幸陳先生的惡評造就了一位書法大家的同時，也悲嘆中國失去了一位杰出的詩人。

中國書法的書體，早在晉代已經(jīng)全部完成了。它是隨著漢字的演化，由眾多杰出的書法家經(jīng)過漫長的歲月完成的，他們中間有歷史上留名的和默默無聞的。

許多清代以后的書法家都追求過所謂的各體皆精，似乎只有這樣在=B法界才有崇高的地位。但在我看來這是不可能達成的，因為評價一個書法家的優(yōu)劣有兩個硬標準：一是你的書法應(yīng)沒有或沒有明顯的前人或師承痕跡，即具有鮮明的個性；二是你的書法必須具有該時代很高的審美層次，胡亂涂鴉冒充個性是絕對不行的。一個書法家有一兩種書體符合上述兩個標準是有可能的，但要各體皆符合這兩個標準在有限的人生中幾乎是不能完成的。另外，在書法藝術(shù)的歷史長河中，也找不出一個這樣的書法家。所以，追求“各體皆精”是書法家犯的一個錯誤，畢竟各體皆精和各體都篚是兩碼事。

沈尹默先生的楷書和行書在書法界是公認的，也擁有很高的地位。我在一些出版物上看到過沈先生寫的隸書，覺得他只是偶爾為之，不會犯各體皆精這樣的錯。最近我有幸看到了旅居美國的沈尹默家屬帶回的一大批沈先生的書作，里面有不少隸書甚至篆書作品，這些作品與他的楷書和行書一比，確宴不怎么樣。當時我心頭一驚：難道沈先生也犯過這樣的錯，或受過各體皆精的誘惑?好在這些作品都在家屬手里，許多作品沒有落款和蓋童，創(chuàng)作年代也較早，在沈先生在世時沒有流出，顯然他已終止了這種嘗試。那么是他覺得這太難了，還是沈先生的目疾不允許他這樣做，就不得而知了

沈尹默在書法的漫漫歷程中或許走岔了路，但他不會錯到底，錯到糊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