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寶紅 李軍花［天津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222］

引 言

美國華裔文學從19世紀后期發(fā)端，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其間，美國華裔文學經(jīng)歷了從被忽略到被關注、從被邊緣化到逐步融入美國“主流”文學的歷程?！叭绻牙钛痈?（Yan Phou Lee）、伊迪絲·伊頓 （Edith Maud Eaton）和劉裔昌 （Pardee Lowe）的作品當做美國華裔文學發(fā)展的前奏，黃玉雪 （Jade Snow Wong）、黎錦揚 （C.Y.Lee）和雷庭招 （Louis Chu）的小說作為華裔文學的發(fā)展階段，那么，湯亭亭 （Maxine Hong Kingston）、譚恩美 （Amy Tan）、趙健秀 （Frank Chin）的小說則為華裔文學空前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其后任璧蓮 （Gish Jen）、雷祖威 （David Wong Louie）和李健孫 （Gus Lee）的小說掀起了華裔文學發(fā)展的第二個高潮。而伍慧明 （Fae Myenne Ng）和張嵐 （Lan Samantha Chang）等作品便是繼文學第二個高潮之后的續(xù)流。”一百多年來，華裔文學在美國的土地上生根發(fā)芽，影響力不斷增強，這一方面與華裔作家們一代又一代的奮斗離不開，同時，更重要的是因為具有三千年歷史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美國華裔文學取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中國幾千年的悠久文化對華夏兒女的影響極為深遠。華人無論走到世界何處，都力圖保持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重視子女的華文教育，并教誨下一代不忘自己是“炎黃子孫”。僅僅這四個字往往就可以使世界各地的華人彼此感到親近，這就是中國文化強大的凝聚力。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華裔文學的影響處處可見。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文明演化而匯集成的一種反映民族特質和風貌的民族文化，是民族歷史上各種思想文化、觀念形態(tài)的總體表征，是居住在中國地域內的中華民族及其祖先所創(chuàng)造的、為中華民族世世代代所繼承發(fā)展的、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歷史悠久、內涵博大精深、傳統(tǒng)優(yōu)良的文化。它是中華民族幾千年文明的結晶?！八ㄉ裨拏髡f、英雄故事、民間傳統(tǒng)、民俗習慣以及統(tǒng)治中國幾千年的儒道佛三家文化，而且其中的儒道佛文化思想一直以來被公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三大支柱，它們在歷史的衍進過程中相互頡頏、相互刺激、相互吸收，構成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結晶——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精神。”綜合當前學術界各大家的觀點，中華民族精神的主體內容可歸納為以下幾種精神，它們分別是:奮斗精神、神靈精神、家族精神。這些精神“是特定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相互凝聚和整合，是中華民族特定價值系統(tǒng)、思維方式、社會心理以及審美情趣等方面內在特質的基本風貌”。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精神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積淀和升華，是中華民族生存和發(fā)展的思想之源，是華夏兒女的智慧之光，是海外游子的精神營養(yǎng)。文學作為文化傳承的載體之一，是一種特殊的文化存在和文化視角，它深刻體現(xiàn)著最普遍的文化屬性、文化含量和文化價值。文化總是最大限度地凝聚著人類的信念、情感、尊嚴、意義以及對崇高理想和美好未來的憧憬。美國華裔作家身上蘊含著中國文化的基因，其作品必然體現(xiàn)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

新生代美國華裔作家張嵐的成名作——小說集《渴望》 （Hunger:A Novella and Stories，1998）由《以水為名》《難忘》《鬼節(jié)夜》《傘》《琵琶的故事》五篇短篇小說組成。小說集《渴望》一出版就獲得一系列的殊榮:加利福尼亞圖書銀獎、洛杉磯時報圖書獎等。評者評價其作品“完美至極，像一顆閃耀著光芒的珍珠”，“是一部散發(fā)著永久魅力的作品”。作品中作者形象地、淋漓盡致地對處于文化夾縫中華裔家庭的沖突和欲望進行描述，令讀者感到無處不蘊涵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下文從《渴望》中蘊涵著的奮斗精神、神靈精神、家族精神等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精神進行分析。

一、奮斗精神

“奮斗是指人們在改造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的活動中，不畏艱難困苦、銳意進取、堅忍不拔、奮發(fā)有為的一種精神狀態(tài)和精神境界?！弊詮姴幌⒌膴^斗精神一直是中華民族奮發(fā)向上、蓬勃發(fā)展的動力，是地地道道的民族文化基因。在中國古代的神話傳說中，盤古開天辟地、女媧補天、夸父追日、精衛(wèi)填海、愚公移山、大禹治水等等，都塑造了不怕犧牲、勇于創(chuàng)造的開拓者形象，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剛健有力和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以及“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入世開拓精神。因此，奮斗精神是“中國人積極人生態(tài)度的最集中的理論概括和價值提煉”。

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奮斗精神在小說《渴望》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小說《渴望》敘述了移居美國的華人小提琴手田，為了成為令人矚目的小提琴手，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為了能在美國過上好日子，苦苦奮斗，卻未能實現(xiàn)夢想，連在學校做助教的資格也被取消。他把自己的未竟之志強加給女兒露絲和安拉，露絲不負期望，憑借著聰穎的天賦和不懈的“奮斗” （在父親強壓下的奮斗）而獲獎，卻因工作問題與父親發(fā)生沖突，離家出走。安拉則因放棄彈琴被父親忽略，但她同樣為了自己的那份渴望而苦苦奮斗，她渴望得到父母的愛，渴望家庭的和睦。安拉通過自己的奮斗獲得了博士學位，為了擺脫家庭過去的陰影，她重新裝修房子，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獲得自己渴望的幸福。妻子明離開中國而移居美國就是為了尋求更多成功的機會，同時擺脫中國的戰(zhàn)亂，她渴望過上幸福和諧的生活，這本身就蘊涵著一種奮斗的精神，但她因田的報復忍受著被漠視的命運，經(jīng)歷著生活的磨難，而成為生活的弱者，悲劇的主角。無助的田在一切渴望都破滅后，在精神和生活的雙重壓力下因心臟病突發(fā)而抱憾而去。

在另一短篇小說《難忘》中，明一家在美國苦苦奮斗，努力忘卻中國文化而融入西方社會。妻子三三學會做西餐讓明帶到辦公室，明放棄古典書籍，學習影印機操作技術，明一家盡量少說漢語，多看英語電視節(jié)目，這種艱辛的拼搏與奮斗帶來的是主人公永久的矛盾——精神和物質不可兼得，企圖忘記與逃離實際是在訴說“難忘”的中國情懷，妻子氣憤時脫口而出的漢語和明在爭吵中打碎的瓷碗，都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再現(xiàn)。同時，雖然他們努力要忘卻中國文化而使自己完全融入美國社會，但他們的那種苦苦奮斗的精神與鍥而不舍的追求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他們身上的映射。

二、神靈精神

神靈精神，即相信人有靈魂、靈魂不死，這是原始宗教產(chǎn)生的思想基礎，是中國文化精神結構的一部分。這種宗教形式表現(xiàn)為對自然力和自然物的直接崇拜、對精靈和鬼魂的崇拜。在文學作品中這種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常以神話、講故事等形式表現(xiàn)出來。

小說《以水為名》描述了外婆給外孫女講述的關于長江的神話。第一則神話里，長江傾瀉而下的氣勢和與洪水抗爭的祖先暗示了對祖先的崇敬，這一崇敬最終化作對后代的囑托:“我們必須尊敬長江……因為我們是長江的后代，身上承載著長江的神靈?！绷硪粍t神話從反面闡述了不尊重長江的教訓。神話里漁夫翁的女兒不顧父母勸說，夢想河里有“白馬王子”，認為打上來的魚的肚子里的珍珠是河里的“白馬王子”送給她的婚嫁禮物，于是她在暴雨中跑到河邊去會夢中的“白馬王子”，然而卻再也沒有回來。故事中關于長江的神話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鏡子，長江神話則是中華民族關于生存空間的文學化表達、是傳統(tǒng)宗教形式的再現(xiàn)，是神靈精神的體現(xiàn)。

小說《鬼節(jié)夜》講述了在一個華裔家庭中，母親因病去世，大女兒艾米莉責怪父親不愿用西醫(yī)治療而導致母親的死亡，于是對父親耿耿于懷，父女兩人經(jīng)常爭吵，艾米莉十八歲后便離家出走，直到父親死后才回來，而就在鬼節(jié)夜，艾米莉看見了父親的靈魂。“鬼節(jié)”本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每年農(nóng)歷七月十五日對死去的親人進行祭奠的儀式，對傳統(tǒng)文化義無反顧的反抗，而拋棄后要承受的卻是對傳統(tǒng)更加的畏懼和愧疚。艾米莉在鬼節(jié)夜里看到了父親的鬼魂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神靈精神”的再現(xiàn)，是對反叛潛在的譴責，艾米莉的恐懼證明了傳統(tǒng)文化在人們心目中已經(jīng)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三、家族精神

家族是以血統(tǒng)關系為基礎而形成的社會組織，包括有統(tǒng)一血統(tǒng)的幾輩人，亦可稱為家屬。家族是國家的縮影，國家則是家族的擴大，家族是維系我們民族生息的根基。可見，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從家族觀念上筑起的，家族才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重要的柱石，而且在家族內部，最核心的精神情感就是“孝”。

孝的最基本要求是子女對父母的尊敬和服從。在小說《鬼節(jié)夜》中，與姐姐艾米莉的反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妹妹勞蒂亞的孝敬。姐姐艾米莉出走后，善良懂事的勞蒂亞一直守在父親身邊，還勸姐姐回家看望父親，對父親的理解和關心也使她能坦然面對鬼節(jié)夜；而艾米莉與父親的爭吵及后來的離家出走都是對中國傳統(tǒng)中“孝”道的挑戰(zhàn)，心靈上的懲罰增添了姐姐艾米莉守靈時的驚恐。從兩姐妹的不同態(tài)度和結局，可以看出反叛和拒絕似乎并不是明智的做法，傳統(tǒng)的孝道才是真正應該提倡的?！白髌凡捎霉郧傻拿妹脛诘賮喌臄⑹鲆暯?，對父親的后悔和姐姐的反叛進行真誠地旁觀，同時也寄托著對父親的同情、孝敬和對姐姐反叛的譴責?！?/p>

家族精神在小說《渴望》中同樣得到體現(xiàn)。大女兒安拉像她母親明一樣渴望有個和睦的家庭，渴望得到父母的愛。她五六歲時開始練琴，為了取悅父親，再苦再累也從不抱怨，從不要求停下來休息，而最終因父親認為她缺乏天賦而終止學琴，所有這一切都是聽從父母安排，這正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孝”。后來在露絲離家出走和父親病逝后，安拉獲得了碩士學位，就在其準備離開家去外地攻讀博士學位時，母親被確診患有癌癥，她毅然放棄去外地求學的計劃而選擇留下來學習以陪伴母親。安拉所做的一切不正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孝道”嗎？

在另一短篇小說《琵琶的故事》中，琵琶生活在彌漫著中藥味道的環(huán)境中，母親每天喋喋不休的祈禱也給她的生活帶來了緊張和恐懼。琵琶的母親是整天熬中藥的神秘巫婆形象，琵琶不想生活在母親的陰影里，想到別的地方生活。臨走前母親給她梳頭念咒語，叫她到名叫“文”的人那里去上班，還要她帶一塊石頭埋在那人屋子的“心臟”，她不信，認為文很好，可好友梅蘭被文打跑了，她有點相信母親的話，后來還夢見母親了。神秘的中藥和母親成為女兒逃離的理由，而母親的正確卻終結了女兒的反叛，夢見母親則是女兒理解母親之后對親情的認可，是對家族的回歸，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

結 語

美國華裔文學生長于美國土地上，從以上的論述中我們能夠體會到華裔美國文學或多或少、或隱或現(xiàn)地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說明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海外，尤其是在西方語境中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因為“文學是有根的，文學之根應深植于文化傳統(tǒng)，根不深，則葉不茂”。盡管美國華裔文學創(chuàng)作于美國，但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因此，美籍華裔作家要取得更大的發(fā)展，必須在吸收美國現(xiàn)代文明及其他優(yōu)秀文化的基礎上，不斷弘揚中華民族的神靈精神、家族精神、群體精神和奮斗精神才能有新的突破，才能在世界文化中樹立自身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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