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春榮
老紅軍楊志宏眼中的周恩來
文/曹春榮
現(xiàn)年94歲高齡的楊志宏,是1932年從瑞金沙洲壩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的老革命。1934年他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10月隨部隊離別瑞金踏上長征路。從此南征北戰(zhàn),最后到了北京,擔任過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副所長。在戎馬生涯中,他曾幾度在中革軍委工作,近距離地接觸軍委副主席周恩來,親身體會周恩來的人格魅力與風范,并且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1932年春末,已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首都、中央直屬縣的瑞金,召開了一次黨、團活動分子會,會場設(shè)在縣城邊的上楊村楊氏宗祠里,上首放著一張八仙桌,算是主席臺。桌子后面,擺了許多雜七雜八長長短短的板凳,供人坐。桌子一側(cè)放了個木桶,桶里的開水已經(jīng)沒了熱氣,木桶旁邊,有些供喝水用的粗瓷碗??吹贸?,這些家什都是臨時從附近老表家里借來的。
參加會議的,全是瑞金各地共產(chǎn)黨和共青團的支部書記。楊志宏時年16歲,以下肖區(qū)官山鄉(xiāng)共青團支書身份與會。他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后,張眼就見八仙桌旁坐著一位短發(fā)長須的長輩,濃濃的眉毛下,一雙眼睛特別有神。這使他雖然身著普通的灰布衣服,腳穿普通的圓口布鞋,卻依然引人注目。楊志宏正待猜想此人是誰時,主持會議的同志宣布開會,接著對大家介紹八仙桌旁的人說,這位就是中央來的周恩來同志,他今天來參加我們的會議。聽說是中央來的領(lǐng)導(dǎo),可了不得呀,大家趕緊熱烈鼓掌,表示歡迎。周恩來微笑著向大家點了點頭,算是回禮。楊志宏特別高興,想想自己鄉(xiāng)巴佬一個,過去連縣官也沒見過,現(xiàn)在卻能和共產(chǎn)黨最高領(lǐng)導(dǎo)機關(guān)的負責同志坐在一起開會,真是三生有幸啊。
這次會議開了兩天,先由各地匯報前一段的工作情況,討論今后怎樣進一步開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競賽、擴大紅軍、幫助紅軍家屬耕田,以及黨團員如何帶頭做好各項工作,積極參軍參戰(zhàn)等。周恩來認真聽取大家的發(fā)言,不時在小本子上記一下,遇上聽不懂的瑞金方言時,就打手勢,說聲“對不起”,然后才要求發(fā)言者解釋。因而雖然大家面對中央來的大領(lǐng)導(dǎo)說話,倒也不緊張,就像和自家人在一起聊天一樣。會議結(jié)束后,周恩來應(yīng)會議主持人要求講了話。他怕大家聽不懂北方官話,便盡量講得慢些、好聽些。有時口渴,就拿起粗瓷碗,從木桶里舀上半碗水喝。楊志宏本來想把周恩來講的內(nèi)容都記下來,可惜他的文化水平實在夠不著,連聽也聽不全。不過,他在會后問過幾個熟人,連猜帶體會,也把周恩來講話的大意弄清楚了。官山鄉(xiāng)迅速貫徹這次會議精神,一次就動員了十多個青年報名參加了紅軍。優(yōu)待紅軍家屬工作也做得不錯,全鄉(xiāng)紅軍家屬后來寫給紅軍的慰問信,還在《紅色中華》報上發(fā)表了。
1933年夏,楊志宏進了設(shè)在瑞金城里的紅軍學校。因為個子小,不夠當學員的要求,就先給學校政治部組織科科長黃火青做了幾個月的勤務(wù)員。次年春,他才進了紅校分設(shè)在九堡的彭楊步兵學校,在青年隊當學員。是年夏天的一個上午,楊志宏剛聽完教官的課,就聽說陳賡校長叫他馬上去談話。他懷著緊張的心情,快步來到校長室。陳賡招呼他坐下后,問了他許多話,最后對他說,現(xiàn)在要調(diào)他去中革軍委 (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的簡稱)工作,明天就去報到。并交待他要服從命令,嚴守紀律,努力工作。
中革軍委機關(guān)駐在瑞金城西南三公里的烏石垅村,一幢土木結(jié)構(gòu)、二進三間的兩層樓房,加上臨時搭建的稻草蓋頂?shù)哪景宸?,住了幾十號人。其中有紅軍總司令朱德,中革軍委副主席周恩來,總參謀長劉伯承等。楊志宏和他的兩個紅校同學一起,住在周恩來住處西邊樓上。樓層又低又暗,像小船艙。
軍委機關(guān)的生活比紅校的生活更艱苦。紅校學員吃飯不定量,管飽,每人每月還有五角錢津貼費。軍委機關(guān)干部一天只有一斤米,分兩餐吃;下飯菜大多是南瓜、青菜,不僅沒什么油水,有時甚至連鹽都沒得放。周恩來正在主持中革軍委日常工作,常常通宵達旦,夜以繼日,卻往往空著肚子干。其他人值班是輪流的,但沒人能替他值班。當時值夜班也沒有夜餐費,只是由當班通信員做點白天那樣的飯菜填肚子;碰上伙房有剩余飯菜,就更簡單了,將就著對付。周恩來有時看見飯菜不夠,或者正忙于工作,就對別人說他不餓,讓給別人吃。偶爾前方下來的同志帶點好吃的東西送他,或者住地附近相熟的群眾送幾個雞蛋給他(他會變著法子給老表錢),他也總不忘分給大家吃,要不就給伙房處理。楊志宏他們看到這些情形,既對周恩來充滿崇敬之情,心里又別有一種難以言表的苦澀。
1934年7月中旬以后,隨著第五次反“圍剿”戰(zhàn)爭頹勢日顯,蔣介石的飛機對瑞金、特別是沙洲壩地區(qū)的襲擾也日益頻繁。距離沙洲壩只有一兩里地的烏石垅,自然不得安寧。軍委機關(guān)無法照常工作了,楊志宏他們每天一早就跑到烏石垅南面十幾里地人煙稀少的山溝溝,找個樹蔭下或巖洞辦公,傍晚再回烏石垅。這樣一來,周恩來等領(lǐng)導(dǎo)同志就更辛苦了。有一次,楊志宏他們在一條山溝里找到一間廢棄了的土屋子,在屋里安裝了臨時電話。周恩來每天都要費去好多時間和精力,接聽或者撥打電話。此外,不是批閱公文,就是撰寫文字材料,或是找人談話。一天黃昏,大家正準備下山回烏石垅,眼看周恩來放下了電話機,他卻又叫人找錢壯飛(國家政治保衛(wèi)局中革軍委分局局長)過來談話。大家只好等他談完了再走。
7月下旬、8月初,中革軍委從烏石垅搬到瑞金城西十五公里的梅坑,在這里的巖背學堂及附近民房辦公。這時,中央紅軍戰(zhàn)略大轉(zhuǎn)移的各項準備正加緊進行,軍委機關(guān)異常繁忙與緊張,加上生活艱苦,周恩來終于病倒了,好些日子起不了床。他親筆寫了“謝絕來賓,禁止喧嘩”的字條,貼在房門上。楊志宏他們看了字條,都躡手躡腳,大氣不出地經(jīng)過周恩來的房門口,希望周副主席能通過靜養(yǎng)而早日康復(fù)。然而,讓楊志宏他們大惑不解的是,周副主席房門口安裝了一部電話機,一天到晚鈴聲不斷,這哪里能讓他得到片刻安寧呢?很快,楊志宏就想明白了,原來周副主席寫那字條的用意,是怕自己的病有傳染性,為了照顧別的同志的健康,而又不予明言,以免增加別人的思想負擔。周副主席真是用心良苦啊!想到這一層,楊志宏對周恩來的崇敬更為理性了。
周恩來的面容總給人以和藹友善的感覺。他對同志對群眾的關(guān)心體貼,更是有口皆碑。不過,在原則問題上,他卻毫不含糊,對違反原則的人和事,絕不姑息遷就,給人以鐵面無私的印象。楊志宏就親歷過這么兩件事,見證了周恩來令人畏懼的一面。
1934年7月的一天,楊志宏正在村外水溝洗衣服。忽然,天空中一陣如雷般的轟鳴震耳欲聾,原來是蔣介石的飛機又來搗蛋。飛機盤旋幾圈,扔下三顆炸彈在籃球場北邊后,就掉頭飛走了。三顆炸彈中有一顆沒有爆炸,一半栽在泥土中,一半露在崗腳邊。為了安全起見,有關(guān)方面通知大家不要接近落彈處。可是,有人好奇,總想近距離看看這個怪模怪樣的東西。一天晚飯后,在中共中央局工作的一位女同志,不聽哨兵招呼,硬要上前去看那個炸彈,還奚落哨兵說,如果現(xiàn)在怕這顆炸彈有什么危險,他就是土包子。這時,恰好周恩來路過這里,見到剛才一幕,他很不客氣地批評了那位女同志一頓。那位女同志從來沒看過周恩來疾顏厲色的樣子,這一領(lǐng)教,才曉得周恩來也有不講情面的時候。于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認了錯后悻悻地走了。
1935年春,中央紅軍長征到了貴州。一天下午,部隊在路上原地休息時,楊志宏看見路旁一個村子的外邊有好多馬,不少老百姓在試騎,看看誰家的馬好,不料,中央隊的李德(共產(chǎn)國際派給中共中央的軍事顧問)看中了一匹馬,就叫人把馬牽來。老百姓發(fā)現(xiàn)后追了一陣,不敢追了,只得無可奈何地看著馬被牽走。部隊開始繼續(xù)行軍后不久,周恩來就知道了老百姓失馬的事。他讓大伙往后面一路傳話過去(傳話是紅軍在長征路上經(jīng)常采用的一種上情下達、下情上達的既簡便又迅速的方式),問問誰牽走了老百姓的馬。后面?zhèn)鱽砘卦?,說是李德。周恩來聽了,立即又高聲命令傳話:“往后傳,叫李德把馬放掉,還給老百姓。我說的!”從話音和語氣里,可見周恩來此時的心情是極其激動的。末尾特別加上一句“我說的!”則是此前傳達口頭命令時從未有過的。這個凝聚著對違犯軍紀的義憤和維護軍紀的威嚴的口頭命令,很快就發(fā)生了效力。沒過多久,楊志宏就遠遠看到那匹馬自動跑回村子里去了。這件事,使楊志宏領(lǐng)略到周恩來為了維護革命紀律和群眾利益,不顧任何情面,斬釘截鐵般迅速果斷處理問題的行事作風,以及高度的原則性和負責精神,也使楊志宏明白了周恩來會給人以不怒而威的感覺,令一些人畏懼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