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閣

(昌吉學(xué)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反抗荒謬的終結(jié)
——論北島的詩歌創(chuàng)作

張鴻閣

(昌吉學(xué)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北島作為“一代人”的代表詩人，生存環(huán)境的荒謬引發(fā)了他深刻的思考。對于特殊年代里人們對命運的不可預(yù)知與對歷史的無法認定，北島的詩歌創(chuàng)作始終堅持用理性的思索和冷峻的筆調(diào)積極地反抗荒謬的時代，卻最終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

北島;一代人;荒謬;個人體驗;自由

20世紀(jì)70年代中后期，在經(jīng)歷了“文革”的傷痕與反思之后，中國新詩史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個性反抗、呼喚自由的思潮，一批年輕詩人及詩作突然崛起，矛頭直指剛剛過去的黑暗而荒誕的歲月，反映了從迷惘到覺醒到抗?fàn)幍囊淮嗄甑男穆?。作為新詩潮代表詩人之一的北島，在經(jīng)歷了十年動亂的荒誕現(xiàn)實的“迫害”后，在種種特殊的個人生活體驗的積累下，開始用獨特的視角對現(xiàn)實進行冷靜的思考，并始終堅持以理性和人性為標(biāo)準(zhǔn)，反思歷史和現(xiàn)實的距離，試圖重新估定人的價值、恢復(fù)人的本性，從而積極地反抗荒謬的世界，建立屬于自己的一座充滿漂泊卻無法自由的城池。

一

“如果悲劇是一種嚴(yán)肅而偉大的斗爭，體現(xiàn)了實踐主體在必然性的苦難面前所具有的崇高性的高貴品質(zhì)、偉大氣魄和無畏精神，它是崇高美的集中體現(xiàn)。”［1］剛剛過去的時代是一個屬于棄子的時代，一段鑄就那一代人悲劇命運的荒謬歲月。這個時代總是存在著種種不合理的邏輯，它在悖論中遺棄了一代人，剝奪了他們的一切理想和希望，給予每一個個體的是封閉而混亂的生活。北島在詩里用冷峻卻又毫不妥協(xié)的筆調(diào)對現(xiàn)實荒謬的世界進行了徹底的懷疑和批判，自覺地獨立于時代之外，用自己獨立的姿態(tài)，反抗荒謬，拒絕虛妄。正如他的詩歌《無題》:

“把手伸給我/讓我那肩頭擋住的世界/不再打擾你/假如愛不是遺忘的話/苦難也不是記憶/記住我的話吧/一切都不會過去/即使只有最后一棵白楊樹/像沒有銘刻的墓碑/在路的盡頭聳立/落葉也會說話/在翻滾中褪色、變白/慢慢地凍結(jié)起來/托起我們深深的足跡/當(dāng)然，誰也不知道明天/明天從另一個早晨開始/那時我們將沉沉睡去”。

北島在詩中將荒謬的“世界”給予的苦難形容在“今天”里，需要用肩頭去擋，卻永遠看不見明天。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只能選擇安然入睡，以沉沉睡去的方式選擇逃避。這或許這就是當(dāng)人面對無法逃避的荒謬世界時，唯一的能做的選擇和結(jié)果。

情緒的發(fā)泄在作者的哲理思考中得以展開，生活的荒謬是詩人在現(xiàn)實生存境遇中的感受，“在人的努力這點上講，人是面對非理性的東西的。他在自身中體驗到了對幸福和理性的欲望?；闹嚲彤a(chǎn)生于這種人的呼喚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間的對抗，這是我們絕不能忘記的，也是我們應(yīng)該緊拉不放的問題，因為一種生活的全部結(jié)果都可能由此而生?！保?］對于生活的荒謬，詩人以獨特的個人體驗再度思索愛與苦難給予自己的今天，回顧昨天的沉默，直面今天的慘淡及荒謬，詩人放棄了對明天的所有期望。他的《一切》泯滅了所有既定的意義和存在:

“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沒有結(jié)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一切語言都是重復(fù)/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愛情都在心里/一切往事都在夢中/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一切爆發(fā)都有片刻的寧靜/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p>

就詩的整體情緒而言，詩人是在以一種否定的態(tài)度面對一切。即使否定，他也并不悲觀，理想主義充斥著他所有的詩歌理想和生命理想，當(dāng)與他同在的一代人的信仰和希望在荒謬的歲月中被人愚弄、踐踏、蹂躪，在理想已被毀滅的現(xiàn)實，一切都已被否定。面對這種命運的悲劇，清醒的人是無力承受的。在痛苦之中，或許只有當(dāng)眼前的一切命運都是煙云，才能得到自我的安慰。

現(xiàn)實種種在北島看來或許只是迷途:

“沿著鴿子的哨音/我尋找著你/高高的森林擋住了天空/小路上/一顆迷途的蒲公英/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測的眼睛”(《迷途》)

北島尤其注重象征手法的運用，善于用各種各樣的意象構(gòu)建自己詩歌獨特的意境和內(nèi)涵，因此意象成為構(gòu)成他詩歌內(nèi)質(zhì)的主要依托，并被賦予了不同的象征意義。比如《迷途》中的“鴿子”、“森林”、“蒲公英”、“湖泊”等，都暗含了不同的象征物。迷途最終尋找到的卻是“深不可測的眼睛”，這證明一切都無法定義無法相信。

在這種荒謬境遇下人對于自我卻也在迷失，“對于自己/我永遠是個陌生人”(《無題》)這種沉重的孤獨感籠罩著憂郁的悲劇色彩，“我”甚至連自己都在這樣的世界丟失了，無法理解的孤獨，是人自身失去歸宿后的一種失落情緒。而這種孤獨卻鑄就了人生最大的悲劇，這一代人成為時代的棄子，在迷惘和幾近絕望的境遇下，又該選擇以什么方式來面對荒謬的一切呢?

二

在“今天”派詩人中，北島以理性的思索和獨特的筆觸成為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他的詩向我們展示了“一代人”懷疑存在、與荒謬的世界與體制徹底決裂的精神，用內(nèi)容豐富、頗具象征意味的詩歌對黑暗和荒謬的現(xiàn)實進行毫不留情的揭露與反抗，詩作背后潛藏的是一顆面對一切荒謬現(xiàn)實卻依然勇敢的心。他在《回答》中吶喊:“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yīng)”，質(zhì)疑一切既定的事實和“真理”。這表明，他自覺地去做時代苦難的見證者和承擔(dān)者，同時也是現(xiàn)實世界的挑戰(zhàn)者，他決心要做所有死難者和幸存者的代言人。這或許是飽經(jīng)文革動亂卻仍未失去理想與追求、滄桑而冷峻的一代青年心靈的真實寫照。北島代表一代人向荒謬的世界發(fā)起了宣言:“我并不是英雄/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個人。”(《宣告》)宣告這一代人所需要的，不過是作為一個“人”的權(quán)利。當(dāng)為人的尊嚴(yán)被否定一再迷失，理想一再被踐踏的同時，反抗的聲音卻不肯停息。

“對于這種荒謬的狀態(tài)，關(guān)鍵是要在其中生活。我知道荒謬是在什么上面建立起來的，這種精神和這個世界互相用力地支撐著對方，卻不能互相包容……我知道這種命運因出了含混曖昧和無知，而且人們向我肯定說這種無知可解釋一切，這茫茫黑夜就是我的光明?！保?］對于在同時代荒謬歲月里頑強抗?fàn)幾罱K犧牲的勇士遇羅克，北島寫了兩首詩，一首是《宣言》，一首是《結(jié)局或開始》:

“我，站在這里/代替另一個被殺害的人/為了每當(dāng)太陽升起/讓沉重的影子象道路/穿過整個國土/……以太陽的名義/黑暗公開地掠奪/沉默依然是東方的故事/人民在古老的壁畫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看著不熄的青春之火/在別人的手中傳遞/……/這普普通通的愿望/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價/……一生中/我多次撒謊/卻始終誠實地遵守著/一個兒時的諾言/因此，那與孩子的心/不能相容的世界/再也沒有饒恕過我?！?/p>

茫茫黑夜里，勇于發(fā)現(xiàn)光明的勇士被黑夜吞噬，青春與理想無法堅持，一旦堅持就要付出“做人的全部代價”。并肩的勇士早已犧牲，而清醒活著的人卻無法再用一顆單純的心，去面對現(xiàn)實殘忍的一切，而是默默卻堅強地接受荒謬帶來的宿命，學(xué)會忍受一切，卻絕不放棄最純真的理想。一代人以這樣的方式去反抗荒謬的時代，正如顧城在《一代人》說的那樣，“用黑色的眼睛來尋找光明”。對主流意識的逃離與同謀成為北島這一代人矛盾而迷惘的根源，在其中生活的經(jīng)歷也必然給生存主體心靈深處烙上深深的印記。生存環(huán)境的荒謬引發(fā)了北島更為深刻的思考，對于特殊年代里人們對命運的不可預(yù)知與對歷史的無法認定，北島并沒有效仿當(dāng)代一些詩人和作家去站在反思的角度去闡述，而是自覺地以詩為武器，反叛主流話語和既定的體制對人性和自由的壓制，勇敢地面對曾與歷史同謀過的那一切。詩中所構(gòu)建的對特殊年代中荒謬性的哲理思考，恰是北島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的荒謬，從另一層面用話語告別沉默、進行反抗的主要載體。

三

迫于政治壓力，北島最終選擇了漂泊，遠走異國。正如他的短詩《自由》中所形容的:“飄/撕碎的紙屑。”這首詩里關(guān)于意象是動態(tài)的“飄”和靜態(tài)的“紙屑”。的確，紙屑隨風(fēng)飄散像是自由的代言，但是從另一層面講，自由必須被撕碎被破壞被剝奪了整體才能夠四處飄散，這是想要自由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而它的飄也在為空氣所左右。北島認為放棄一切、毀滅一切后的漂泊就是自由，但他在真正漂泊之后，他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已經(jīng)無法再現(xiàn)當(dāng)初的沉靜思考和理性的光輝，充滿個人主義和英雄情結(jié)的色彩逐漸暗淡，內(nèi)容變得空洞而蒼白。北島漂泊后的創(chuàng)作正如他的詩歌《歧路》所暗示的:“我走的更遠/沿著一個虛詞拐彎/和鬼魂們一起/在歧路迎接日落?！痹谧叩酶h之后，對北島的詩歌創(chuàng)作來講，卻真的無法再重現(xiàn)過去的輝煌了。我們能夠想象他出國后的日子，或許真的像他在一首詩里說的，是“開始終點以后的旅行”，曾關(guān)于反抗荒謬的那一切都已終結(jié)無法再現(xiàn)。

北島在中國當(dāng)代無疑是一位極為獨特且具有重要地位的詩人，但他并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地位。“眼下復(fù)雜的社會壓力，迫使人們難以將他還原成一位純粹的詩人來論述，這是歷史壓迫造成的遺憾?！保?］正如古希臘的神話英雄西西弗永遠前進，巨石仍在滾動，他對宿命和自己應(yīng)受到蔑視的命運始終抱以永不停息的努力，始終堅持將巨石推上山頂，無論它還會不會再次滾下。這種精神符合北島曾在那個黑暗歲月對生命和希望的堅持。盡管他一直被放置在一個荒謬的境遇中，卻始終堅持著自己對人生對詩意的信仰，懷著熱忱之心，構(gòu)筑了屬于自己的漂泊之城，反抗荒謬的行程已然結(jié)束，而身在其中的人們卻永遠無法自由。

［1］范藻.叩問意義之門——生命美學(xué)論綱［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02:91.

［2］［3］杜小真譯.加謬.西西弗的神話［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18，33，47.

［4］陳超.打開詩的漂流瓶［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287.

I207.22

A

1671－6469(2011)05－0039－03

2011－10－11

張鴻閣(1977－)，女，河南禹州人，昌吉學(xué)院中文系，助教，研究方向:文藝美學(xué)、文學(xué)研究方法論。

(責(zé)任編輯:馬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