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林林

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以真實的悲劇故事、生動的人物形象、高超的藝術(shù)手法與深刻的人文關(guān)懷，演繹了一曲震撼人心的悲劇，激起了人們的廣泛共鳴。直至今日，人們始終在問，劉蘭芝的婆婆為什么不喜歡兒媳，非要逼迫兒子休她不可？焦母和劉蘭芝婆媳矛盾的原因究竟為何？這是《孔雀東南飛》教學(xué)中的一個重要問題，這個問題的解決有助于對文本人物的形象分析和對文章主旨的理解。一般教學(xué)參考書根據(jù)詩中焦母的“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的指斥，以及劉氏的“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xùn)”的自責(zé)，認(rèn)定婆媳矛盾的根本原因是劉蘭芝沒有遵從封建禮教的婦德要求，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是封建禮教的叛逆者。這是婆媳矛盾的原因所在嗎？不妨略加分析。

一、劉蘭芝“舉動自專由”的個性特征

焦母曾明白地表示過她對劉蘭芝的不滿，那就是“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然而，劉蘭芝自己辯解說“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我們從文中也看到劉蘭芝是一個很溫順而懂禮節(jié)的女子。問題在于他們各自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都沒有說錯，矛盾也正是在這里。

所謂“舉動自專由”，其實是追求獨立、自由、平等的思想的表現(xiàn)，是生命意識的初步覺醒，是對人格尊嚴(yán)的維護，是對個性精神的堅持。劉蘭芝不只是才貌雙全，更是秀外慧中、外柔內(nèi)剛、具有叛逆精神。表現(xiàn)在：其一、洞察人情世態(tài)，天資聰慧。比如，“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薄巴潜槐破?，君爾妾亦然?！眲⑻m芝的行止見識明顯超過焦仲卿。其二、堅持個性有主見，維護尊嚴(yán)不屈服。比如，“便可白公姥，及時相譴歸。”爭取主動，維護尊嚴(yán)。又如，“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yán)妝”的一段描寫和“上堂拜阿母”的一席不卑不亢的言辭，表現(xiàn)了劉蘭芝的沉著鎮(zhèn)靜，遇事有主見，有禮有節(jié)，處處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yán)。其三、外表柔順、內(nèi)心剛烈。盡管“奉事循公姥”，但她聰穎敏銳，有見識才華，敢于追求愛情幸福，勇于捍衛(wèi)人格尊嚴(yán)。這些思想意識和個性特征一定會在平時的言談舉止中自覺不自覺的表現(xiàn)出來，這種行止見識是讓長期生活在傳統(tǒng)宗法社會中，已經(jīng)完全自覺地接受了諸如“三從四德”、“溫良恭儉讓”、“女子無才便是德”之類男權(quán)思想的焦母感到害怕，特別是當(dāng)焦母發(fā)現(xiàn)自己那個向來溫馴聽話的兒子也因為劉蘭芝而變得似乎不那么聽話了，這更使她感到震驚和惶恐。焦母再也不能忍受了，“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

二、焦母濃厚的門第觀念

這種說法認(rèn)為，蘭芝被驅(qū)譴是由于焦母的門第觀念。文中焦母對仲卿說“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蘭芝也對焦母說：“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xùn)，兼愧貴家子”。蘭芝還對仲卿說：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后人。

我們看到，在驅(qū)譴蘭芝的過程中，多次提到了貴賤問題，而且不僅是焦母對蘭芝在提，蘭芝在回答焦母和夫君的話語時，也流落出了對自己出身低微的看法。在對比焦仲卿與劉兄的社會地位及言談舉止：一是“府吏馬在前”，一是“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兩人明顯不是一個社會層面的。使人感覺到，焦家的門第顯然是高于劉家的，焦母的門第觀念顯然也是很濃厚的。蘭芝在她眼里只是個出身平民的賤媳，因此，焦母才敢安排她從事繁重的家庭勞動，才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投以挑剔的目光。而蘭芝在辭別婆婆時的“嚴(yán)妝”，顯然是想要為自己討回尊嚴(yán)的一個舉動。借助于顯示她嫁妝的豐厚，來反襯焦家的貧寒，以“兼愧貴家子”來揭露焦家的自視清高。至于焦家，顯然色厲內(nèi)荏，只是個空架子。新媳婦整日地勞累，沒有什么精神或物質(zhì)的享受，兒子也不過是一般的“小吏”，焦母還自視了不起?？梢哉f焦母的門第觀念造成了緊張的婆媳關(guān)系，是導(dǎo)致兩人悲劇結(jié)局的原因之一。

三、夫妻之愛不見容于封建家長

文中焦母對仲卿說過 “汝是大家子，仕宦于臺閣”。我們可以推想，焦家大概曾經(jīng)是個有一定地位的官宦之家，但由于焦父早逝造成了焦家的家道中落。這種情況下，焦母身負(fù)著撫養(yǎng)焦家后代，重振焦家的重任，無疑會對仲卿這個焦家唯一的男孩子寄予厚望?？梢韵胂?，自從丈夫去世后，兒子占據(jù)了焦母全部的精神空間，甚至成為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但自從蘭芝嫁入焦家后，焦仲卿的感情自然更多地集中在蘭芝身上，或許無意之中對焦母的感受有所忽略。這使焦母感到蘭芝在跟自己爭奪兒子的感情，自己正在失去兒子。這種感覺引起了她的恐懼和對蘭芝的不滿。她開始不自覺地視蘭芝為敵人，處處跟她作對，排擠這個外來的兒媳婦。

夫妻之愛本是人之常情，卻不見容于封建家長。這深刻地揭示了封建道德倫理規(guī)范的反人道本質(zhì)。封建禮教從根本上對人情和人性是摧殘與毀滅的。在封建家長眼里，愛情如同洪水猛獸，是一樁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的罪孳。關(guān)于夫妻關(guān)系，封建禮教規(guī)定：“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庇腥嗽髯⑹瑁骸白由跻似淦拚撸?，謂與之相善而寵愛?！彼詢鹤訉檺圩约旱钠拮?，就會得罪父母，最終妻子必遭驅(qū)遣。這就充分說明：在封建社會，夫妻之間是不能有愛情的。焦母對焦仲卿與劉蘭芝愛情的不滿正是出自這種封建禮教觀念。如果說劉蘭芝具有叛逆精神的話，那么，這種叛逆決不在于“無禮節(jié)”、“自專由”，而在于她敢于追求自由愛情。

所以說，焦母與劉蘭芝的矛盾，本質(zhì)上就是封建禮教與愛情的根本沖突，而這，也就是婆媳矛盾的真正原因。只有站在這個高度來分析，才能深刻理解《孔雀東南飛》的巨大悲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