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玲燕

從《荷馬史詩》看古希臘婦女的社會地位

■于玲燕

文章試圖以分析《荷馬史詩》對海倫和裴奈羅佩的細致描寫為切入點，揭示荷馬時代的雙重婦女觀念，并從物質(zhì)生活的生產(chǎn)方式角度探求婦女雙重地位的原因。

一、荷馬女性的命運

《荷馬史詩》中重點描寫的女性多是不同程度的身份高貴者，她們的生活狀況基本可以代表荷馬時代上層女性的生存狀況。海倫和裴奈羅佩分別是《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中的女主角，作者對她們的細致描寫為我們呈現(xiàn)了荷馬時代的婦女觀念。

（一）海倫——“女人中的姣娘”

一直以來，海倫都被認為是“紅顏禍水”的典型代表。她的美麗造就了她和特洛伊的不幸。特洛伊戰(zhàn)爭因海倫而起，特洛伊城亦因海倫而毀滅。十年的戰(zhàn)爭使交戰(zhàn)雙方疲憊不堪，厭戰(zhàn)的雙方將士已習慣把戰(zhàn)爭過錯歸咎于帕里斯對海倫的搶奪。但希臘人卻對海倫持同情態(tài)度。在他們看來，海倫是被迫隨帕里斯離開斯巴達的，諸神才應為整個戰(zhàn)爭負責。希臘人對海倫的這種始終如一的尊重源于其高貴、美麗和聰慧。

首先高貴的出身——身為宙斯的女兒同時又受阿佛羅狄忒的保護——使海倫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敬重和理解。帕里斯堅信海倫是神明的贈禮，明確警告赫克托爾：“你不要拿黃金的美神贈我的禮物責怪我。切不可蔑視神明的厚禮，那是他們親自贈予，一個人想得也不一定能得到”。另外，在對海倫的描寫中，作者常會用“神樣”、“出身高貴”等詞來形容，這也足以說明海倫的身份地位。美麗是海倫的又一資本。帕里斯正是由于迷戀海倫的美貌，才會冒著城邦被毀的危險執(zhí)意搶走海倫；希臘聯(lián)軍攻入特洛伊城后，美麗使海倫幸免于難……

傾城傾國的美麗對海倫而言是把雙刃劍，既使她因一炬烽火英雄逐鹿而面臨紅顏禍水的指責，卻又使她在兵戈擾攘禍亂相仍中仍能獨善其身。但海倫的魅力又不僅僅只在于高貴和美麗，她的聰慧同樣耀眼。海倫有著超出一般女子的深明大義，她更理解榮耀對英雄的重要性。在哀悼赫克托爾時，她的哀歌道出了赫克托爾的偉大之處，觸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可以說，海倫是為赫克托爾榮譽而歌的第一人。同時，海倫機敏老練、精通社交藝術。奧德修斯之子忒勒馬科斯初次拜訪墨涅拉奧斯時，是海倫首先發(fā)話：“不知是我看錯，還是講說真言？心靈要我說話，須知我從未見過如此的相似，無論是在女子還是男人之間，我眼見此人，驚嘆，他酷似心志豪莽的奧德修斯的兒男，忒勒馬科斯，……”。這簡單的幾句話盡管表達的是感覺，但海倫的見識之廣可見一斑。正是由于這樣的聰慧，才使海倫在“背叛”之后回到家中仍能被墨涅拉奧斯稱為“我的妻愛”并繼續(xù)加以信任；才使作者一直稱之為“女人中的姣娘”。

（二）裴奈羅佩——謹慎的紡織者

《奧德賽》女主人公的裴奈羅佩在感情方面比海倫更值得稱道。奧德修斯離家二十年，裴奈羅佩獨自將忒勒馬科斯撫養(yǎng)長大、拒絕所有求婚者、終日為奧德修斯悲泣?？删褪沁@樣忠貞的裴奈羅佩也免不了被奧德修斯父子猜疑。化身行乞者的奧德修斯即使站在裴奈羅佩的面前也沒有道出實情，反而以恭維的話語試探裴奈羅佩的真心。這樣對待自己的妻子似乎讓人無法理解，但這恰恰可以折射出當時人對婦女的態(tài)度，女性在那樣一個社會中根本沒有自我表白的機會，只能服從別人的看法，無論是偏見還是誤解都要默默承受下來。

如果說奧德修斯是因為在外二十年才對妻子有了戒心，那更不可思議的是忒勒馬科斯對母親裴奈羅佩的態(tài)度。在忒勒馬科斯眼中，裴奈羅佩并不是長者，相反，他認為自己才是主人?！盎厝グ桑胤稻蛹?，操持你自個的活計，你的織機和紗桿，還要催督女仆們干活幫忙。然而，男人必須從事論談，所有的男子，首先是我，我是門戶的當家。”對于這樣的“命令”，裴奈羅佩驚訝之余卻總是溫順的服從，而并不因此而憤怒，“她似乎并不準備去支配他的兒子”。這便是荷馬時代的家庭規(guī)則——男人是家里的權威，丈夫不在時，成年的兒子便可以行使其父親在家的一切權力，包括對母親發(fā)號施令。

自古以來，學者文人對裴奈羅佩的評價都很高，尤其是近年來，更多人開始關注裴奈羅佩在《奧德賽》中的深層文化內(nèi)涵。作為“‘家庭天使’型的代表”、“忠貞賢慧的楷?！?裴奈羅佩自身的很多特質(zhì)——用阿伽門農(nóng)的話說就是“為人賢和，心智敏慧靈聰”——都使她能夠在男性主導的世界中保全名聲。除了對丈夫忠貞外，裴奈羅佩的“謹慎”也是其重要的個性特點。面對眾多的求婚者，她沒有斷然拒絕也沒有屈從，而是妥善地應對求婚者的各樣行徑，通過“鈍挫阿開亞人胸中的心魂”來等待奧德修斯的返家。與此同時，裴奈羅佩更具有同時代女性難得的聰靈和謀略，連求婚者安提努斯也認為“她的詭詐超人”。裴奈羅佩以為老王英雄萊耳忒斯紡織披裹為由拖延時間、以比武方式結束求婚者的糾纏、以睡床秘密辨認奧德修斯的真實身份，這些都為她贏得了“誰也不能與裴奈羅佩的智算比爭”的名聲。

海倫和裴奈羅佩是《荷馬史詩》中描寫最為細致的兩位女性，她們的命運其實是有共通之處的。身處那樣一個時代，她們都沒有自主權，無法決定自己的歸屬，更多是作為財產(chǎn)的附庸而被爭奪。但是由于她們自身擁有的某些特質(zhì)——或是高貴或是美麗或是賢惠或是聰靈——使她們能夠發(fā)揮不可替代的作用，在男性主導的世界中她們才擁有自己的一席地位。

二、雙層結構的婦女觀及其存在的原因

筆者個人比較贊同雙層結構的婦女觀，這更利于我們理解荷馬史詩和荷馬婦女。

女性的屈從地位在《荷馬史詩》中到處都有反映。“……荷馬時代的希臘人，其家族雖是專偶制的，但卻是低級形式的?！痹诩彝ブ?，男性擁有至上的權威，他們可以隨意要求妻子對家庭的責任卻放縱自己。忠誠是男性對妻子的首要要求：海倫因隨帕里斯出走而成為“禍水”；謀殺親夫的克魯泰奈斯特拉同樣不得輿論寬恕。與此相反，作者直接或間接地給予了裴奈羅佩極高的評價?！啊聊_帕對丈夫的忠誠、對家庭的維護，乃至于用在她頭上的修飾性短語“貞潔的”，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男性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理想化。他們在把帕涅羅帕描繪成賢惠女性的同時，也把她變成了男人心目中妻子的楷模和道德理想?！?/p>

女性屈從地位的另一個表現(xiàn)就是婦女的“隱居”生活?！罢煞蛴媚撤N隔離的辦法來要求妻子的貞操，但他卻不承認有相應的義務?！薄逗神R史詩》中，海倫、娜烏茜卡、裴奈羅佩等出場時都佩戴著面巾，裴奈羅佩更是不止一次地從樓上的房間走下，這些都表明女性在社會輿論的作用下已習慣于“隱居”的生活。此外，在荷馬家庭中，男性是權威和主宰，他們負責保衛(wèi)家園、談論政事，并禁止女性享有相同的權利。赫克托爾明確告訴妻子安德羅馬克：“你且回到家里，照料你的家務，看管織布機和卷線桿，打仗的事男人管，每一個生長在伊利昂的男人管，尤其是我?！睂τ谶@種“命令”，女性都只能服從。

但通過《荷馬史詩》我們還可以了解到，與后世相比，荷馬時代女性們的地位其實并不算很低，她們也有受人尊重的一面。在家庭生活中，盡管要處處服從家中的權威，但在感情上她們并不是一無所有。史詩中夫妻感情好的事例并不少見，典型的如赫克托爾和安德羅馬克。兩軍對戰(zhàn)時，安德羅馬克時刻關心著丈夫的安危，親自到城樓上觀望，想到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結果，悲痛萬分：“我失去了你，不如下到墳土；你一旦遭了厄運，我就得不到一點安慰，只剩下痛苦。……赫克托爾，你成了我的尊貴的母親、父親、親兄弟，又是我的強大的丈夫。你得可憐可憐我，待在這座望樓上，別讓你的兒子做孤兒，妻子成寡婦”。而赫克托爾在想到戰(zhàn)敗后妻子有可能成為女俘時，則回應道：“……但我更關心你的苦難，你將流著淚被披銅甲的阿開奧斯人帶走，強行奪去你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肝以诼犚娔惚环艟鹊穆曇粢郧?，早已被人殺死，葬身于一堆黃土”。史詩中關于赫克托爾和安德羅馬克之間感情的描寫并不多，但只是這一段對話，就可以讓人感受到夫妻間的情深意長。

除了感情上有所寄托外，荷馬女性比古典時代的女性有更大的自由。盡管“隱居”已成為生活習慣，但社會對“隱居”的要求并不十分嚴格。海倫可以登上城門觀看帕里斯和墨涅拉奧斯的決斗，還可以與普里阿摩斯交談；忒勒馬科斯抵達斯巴達尋父時，海倫也可以接待客人，并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裴奈羅佩盡管住在樓上，仍可下到樓來觀察求婚者的舉動、對他們講話；娜烏茜卡身為法伊阿基亞人的公主卻可以自己駕車出城浣洗，與陌生人交談；阿瑞忒可以穿走街區(qū)……這些自由給了女性更大的活動空間，使她們有更廣闊的見識。

《荷馬史詩》中重點描述的幾位女性都有其獨特的身份地位，與一般婦女不同，她們有機會接觸更多的事務。作為王后，她們可以在丈夫外出征戰(zhàn)時代管政事。海倫就是在墨涅拉奧斯外出時以領導者身份接見了帕里斯，由此被對方帶走；克魯泰奈斯特拉在阿伽門農(nóng)遠征時也對城邦負有一定的領導、管理責任。另外，女性還可以參與議事、發(fā)表自己的看法，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阿瑞忒。裴奈羅佩是理家的好手，她的責任就是“催督女仆們干活幫忙”。類似的管家責任在其他女性身上也有反映：海倫在客人到來時要帶領女仆準備食餐；阿瑞忒則要吩咐、督促侍女為客人整備床鋪。擁有一定的職責至少可以證明女性在家庭中并不完全是被動的，她們也能因為在家庭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而被尊重。

馬克思的一句話：“物質(zhì)生活的生產(chǎn)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笨梢院芎媒忉尯神R時代存在的雙層結構的婦女觀念。從《荷馬史詩》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人已經(jīng)結束了漂泊的狀態(tài)轉(zhuǎn)而過上了定居的生活，農(nóng)業(yè)成為主要的生產(chǎn)活動。隨著農(nóng)業(yè)技術的改進，男性越來越成為生產(chǎn)的主力。同時，由于當時社會的極不穩(wěn)定，戰(zhàn)爭和侵擾不時發(fā)生，男性在生產(chǎn)之外還必須擔負起抵抗侵犯、保衛(wèi)家庭甚至是對外掠奪的重擔，這就決定了男性在生產(chǎn)、生活中的主導作用。與此相應，女性在社會中的職責逐步轉(zhuǎn)入家內(nèi)，紡織和管理家務成為女性的主要任務。正是這種所謂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社會分工，造成了現(xiàn)實生活中女性對男性的依附。

荷馬時代經(jīng)濟已有所發(fā)展，剩余產(chǎn)品的逐漸增多使保存私有財產(chǎn)成為可能。另外，戰(zhàn)爭的掠奪也給英雄們壯大個人財富提供了機會。習慣于對財產(chǎn)的擁有以及好戰(zhàn)的本性使得荷馬英雄們不允許任何人覬覦自己的財產(chǎn)，就是在這樣一種意念的支配下，英雄們甚至把女人也作為財產(chǎn)加以爭奪。在這樣一個社會中，女人注定是沒有自我支配權的，她們的實質(zhì)只是被男人爭奪的“物”而已。

裔昭印認為，荷馬社會處于一個過渡階段，與此對應，“希臘社會的男女關系也處于一個轉(zhuǎn)變時期。一方面父權制已經(jīng)產(chǎn)生，在軍事戰(zhàn)爭頻繁的情況下，婦女日益依賴男性；另一方面，母權制的影響并沒有消失，婦女在社會和家庭事務中仍然起著一定的作用。”

通過對《荷馬史詩》中海倫和裴奈羅佩兩個形象的分析，我們可以獲悉荷馬時代上層婦女的地位。一方面，她們受男性主宰，失去自我支配的權利；另一方面，她們有活動空間，仍然可以做受人尊敬的事情?！逗神R史詩》作為古希臘文學的源頭，其中反映的問題對后世總有重大的影響。就女性社會地位這一問題而言，正如裔昭印所指：“古希臘人尊重婦女的傳統(tǒng)起源于荷馬史詩……古希臘人輕視婦女和強調(diào)男性統(tǒng)治的思想同樣也起源于荷馬史詩……”。

[1][古希臘]荷馬.奧德賽[M].陳中梅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

[2][古希臘]荷馬.荷馬史詩·伊利亞特[M].羅念生,王煥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于玲燕（1986-），女，山東榮成人，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世界中古史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