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攀

淺析谷崎潤一郎筆下的“美”

李 攀

日本唯美派文學大師谷崎潤一郎一生不遺余力贊頌“女性美”，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構建了另外一種“美”的世界。闡述了谷崎潤一郎筆下的惡魔之美、西方之美、陰翳之美。

谷崎潤一郎；唯美主義；美；惡魔；西方；陰翳

日本唯美派文學大師谷崎潤一郎的文學創(chuàng)作始終圍繞“女性崇拜”這一主題，不遺余力宣揚贊頌“女性美”。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經(jīng)歷了明治、大正、昭和三個時期，同時經(jīng)歷了西方崇拜和回歸傳統(tǒng)的兩個創(chuàng)作過程。谷崎潤一郎在發(fā)表《刺青》《惡魔》后確立了自己的唯美主義創(chuàng)作風格。谷崎潤一郎深受西方唯美主義理念的影響，認為“一切美的東西都是強者，一切丑的東西都是弱者”。谷崎潤一郎在發(fā)表《癡人的愛》《饒舌錄》《卐》等作品后，在東西方文化思想的搖擺中尋找回歸傳統(tǒng)，訣別“惡魔主義”，轉(zhuǎn)向日本古典和東方傳統(tǒng)。之后創(chuàng)作了《春琴抄》《細雪》《陰翳禮贊》等代表作品，達到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巔峰。

谷崎潤一郞筆下的每個故事都沾染了奇異的魔力，令世人驚嘆其艷美，但其藝術視角之獨特，思想之怪異，卻又讓人感到顫栗和不安。

一、惡魔之美

在谷崎潤一郎初期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最值得矚目的是《刺青》《麒麟》和《惡魔》這三部作品，其主題都是突顯“一切美的東西都是強者，丑的東西都是弱者”，贊揚官能美。

《刺青》對谷崎潤一郎藝術風格的確立起到了關鍵性作用。谷崎本人或者文學評論家都將這部作品視為真正意義上的處女作，視為“谷崎文學的出發(fā)點”?！洞糖唷访枥L了紋身師清吉“得到了光輝的美女肌膚，刺入了自己的靈魂”的故事，紋身師傾注自己的生命，在一個年輕美女柔軟的肌膚上，一針一針地刺出精致的女郎蜘蛛圖案。第二天，美女入浴，疼痛難忍，紋身師清吉卻覺得在晨曦的映照下她的背脊顯出一種妖艷無比的美，而且被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種絢爛的人工美的魅力所傾倒。“一切美都是強者，丑是弱者”，這是人工美的魅力所在，也是谷崎潤一郎的“唯美宣言”。

《麒麟》則取材于中國古典文學，描寫孔子向衛(wèi)靈公宣講施善政和王道。靈公節(jié)制了自己的放蕩糜爛的私生活，孔子因此招致靈公夫人南子的嫉妒和不滿。南子利用美色來誘惑孔子，最終未成所愿。靈公最終卻無法抗拒夫人南子的舌香的誘惑，再次回到放蕩生活里，孔子不得不離開了衛(wèi)國。這是純屬虛構的故事。這些故事都是企圖通過錯亂的心里，在丑惡、頹廢和怪異中尋求其美。在《麒麟》里有這樣一段描寫：孔子與南子之間存在的靈公，曾對其夫人南子說：“我憎恨你。你是個可怕的女人。你是要滅亡我的惡魔?！膘`公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在顫抖，夫人的眼里閃爍著邪惡的高傲。最后以這樣一段話結束全篇的荒誕故事：圣人離開衛(wèi)國時留下了最后一句話“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這句話是寫在圣人那本偉大的典籍《論語》里，傳播至今。在這里，作者通過倫理抵不過肉欲道出了這位“惡魔主義者”眼中的“惡魔”，引用《論語》中孔子的名句“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來說明其“惡魔主義”的真髓。

谷崎潤一郎“惡魔主義者”的稱號源自于他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惡魔》。小說主人公佐伯很愛他的表妹照子，而照子卻很蔑視他那種放蕩不羈的行為。照子的父親有意將照子許配給一個叫鈴木的青年，于是佐伯和鈴木產(chǎn)生了種種糾葛。佐伯總是疑心鈴木會殺害他，在精神恍惚之中，經(jīng)常做一些官能性的、奇怪而荒誕的夢，最后產(chǎn)生了病態(tài)的行為，竟用舌頭添照子用過的手絹。作者用這種悖于常理的、令人作嘔的手法來尋官能的、感覺的刺激，從自我虐待、自我摧殘中尋求變態(tài)的快感。在作者筆下，照子的“惡魔”魅力是展現(xiàn)在主人公佐伯特異的病態(tài)官能的內(nèi)在世界。吉田精一點出了其惡魔主義的特質(zhì)：“谷崎潤一郎的作風是以空想和幻想作為生命，意味著不涉及現(xiàn)實的正道。用一句話來說，就是羅曼蒂克。這意味著他通過不應有的世界、惡魔般的藝術，發(fā)揮了使讀者陶醉的魔力?！保锞弧兜⒚琅勺骷艺摗罚?/p>

谷崎在《饒?zhí)伞分兴茉炝艘粋€追求嗜虐快感的主人公饒?zhí)桑斉接鷲鬯?，他就更加渴望女方愈殘酷地拷打自己，使他達到亢奮的倒錯快樂的恍惚的狀態(tài)。他說：“美比善多余，與惡一致”，暗示唯美的宿命達到了極點。與其說谷崎潤一郎是在唯美主義之中增加了“惡魔”的要素，不如說是從唯美主義完全轉(zhuǎn)向“唯肉體論”，轉(zhuǎn)向“惡魔主義”。谷崎本人坦言：“我肯定、贊美‘惡’，絕不受良心的譴責。 ”（《為父者》）這說明，在谷崎眼中，“惡魔主義”已不單是文藝學的一個符號，而是他贊美“惡”的極致。

二、西方之美

在西方虛無主義和頹廢主義思潮泛濫下，人們渴望女人肉體和追求官能快樂，谷崎潤一郎認為在日本的國土上已找不到他所憧憬的美，而在遙遠的西方才擁有著偉大的藝術。于是，谷崎開始對西方的藝術產(chǎn)生興趣，希望由此尋找一條新的出路。因此，他曾一度傾倒于王爾德主義，否定宗教，反對世俗的道德和習慣，在惡魔的、倒錯的世界中尋求美和快樂，并以這種精神作為其“惡魔主義”的理念，企圖從“惡”的力量中發(fā)現(xiàn)他所追求的“美”的對象。

他在《戀愛與色情》中談到西方對他的影響：“要將背負著悠久的舊傳統(tǒng)的日本女性提高到西方女性的位置，還需要經(jīng)過數(shù)代人在精神上、肉體上的修煉，并非我們這一代人能完成的。簡言之，首先是西方式的姿態(tài)美、表情美、步伐美。為了女子在精神上獲得優(yōu)越，必須先從肉體做好準備，這是理所當然的。試想一下，西方昔日有希臘的裸體美的文明，今日歐美都市許多街頭還屹立著神話的女神塑像。在這樣的國度和市街成長的婦女們，當然保持著勻稱的健康的肉體。而我們的女神真正為了保持她們同樣的美，我們也必須有他們那樣的神話，將他們的女神，仰仗為我們的女神；必須將遠溯數(shù)千年的美術，一直到我們的國家來?！?/p>

在他的《饒?zhí)伞返慕Y尾，主人公青年藝術家饒?zhí)赡鴵碛星鍧嵉?、健康的肉體的西方女子的照片，話：“啊，我想去西方！我生在不能看到那莊嚴、高貴的女人的肉體的國家，是我自己的不幸。什么是藝術？什么是文學？在只有這樣矮小身體、這樣朦朧色彩和膚淺刺激的日本，怎能產(chǎn)生優(yōu)秀的藝術！”這時候，他對西方一度達到了瘋狂癡迷的程度，甚至要說移居到西方。盡管谷崎潤一郎如此憧憬西方，不斷做著西方行的夢，但由于家境貧寒，他沒有機會像永井荷風那樣到西方直接體驗西方的文化，在一種異常心理的驅(qū)使下，他在1921年9月遷居到被稱為“日本中的異國”——橫濱市本牧區(qū)的外國人居住區(qū)，間接地體味純西方式的生活。他對自己所在的東京那日本街市的“丑惡”感到煩惱，認為“東京比起以前來，的確是令人不愉快的都市”，發(fā)出了“何處有首府的面目！何處有日本文明！”的哀嘆。

谷崎憧憬西方的這種思想，在他1924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癡人之愛》中達到了極致。小說中，崇拜西方的男主人公河合讓治，收留了一個容貌酷似西方人的15歲貧家少女娜奧米。本想把她培養(yǎng)成一個優(yōu)秀的現(xiàn)代女性，以便做自己的妻子。結果，女孩成為自己的妻子后淫蕩成性，出入舞廳，廣交男友。他起初對妻子的行為憤怒不已，一度將其趕出家門。然而，終于還是被女子的肉體魅力徹底征服，喚回了妻子，對她唯唯諾諾，甘受屈辱，縱容妻子揮霍錢財，與別的男人交往。就像奴隸一樣跪在地上，向女主人獻上自己的“癡人之愛”。

谷崎對西方的那種憧憬、那種癡迷，就像當年他經(jīng)常看到祖父在圣母瑪利亞像前頂禮膜拜，那種虔誠，那種慈愛，還有那種憐憫的眼神，都令人感嘆。

三、陰翳之美

在經(jīng)歷了狂熱的西方崇拜之后，谷崎潤一郎又回歸到東方傳統(tǒng)的古典美。在完成了《春琴抄》之后，谷崎潤一郎寫就了長篇隨筆《陰翳禮贊》。在這篇隨筆當中，谷崎闡述了日本民族獨特的“陰翳美學”。日本式家居的昏暗和光影，音樂舞臺的古樸和昏暗，深藏在和服里的女子的柔弱身軀的美，漆器的微暗等，都會生起一種“永劫不變的閑寂”。由此而產(chǎn)生的美，其中蘊含著一種東方幽玄的神秘感和禪韻。他在《陰翳禮贊》中這樣歸結日本美的特質(zhì)：“所謂美，不是存在于物體之中，而是存在于物體與物體所造成的陰翳之中，猶如夜明珠只有放在昏暗之中才會放大光彩一樣，如果離開陰翳的作用，就不會產(chǎn)生美。”他以日本工藝為例說明這種美：“日本的漆器，只有至于朦朧的昏暗之中，才能發(fā)揮的淋漓盡致”；“日本的泥金畫那絢麗的花樣，大半掩隱在昏暗之中，才能激發(fā)我們心中難以言表的情愫”。他認為“陰翳的奧秘在于對光與影的精巧分辨”，強調(diào)要努力從這種陰翳中發(fā)現(xiàn)自己獨特的美。他寫道：“我寫這些隨筆的用意，是希望在某些方面，比如文學藝術等方面，還可能留有彌補這個損失的余地。我想至少要在文學領域里，把正在消失的陰翳世界呼喚回來。我想讓文學這個殿堂的屋檐弄的更深沉一些，墻壁更暗淡些，把多余的東西推進昏暗里，把室內(nèi)無用的裝飾去掉，即使做不到家家如此，哪怕有一家如此也好?！?/p>

在這個集子里，谷崎從議論日本女人的肌膚、日本式的建筑、日本式的壁龕、日本式的工藝品、日本式的戲曲和繪畫、日本式的市街和日本料理、日本點心乃至日本紙、日本文房四寶等種種風情，都強調(diào)“陰翳美帶來異彩紛呈的色”和 “虛無空間的閑寂幽玄情調(diào)”，構建了他的“特殊的陰翳世界”。在這種傳統(tǒng)“陰翳美”的觸發(fā)之下，潤一郎下決心至少要在文學藝術方面，把正在消失的陰翳世界呼喚回來。他對美的觀念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超越惡魔主義和唯美的浪漫主義，產(chǎn)生了一種對日本文學的古典美的沖動。永榮啟伸指出：“為什么大正時代（1912-1926）谷崎的作品群所表現(xiàn)的極端的惡魔主義的、華麗的美學會迅速的消失了影子？或者為什么表面上似乎消失了，其實只不過是悄悄地成了潛流？不過，從結果來看，谷崎不是遠離絢麗的美學。陰翳作用的背后，仍然可以看見作者本質(zhì)的嗜好，因為他晚年再次堂而皇之地顯現(xiàn)出追求極端的惡之美的欲望。這時期，與其說作者并沒有放棄向來的華麗美意識和嗜好，毋寧說他通過掌握‘陰翳美學’這種古典的方法，成功地發(fā)現(xiàn)并形成了另一種異質(zhì)的美更貼切些?！保ā豆绕闈櫼焕稍u傳》）

谷崎潤一郎從惡魔主義到唯美的浪漫，從唯美的浪漫到回歸古典，都不是斷層，而是相輔相成，重層地發(fā)展和轉(zhuǎn)化，在轉(zhuǎn)化中再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的日本美，再構建獨特的“陰翳美”。谷崎對“美”的理解并不是按照常理進行，而是從反面去進行詮釋，即“一切美的東西都是強者，丑的東西都是弱者”、“美比善多余，與惡一致”，也就是“惡之美”、“陰翳美”。

[1]葉渭渠.谷崎潤一郎傳[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

[2]谷崎潤一郎.惡魔[M].于雷，等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3]谷崎潤一郎.瘋癲老人日記[M].竺家榮，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4]谷崎潤一郎.癡人之愛[M].鄭明欽，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5]谷崎潤一郎.饒舌錄[M].汪正球，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0.

[6]谷崎潤一郎.青春故事[M]陳敏，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7]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贊[M].陳德文，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8]曾真.“藝術先于生活”的唯美主義者：論生活經(jīng)歷對谷崎潤一郎創(chuàng)作的影響[J].懷化學院學報，2008（6）.

I106

A

1673-1999（2011）15-0123-02

李攀（1981-），男，河南許昌人，長江師范學院（重慶涪陵408100）外國語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日本文學。

2011-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