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華

(大連大學(xué) 日本語言文化學(xué)院，遼寧 大連 116622)

對太宰治賦予梅洛斯人性的原典考察

楊 華

(大連大學(xué) 日本語言文化學(xué)院，遼寧 大連 116622)

在德國詩人席勒的原典上，太宰治加以了補充和創(chuàng)新，由此誕生了日本文壇上的優(yōu)秀作品《奔跑吧，梅洛斯》。以前，學(xué)界對原典的出處眾說紛紜，本文擬通過對原典的考察，證明《奔跑吧，梅洛斯》的素材是出自于《人質(zhì)》。席勒所描繪的梅洛斯只是一個模式化的英雄人物，但太宰治在原著的基礎(chǔ)上加以再創(chuàng)作，賦予了主人公以豐滿的血肉，也就是梅洛斯的不慌不忙的性格特征、對自己和家族名譽的重視、在困難面前猶豫不決等人性的特點。

原典;太宰治;人性

作為日本戰(zhàn)后文學(xué)“無賴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太宰治在其39年的生涯之中，發(fā)表了諸如《東京八景》、《斜陽》、《人間失格》等聞名于世的作品。縱觀這些作品，大多有著相似的主題，即描寫了被排斥于主流社會以外、處于無奈境地的人物，他們無力反抗社會而厭倦自我，最后走上毀滅之路的過程。發(fā)表于1940年的《奔跑吧，梅洛斯》，是太宰治文學(xué)活動中期的一篇作品。這期間，作者剛剛從甲府遷居至東京，又適逢新婚，生活處于他這一生中相對安定的一個階段。受這些因素的影響，《奔跑吧，梅洛斯》就是一篇與太宰治的文學(xué)基調(diào)有所不同的輕松、明快的作品。

太宰治本人在談到關(guān)于《奔跑吧，梅洛斯》這篇小說時，曾經(jīng)這樣說道:“青春是友情的糾葛。我總是力求在友情中驗證純粹性，結(jié)果有時是互相傷害，最后陷入半狂亂的純粹游戲中”[1]167。太宰之所以這樣說，緣于青年時期和朋友一起外出旅行的親身體驗，并以此為契機，創(chuàng)作了這篇小說。對于這篇作品，奧野健男評價到:“在文中，對別人的信任、友情的美好、對暴政的反抗及正義等等，都以簡潔的震撼人心的問題加以表現(xiàn)?？梢哉f是代表了中期甚至是太宰文學(xué)的明快健康層面的短篇小說”[1]167。奧野所提及的問題，在作品中以“友愛和信任”的字樣，出現(xiàn)了3次之多。這正是太宰所想要表達的作品的主題。沿著太宰前期作品的陰暗再到中期作品明快的變化來看，這篇小說的主題也越來越明晰起來。

奧野把太宰的變化歸為兩件事情[2]。一是被信賴的前輩、朋友所騙，被強制入院治療毒癮；二是在他住院期間，妻子與一位年輕男性有染。因為這些事情，太宰受到了很大打擊，陷入了對人性、社會的不信任之中。并且對自己之前的寫作手法、寫作能力產(chǎn)生了質(zhì)疑，盡量避免前期作品中以“我”為素材的私小說性的作品；另外在日漸嚴(yán)峻的戰(zhàn)爭形勢下韜光養(yǎng)晦，也就是避免直接的表現(xiàn)手法，間接地借用其他的東西來表達自己的主張。在《奔跑吧，梅洛斯》里，作者就寄托了自己對忠誠的愛與友情的憧憬。通過對梅洛斯形象的描寫，太宰治再塑造了一個與席勒原敘事詩中主人公完全不一樣的人物。也就是使梅洛斯從“神”回到了“人”。以下就從原典考察、作者的再創(chuàng)作等方面來對梅洛斯的“人性”加以探討。

一、對席勒原典的考察

太宰治在這篇作品發(fā)表時，在末尾附上了一句說明:“取材自古代傳說及席勒的詩歌”。

很多資料都把這解釋為取材于席勒的詩歌“Die B¨urgschaft”(《擔(dān)?！?及成為這首詩歌素材的古希臘傳說。但是也有學(xué)者對此存有異議，認為是出自于席勒的《人質(zhì)》。另外，小野正文認為太宰應(yīng)該是在高等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就讀到了教材第3課的《真正的知己》這篇文章，這是根據(jù)古代希臘傳說《Damon und Phintias》這一友情敘事詩所改編的。

再有，龜井勝一郎曾這樣論述到:“這首詩應(yīng)該是取材于羅馬的演講家的寓言故事。兩位朋友的名字是M¨oros及セリヌンティオス；但是在其他的演講家的故事里出現(xiàn)的名字卻是Damon und Phintias。席勒剛開始在詩的第一節(jié)、第二行的時候用的是M¨oros，后來又改為Damon，同時在標(biāo)題下加上了Damon und Phintias。太宰創(chuàng)作的主人公的名字等應(yīng)該是遵從前一種古代傳說吧”[3]。

本應(yīng)是太宰作品的原素材所使用的主角Damon，在《奔跑吧，梅洛斯》里被改為了M¨oros。并且在原詩中并沒出現(xiàn)朋友的具體名字，只是以den Freund(朋友)來代替。太宰在自己的作品中，給他起名為セリヌンティウス。還有，フィロストラスト在原素材中是主角Damon的忠實仆人，到太宰的作品里就變?yōu)榱衰互辚胎螗匹％Ε沟牡茏?。因此，從主人公的姓名來看，太宰治對希臘及羅馬的古代寓言故事都加以了參照并適度進行了改動。

根據(jù)對原典的考證，可以發(fā)現(xiàn)在《奔跑吧，梅洛斯》發(fā)表的1940年5月以前，在日本所公開發(fā)行的原詩翻譯，有如下兩種。

A、《席勒詩集》 小栗孝則譯改造文庫1930年。

B、《新編席勒詩集》 小栗孝則譯改造文庫1937年。

經(jīng)常在一些研究者資料中出現(xiàn)的所謂的作品的原典《擔(dān)保》，經(jīng)查證，實際上是木村謹治所譯，出版于1941年2月。而實際上，《奔跑吧，梅洛斯》已經(jīng)在它的前一年發(fā)表了。

再把小栗孝則譯的《人質(zhì)》和太宰治的《奔跑吧，梅洛斯》進行比較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在內(nèi)容上還是在表現(xiàn)上重復(fù)的地方很多，無論從出場人物的名字還是從作品各部分的構(gòu)成來看，太宰都很忠實于原著，然后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

二、太宰治的再創(chuàng)作——賦予梅洛斯的人性

雖然從前面的分析中了解到《奔跑吧，梅洛斯》在素材上和德國詩人席勒的敘事詩《人質(zhì)》（小栗譯）基本一樣，但是通過對兩者的仔細對比，可以看出兩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太宰賦予國王、梅洛斯等的性格特點。對很多原典中沒有的東西進行了潤色，在單調(diào)、機械的原詩上進行了再次加工。對此，麻生磯次曾評價到:“與其說是改編，還不如說是一篇非常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在無止境的豐富的想象上，感覺是無人能及的”[4]810。

在這篇小說中，最為重要的就是對主人公梅洛斯的性格設(shè)定。梅洛斯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在席勒的原詩中沒有明示，根據(jù)席勒的描寫，讓讀者感覺到他是一位力大無比，能夠克服一切艱難險阻的“神”。但在《奔跑吧，梅洛斯》中，太宰特意賦予了主人公在原詩中沒有的人性，使梅洛斯由“神”回到了“人”。究竟作者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這里從以下3方面加以探討。

（一）對梅洛斯的不慌不忙的性格設(shè)定

在原典里，沒有一處關(guān)于梅洛斯性格的描寫。在《奔跑吧，梅洛斯》中，太宰把主人公設(shè)定為不慌不忙地性格。

先來看小說的開頭部分。作者寫到:“梅洛斯激怒了”，這句話很快就抓住了讀者的心，然后作者再敘述梅洛斯激怒的原因。這一部分，全部都是太宰的創(chuàng)作。“梅洛斯不懂政治。梅洛斯是一位村里的牧民。他的生活就是吹著笛子，和羊群們一起游玩。但是對于邪惡，他卻比別人更敏感”。這些描寫首先讓人了解到對于邪惡抱有正義感和在生活上追求悠閑的主人公的性格。因此，隨著小說里情節(jié)的展開，讀者就能理解梅洛斯為什么會賭上性命地不停奔跑。這種性格體現(xiàn)在小說的很多地方，接下來就分析一下這些場面。

①回到家的梅洛斯還沒和妹夫商量婚禮的日子，在布置了一下婚宴的座位后，就“陷入深度睡眠”。死亡已經(jīng)逼近眼前，梅洛斯卻不慌不忙地一項一項地按照順序安排好結(jié)婚儀式，確實非常的不簡單。

②在婚禮的進行中，梅洛斯已經(jīng)決定要出發(fā)了。但想到到明天日落之前還有時間，以他“不慌不忙”的性格，就又打了一個盹。

③在第二天快天明時才醒來的梅洛斯睡過頭了，但還是“慢悠悠地開始穿衣服”。這兒，太宰特意用了“慢悠悠”這個詞，充分描繪了梅洛斯的不慌不忙的性格。

④跑到隔壁村子的梅洛斯又恢復(fù)了他天生的樂觀的、慢悠悠的性格，認為沒有必要那么著急，慢慢走一走就行，還用嘹亮的歌喉唱起了自己喜歡的歌來。

從上面的情節(jié)中可以明白的是梅洛斯是一位在一個和平的村子里，與快要結(jié)婚的妹妹同住的純樸的男人。正是因為作者對他不慌不忙的牧民性格的設(shè)定，才更突出了為了誠信而拼盡全力跑到終點的梅洛斯的偉大。這樣不慌不忙的性格正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了梅洛斯作為牧人的性格，作為人的性格。

（二）對重視自己名譽的梅洛斯的設(shè)定

這一方面在原典中也沒有表現(xiàn)。在太宰治的創(chuàng)作中，梅洛斯除了是誠信和正義的代表之外，還是一位重視自己以及家族名譽的人。例如:在婚禮上，梅洛斯對自己的妹妹說:“你的哥哥，會成為一個偉大的男人，因此你也要引以為豪”，另外還對妹夫說:“你要以成為我的妹夫為榮”；跑到一半而精疲力竭的梅洛斯一骨碌在路邊的草地上躺下，當(dāng)與勇者不符的不忠誠的想法開始盤踞心底時，他想到的是:“我一定會被嘲笑的，我的家族也會被嘲笑的”；被泉聲喚醒的梅洛斯又產(chǎn)生了希望，即便自己犧牲，也要保住名譽，因此他又接著跑了起來。

從這些內(nèi)容都不難看出，梅洛斯和普通人一樣，是非常重視自己及家族名譽的。

（三）關(guān)于梅洛斯的猶豫

席勒所描寫的梅洛斯當(dāng)然也遇到了各種險惡的困難，但是卻沒有任何心理上的猶豫，為了誠信和正義，一口氣跑到了終點。這個無論怎么看，都不是一個凡人能做到的。在太宰的創(chuàng)作里，就巧妙地描寫了梅洛斯的心理，把他塑造成一個擁有和普通人一樣的人性弱點的人物。例如，在小說開頭部分，欲行刺國王而被捕，被暴君所威脅的時候，梅洛斯非常勇敢并且做好了死的準(zhǔn)備，只是一想到妹妹的婚禮，梅洛斯就猶豫了，對暴君請求在行刑之前給他3天的時間。從這兒可以充分體會到梅洛斯和普通人一樣對家里人有著強烈的依戀；還有，在妹妹的婚禮上，他看到幸福的新郎新娘及村民們的樣子，心里也產(chǎn)生“一輩子就這樣度過該有多好”的想法；游過洪流，打敗3個山賊之后的梅洛斯，被灼熱的太陽烤得頭昏目眩，精疲力竭以至不能動彈。在這部分，作者賦予了主人公凡人的肉體。從這里到梅洛斯再次開始跑為止，小說中太宰治通過細致的描寫，深度挖掘了梅洛斯的心理糾葛，也就是信賴和背叛之間的矛盾。

梅洛斯克服了眾多困難，最后力氣都用完了。這時，他的心里產(chǎn)生了與勇者不符的不忠誠的想法：什么正義啦，誠信啦，友愛啦，仔細想想，都是無用的東西。別人被殺而自己生存下來，難道不是人類世界的法則嗎？他這樣想著想著，就開始打起盹來。突然耳邊傳來泉水的聲音，梅洛斯起身喝了一口，從夢中醒了過來，又繼續(xù)跑了起來……。

在席勒的原典中絲毫沒有出現(xiàn)的梅洛斯性格上的軟弱性，太宰為什么要加上如此多的細致的描寫呢。除了在創(chuàng)作上希冀有別于原典而賦予梅洛斯“人性”這一層之外，我們還可以窺視到太宰在吐露對友情和信任的憧憬的同時，一直在被心里面的“對別人的不信任”所糾纏的苦悶心理。他的這種心理，和他的自身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除了前面提到的被強制入院及妻子對他的背叛使他喪失對人的信任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20世紀(jì)30年代日本政府對共產(chǎn)主義實行了大鎮(zhèn)壓，這就直接導(dǎo)致了太宰治的轉(zhuǎn)向，轉(zhuǎn)向后的太宰覺得自己是一個背叛者，而且自此以后一直背負著這樣的思想重負?；谝陨戏N種原因，太宰治就在作品中把英雄梅洛斯設(shè)定為一個會在誘惑前動搖、帶有人性軟弱的男人。

在人性方面，小說的結(jié)尾處也有所表現(xiàn)。結(jié)尾有這樣一個場面:一位少女，向梅洛斯獻上鮮紅的斗篷。這在原典《人質(zhì)》中也是沒有的。長谷川把這高度評價評價為“起到畫龍點睛作用的結(jié)尾”[4]821；但是也有學(xué)者認為這部分純屬畫蛇添足。的確，從故事的展開情節(jié)來說，少女獻斗篷這一場面沒有太大必要出現(xiàn)，但是太宰在這里添加這部分，正是想把一個悲壯的故事轉(zhuǎn)換到一個喜劇的氛圍中，這也恰好符合太宰喜歡幽默、滑稽的創(chuàng)作特點。跑得近乎裸體的的梅洛斯被人們看到了，就“臉變得緋紅”。這一描寫又更強調(diào)了梅洛斯作為凡人的人性。

太宰治在素材上借用席勒的詩歌，創(chuàng)作了《奔跑吧，梅洛斯》這一作品并取得了成功。太宰自己曾說過:“致力于向讀者獻上一點美味佳肴”[5]。這個美味佳肴可以說就是作者太宰治所獨創(chuàng)的賦予梅洛斯的人性。

[1]奧野健男.奧野健男作家論集:3[M].日本:泰流社,1977.

[2]奧野健男.新文蕓読本太宰治[M].日本:河出書房新社,1990:3-30.

[3]角田旅人.日本文學(xué)研究叢書太宰治Ⅱ[M].日本:有精堂,1985:170-200.

[4]長谷川泉.第五版近代名作鑑賞[M].日本：至文堂,1977.

[5]福田清人，板垣信.太宰治人と作品1[M].日本:清水書院,1991:130-160.

Investigation of Moros’s Humanity Endued by Dazai Osamu through the Original Works

YANG Hua

(College of Japanese,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On the basis of the original text of German poet Friedrich Schiller,Dazai Osamu made some complement and creation,thus the outstanding work-Run It,Mellows came into being.In the past,there was a wide spectrum of views on the source of the original works.However,through the investigation of the original works,it is proved that the source materials of Run it,Mellows was from Hostage.Schiller’s M¨oros was just a modeling hero,while Dazai Osamu,on the basis of the original works,endued the hero with the fullness of flesh and blood which is M¨oros’human character traits——leisure,thinking highly of his own and his family’s honor,hesitating in face of difficulties and so on.

original works；Dazai Osamu；human

I106.4

A

1008-2395(2011)06-0025-03

2011-9-15

楊華(1977-)，女，大連大學(xué)日本語言文化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日本近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