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楊 敏
綜 述
2010,“微”動力學
■本刊記者 楊 敏
網絡時代是一個造詞的時代,也是一個造句的時代。微博來了,于是有了微公益、微參與、微動力;大眾時代、受眾時代皆讓位于微眾時代、人人時代。
2010年12月27日晚9點45分,鐘如九更新了一條微博。是日,她剛剛在人民網等幾家媒體舉辦的“2010微博年度評選”中獲得“維護權益獎”。鐘如九第一時間向幫助過他的網友和記者致謝,她說“微博把我們每個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拯救更多的弱者”。
鐘如九,2010年度最讓國人揪心和關注的“弱女子”,她用手機微博,把脫韁的公權力逼到眾聲喧嘩的輿論場。在宜黃事件的網絡圍觀過程中,微博釋放出巨大能量,它不僅改變了一個家庭的命運,也矯正了地方公共政策的走向。
宜黃事件中的公共參與,對中國網民來說具有里程碑意義,而“@鐘如九”則成為2010中國7500萬微博客中一個不會褪色的符號。
因“被關注”獲取力量的鐘如九,在宜黃事件之后成為公眾人物,擁有29419位粉絲的她開始通過微博傳遞自己的力量。
近日,鐘如九轉發(fā)多條關于“樂清錢云會案”新聞,在官方對這一命案定性為“交通肇事案”之后,多名現(xiàn)場“目擊者”現(xiàn)身網絡,讓“村主任之死”陷入“羅生門”。鐘如九與其他急于揭示真相的網友一起,在2010年底掀起新一輪的網絡圍觀,3個公民獨立調查團帶著民意囑托前往樂清。
“關注就是力量、圍觀改變中國”。
“圍觀”,這個在漢語語匯里的貶義詞,究竟發(fā)生了一種怎樣的過程,使其在當下被賦予如此向上的力量?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胡泳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誠然,“圍觀”一詞所蘊含的局外人姿態(tài),在很長一段時期是看客文化、見死不救和麻木不仁的代名詞。而旁觀者效應帶來的集體冷漠,讓人們在社會生活中,即使在危急關頭,也不愿意為別人施以援手?!爱斔似惹行枰獛椭畷r,社會上卻存在著一種不作為或者低回應的集體傾向,好像事情根本不曾發(fā)生。人們積極地把自己同其他人的麻煩隔絕開來,變成旁觀者,束手無策地坐在那里目睹權利受損?!焙菊f。
互聯(lián)網時代的到來,使得中國人社會生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公共空間,從網絡論壇、博客,再到微博,公共討論、公共參與的門檻一步步降低,于是“圍觀”開始被賦予全新的含義,新聞跟帖、微博轉發(fā)、視頻分享,只要點擊鼠標、敲擊鍵盤,每個人的微參與,每一次的微分享,都能積少成多、聚沙成塔,最終讓觀點匯集、意見合流,形成公共輿論,凝聚公共意志。
2010年,被稱為中國的“微博元年”,140個字以內的碎片化語言,讓草根與精英一樣擁有向公眾喊話的機會。人人面前都有一個“麥克風”,微博這一全新的“自媒體”,將身份和階層的鴻溝在虛擬世界一點點鏟平。
于是有人說,微博崛起,將專屬于精英階層的網絡論壇和博客送進了“古代”。微博區(qū)別于其他媒介的特點正在于,每天、每時、每刻,每人都能發(fā)聲。
一條微博,到底能有多大能量?
網絡上一個經典的回答是:當你的粉絲超過1百,你就是一本內刊;超過1千,你就是個布告欄;超過1萬,你就是本雜志;超過十萬,你就是一份都市報;超過一百萬,你就是一份全國性報紙;超過一千萬,你就是電視臺;超過一億,你就是CCTV了。由此可見,對于微博來說,有價值的已經不再是信息本身,而是注意力。
縱觀2010年,所有的公共事件背后都能看到微博的力量。甘肅舟曲泥石流災害中,19歲男孩王凱第一時間在微博上呈現(xiàn)災情,被媒體稱為“一個人的通訊社”,“我爸是李剛”事件、于建嶸怒罷飯局事件、吳忠警方跨省追捕、上海大火事件、樂清錢云會案等等,微博都是信息傳播和公民參與的主要載體。
微博的出現(xiàn),將那些容易被忽視和湮沒的區(qū)域事件,一瞬間推演為全國性的公共事件。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院長喻國明指出,微博跟傳統(tǒng)媒介最大的不同,是讓每一個人都可以無障礙地把自己的觀點、意見、情緒在全社會面前釋放。它是現(xiàn)場直播,不可能事先審查。網絡圍觀一旦形成,就會對政府機構的突發(fā)事件處理能力提出嚴峻挑戰(zhàn)。
網絡時代是一個造詞的時代,也是一個造句的時代。微博來了,于是有了微公益、微參與、微動力;大眾時代、受眾時代皆讓位于微眾時代、人人時代。
大眾——微眾,一字之差,這其中究竟發(fā)生了哪些改變?大眾時代是強調集體意識的時代,集體趣味、集體利益,讓每個人面目不清、缺乏個性,當個體訴求無法表達和實現(xiàn)的時候,個人往往“被代表”。微眾時代,則是每個人都能言說的時代,觀點、情緒、意愿、偏好,能隨時隨地發(fā)布、分銷給那些關注自己的人。
微博帶來的這種改變,可以從一個事例中得到旁證。2010年初,大眾網推出自己的微博產品,饒有深意的是,大眾網的微博并沒有命名為大眾微博,而是眾眾微博。所謂大眾,是很多人,但也可以理解為一個人;而“眾眾”,則是人人,可以理解為每一個人。
有媒體歡呼,“大眾時代死去,微眾時代到來”。其實,與大眾時代一起湮滅的還有受眾時代。
受眾——微眾,同樣也是一字之差。DCCI互聯(lián)網數(shù)據中心總經理胡延平認為,傳統(tǒng)的受眾更多強調的是接受,而在互聯(lián)網高度社區(qū)化的環(huán)境下,每一個用戶都可以參與互動,無論是一對一、一對多,還是多對多的互動都已經成為現(xiàn)實。
在微眾時代,用戶不僅是接收信息,也能反過來創(chuàng)造信息、給予信息,并對所接收的信息提出各種問題;另一方面,用戶也可以與其他朋友分享、探討他所接收到的信息,而且在此過程中每一個個體都變成真實的、可互動的個體,盡管這些個體比較微小,但是微小并不等于是微不足道。
微眾之力,既是微力,又是威力,更是偉力。被譽為“互聯(lián)網革命最偉大的思考者”克萊·舍基,在他的《未來是濕的:非組織的組織力量》一書中,講述的一個關于“石頭湯”的故事,可以用來詮釋“微眾之力”。
三個士兵來到一個村莊,這里的村民由于在艱難歲月中飽受煎熬,心腸變得堅硬,不愿接納任何人。雖然士兵們又饑又渴,但他們并沒有主動向村民索取食物,而是撿了樹枝生起火,把湯鍋架在火上,在鍋里放進幾塊石頭,稱他們要煮世界上最好喝的石頭湯。第一個村民到來時,士兵們說如果加上了鹽和胡椒粉,湯會更好喝,于是他送來了鹽和胡椒粉;第二個村民送來了胡蘿卜,接著其他村民送來了洋蔥、蘑菇、面條、豌豆和包心菜……最后,所有人都喝到了味道鮮美的石頭湯。
“石頭湯”模式,可以理解為微眾時代的組織行為方式,它體現(xiàn)了一種“非組織的組織力量”,舍基認為,這種新型的社會關系的出現(xiàn)主要得益于社會性軟件的大量涌現(xiàn)。
手機、網絡論壇、博客、微博等等新技術的出現(xiàn),都促進了這種社會組織形態(tài)的變遷,使得人們能夠擺脫工業(yè)時代干巴巴的原子式的契約關系而存在,人與人之間主要憑借共同的興趣、愛好、價值觀,憑借一種魅力相互吸引。
《未來是濕的》一書的譯者胡泳認為互聯(lián)網是中國的“加濕器”,當人們把“組織”像衣服一樣脫掉時就會發(fā)現(xiàn),人與人之間可以憑一種魅力相互結合,這種“濕乎乎”的關系充滿人情、關注意義。胡泳坦承,中國社會雖然正在被網絡浸濕,然而“濕度”還不夠大,社會還是過于剛性。
“凡事皆社區(qū)”,互聯(lián)網將現(xiàn)代生活從陌生人社會重構為一個熟人社會,社區(qū)里的“鄰里”守望出現(xiàn)了。于是,別人的不幸,哪怕發(fā)生在千里之外,猶如發(fā)生在身邊、發(fā)生在眼前。玉樹地震的時候,網絡上點亮的每一支蠟燭的背后,都是一顆濕乎乎的心;上海大火之后,膠州路上一夜鋪滿的花瓣,是網絡上發(fā)起的心靈之約;而樂清錢云會之死,讓人們感覺就像失去了一個老鄰居,網友在微博上奔走呼號,推動3個公民獨立調查團前往樂清揭開謎底。
濕,是政治文化從一元到多元;是交流空間打破鴉雀無聲,走向眾聲喧嘩,有了微博,人們更加相信“未來是濕的”。越“濕”越給力,預計到2011年底,中國的微博用戶將翻番達到1.45億,毋庸置疑,它將給中國社會帶來更大的濕潤度。
在這樣一個眾聲喧嘩的時代,官方既不能缺席,也不能失語,于是微博問政,成為2010年中國人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如果說,“微參與”是一種行為方式,“微眾”是一種組織方式,那么,“微語言”就是一種新的言說方式。
“語言即是行為,話語關乎權力”,時評作家唐明燈指出,互聯(lián)網的興起極大地改變了全社會的語言生態(tài)、話語權格局以及話語模式。今天,中國迎來了一個話語權日益平均,觀點和表達方式日益多元,自由言說已呈不可逆轉之勢的新時代。
唐明燈曾從網絡論壇、個人博客、微博客三個階段,去概覽話語權力格局的變遷。
其實,話語權格局的變遷,說到底就是媒介掌控權的變遷。1994年到2000年的中國互聯(lián)網,是屬于IT從業(yè)者和學界精英的時代,彼時,群體交流主要是通過論壇、BBS、新聞組和電子郵件等方式實現(xiàn)。那個時期的語言和話語方式承接傳統(tǒng),并無鮮明的網絡特色。
2000年起,網絡論壇迎來了鼎盛時期。隨著上網人數(shù)的增加和身份日益多元化,涉及公共事務的話題逐漸成為論壇主流,無論是嚴肅的討論還是輕松的調侃,都與官方話語方式有著顯著的不同,具有民間特色、公民言說的特質。
而個人博客催生的“自媒體”,不僅催生了公民報道者,也生成新的話語方式。諧音、變形、隱喻、借代、模擬、通假、省略、會意,網民掀起的“造詞運動”,突破社會禁忌、網絡管理、內容審查的重重圍堵,形成獨特的“網味”。
不管是網絡論壇還是博客,2009年之前的中國互聯(lián)網仍然屬于精英階層。2009年,隨著微博井噴式發(fā)展,全新的話語權力格局誕生了。限制在140個字之內的微博,大大降低了網絡表達的門檻,只言片語皆可成文,這讓草根與精英皆可在這場傳播競賽中領先。微博服務中“關注”和“粉絲”的功能,可以自由選擇“聽誰說”,自主決定“說給誰聽”。
草根對精英說,今天,我是你的粉絲,但是你也可能是我的“魚翅”。微博這一全新的傳播媒介,前所未有地創(chuàng)造了一個更為平等的話語權格局。
“論壇精英高居話語金字塔頂端,靠長篇大論和遠見卓識充當意見領袖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博客以個人為中心而往往顧影自憐的弱點也被輕巧地剔除?!碧泼鳠粽f。
2010年9月,《新周刊》聯(lián)手新浪網推出《微語錄》一書,草根與精英肩并肩“登堂入室”,他們在微博上留下的吉光片羽,令人感念懷想。
在“微語言”帶來的話語權格局的變遷中,草根與精英這對關系只是一個維度,另一個不能忽視的維度則是官方與民間的關系。在這樣一個眾聲喧嘩的時代,官方既不能缺席,也不能失語,于是微博問政,成為2010年中國人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平權時代的微博問政,對傳統(tǒng)的行政話語體系構成新的挑戰(zhàn),微博語言個性化、生活化,是充滿家常味和街坊氣息的碎片化語言,更加適合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今天,干巴巴的官話、套話、空話、假話,在微博唱主角的“網絡江湖”不會再有市場。
微眾時代,對現(xiàn)代官員來說惟有放下身段,轉換話語方式,他的聲音在喧嘩的網絡空間才能被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