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 波

想起母親

◆韋 波

也許是母子連心，母親總是在我思念她時走進我的夢鄉(xiāng)，我們也只能用這種方式見面交談。昨晚她又按例輕盈而來，她依然還是那么漂亮、慈祥，還是那樣對我問長道短，聲聲叮囑，給予我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讓我感受到久違的母愛，精神上得到莫大撫慰。夢境都有著飄渺的美，夢中與日思夜想的母親相聚，一切都顯得美好溫馨，更是勝卻人間無數(shù)．夢中母愛如山間溪水，汩汩流淌進我干裂的心田，泛起片片綠色；夢中的母愛如靈魂深處吹起的一縷春風(fēng)，吹起我對生活的自信。

母親離我而去已三年。2007年10月18日，這對于別人來說，是個普通的日子，但對于我來說，則刻骨銘心，悲慟不已，年僅54歲的母親剛嘗到改革開放的甜頭不久，就走了，永遠地走了，這是我第一次和自己至親生死離別，看到曾聲聲親切呼喚我乳名的人就此陰陽兩隔，我的心也隨著母親的體溫驟然下降，跌至冰點，知道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戚戚慘慘的悲切。我知道父母總有一天會先我而去，這是天道使然。但想不到的是這一天竟來得這樣突然、這樣早，讓我沒有一點準備。母親用畢生的精力栽培和呵護幾株樹苗，但沒有享受到一點綠陰，就撒手人寰。母親的過早離去成了我此生的最大傷感。

想起母親，就想起老家來。我的老家地處偏僻，貧瘠的土地，整個村就二十多戶人家也超過其承載能力，顯得密度過大，困繞村民的吃飯問題至今讓我記憶猶新，每年村中總有那么四五戶人家不是因為懶惰而不得不體驗五荒六月，靠救濟艱難度日。那時村中不餓肚子，過年能養(yǎng)得一頭百斤以上的豬殺，就算是殷實人家了。母親就是在這樣一個窮山惡水的村子中苦苦支撐著家庭，與命運進行頑強的抗爭，生生不息地努力了大半輩子。居住在如此艱苦的地方，十分付出，一分收獲，看不到幸福生活的希望，為了不讓她艱難苦恨的生活方式在我們身上被復(fù)制，像她一樣整日修地球。她義無反顧地把我們兄妹三人送入學(xué)堂；因為她深知，想走出大山，有一份工作，惟一的出路就是讀書。她對我們學(xué)習(xí)成績要求近乎苛刻，不能容忍我們浪費她的血汗錢，偶有不及格現(xiàn)象，從不手下留情。經(jīng)常責(zé)罵和偶爾的棍棒加身讓我們學(xué)習(xí)上不敢有一點懈怠，每個學(xué)期都能拿到一兩張獎狀貼在家中堂屋顯眼的地方，據(jù)此證明沒讓母親油去燈不亮，這也給母親的臉上增添了不少的榮光。

我們讀書時，母親很少添置新衣，身體力行“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小時的我非常盼望過年，因為可以吃好的、或是會有意外驚喜——新衣加身。穿上新衣我通常都會帶著興高采烈的神情，得意洋洋地在村中逛上一圈，展示一番。這是一種炫耀，也是釋放一種被壓抑太久的虛榮，真有點小人得志的飄飄然。新衣服成為我小時的奢侈品，穿上新衣服會給人一種力量大增的感覺，對母親安排的農(nóng)活從不拒絕，超額完成。這也使我兄弟很受委屈，被逼撿穿我的舊衣服。因眼紅而動輒生氣，宣泄對母親厚此薄彼的不滿，可這有什么辦法，一件新衣服已經(jīng)讓母親大傷元氣了。懂事后才知道，母親是最怕過年過節(jié)的，因為過年過節(jié)就意味著要增加支出。在我們翹首以盼節(jié)日到來的時候，母親是在各種矛盾的糾結(jié)中度過。對她來說，過年不是快樂，而是一種煎熬，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三個人同時上學(xué)支出不菲，這對本就窘迫的家境無疑是雪上加霜，家中經(jīng)濟顯得異常拮據(jù)，經(jīng)常舉債，我明顯感到家庭負擔(dān)已超過母親承受能力，母親是一再咬牙堅持著，也許一根稻草之重落在她的身上，也會讓她訇然倒下。她也完全有理由做出另外一種選擇，讓我們隨便讀幾年就打道回府，加入農(nóng)民隊伍，讓自己不再經(jīng)常披星戴月、兩頭摸黑于田邊地角。母親的聰慧之處就在于沒有這樣做，她因為負責(zé)而放棄這種念頭，因為“愛”而選擇讓我們繼續(xù)上學(xué)，她的愛讓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代價就是她節(jié)衣縮食，含辛茹苦的一生。人不可以選擇出生，但出生在一個什么樣的家庭是有著幸與不幸的區(qū)別，不幸中的萬幸是我有一個任勞任怨、窮且益堅的母親，是她給了我生命，并給予我改變命運的機會。

家境的舉步維艱至今讓我心有余悸，我清楚記得，為節(jié)約，我們生病，一般不去醫(yī)院，而是采取刮痧、拔火罐等土辦法。偶有生病，總是被母親用那雙長滿老繭的手把身上和面部擰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有時還用針扎放一點血，說這樣效果會更好，這與眾不同的標記成了那個年代我們家“病號”者典型的外部特征。這種方法也挺管用，母親往往是手到病除。這種多了肉體疼痛之苦，少了打針吃藥之錢的治療傷風(fēng)感冒方法，現(xiàn)代醫(yī)學(xué)證明，這能增強人的免疫能力。我想我現(xiàn)在健壯的身體何嘗不是得益于這種帶血的母愛!因為在我們身上經(jīng)常施展刮痧技藝，母親對刮痧有很多心得與手法，練成一把好手，成為村里無醫(yī)無藥人家的免費醫(yī)生。為這事也得到村民的尊敬，小伙伴也不敢輕易欺負我們，從這個角度說，這不失為維護我們這個窮困家庭自尊的一種方式。

母親一生勞苦，過的是時窮歲艱的日子。就在她該歇息時，不公命運就悄然而至，本應(yīng)屬于她的晚年幸福戛然而止，她被查出身患癌癥并且是晚期。經(jīng)到昆明等地輾轉(zhuǎn)就醫(yī)，醫(yī)生總是無能為力，都是給予雷同的答復(fù)——她的病無藥可治。為使她精神愉快，沒有負擔(dān)，我不得已把悲傷深藏心底，強裝笑臉，一次次告訴她沒事，小問題而已。而她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每次聽到我說沒事，她臉上總是漾起絲絲笑容，她繃緊的心好像又釋然了些許。然而母親的每次微笑就如在我的傷口處撒鹽，我知道她的微笑是笑一次少一次，她的情況就如深秋樹枝上的枯葉，隨時都有飄零的危險。微笑的背后是猙獰的死神在向她步步緊逼，癌細胞正在訊速擴散，吞噬著她的生命，而她還被蒙在鼓里，這對一生充滿艱辛、充滿曲折的她來說是多么殘忍和悲愴的一件事啊!每當這時，我不禁悲從中來，淚從眼出。

母親躺在病床的日子里，我總是握著她的手給她講一個故事，說有兩人同時到醫(yī)院檢查，相互拿錯了檢查單，本沒有病的一人拿到了寫有癌癥結(jié)果的單據(jù)，而有癌癥的人拿到了無病的單據(jù)。兩年后，結(jié)果發(fā)生了改變，拿到寫有癌癥單的那人由于整天憂愁，生活在陰影中，對生存失去了自信，結(jié)果患上和單子上一模一樣的?。涣硗庖粋€拿到無病單據(jù)的人心情舒暢，無憂無慮，結(jié)果出現(xiàn)了奇跡，病好了。說這事就是告訴她保持愉快心情的重要，目的就是要她振作精神，多吃一點飯。而我又何嘗不是抱著一種僥幸心理，希望母親的病如故事描述的一樣，出現(xiàn)奇跡。同時對她所患的病也算是一種暗示，就如已是把病情已經(jīng)告訴了她似的，我心中少了一點向她說慌的愧疚和剝奪她知情權(quán)的負罪感。當然母親沒有這種理解能力，她是在臨終前幾天才知道自己的病癥。

爺爺去世后，奶奶就跟我們一起生活，除得到應(yīng)有的尊敬和照顧，精神上的充裕彌補了物質(zhì)上的缺乏，過得很舒心，八十多歲了除了眼睛不好外，身體還算硬朗。到八月十五的時候，因為是過節(jié)，為營造一個團圓的節(jié)日氣氛，不至于使節(jié)日顯得慘淡。母親勉為其難，拖著病體在我的攙扶下盡力坐上桌子，她努力地喝了一點湯，但她卻夾了幾塊肉并用手撕碎放在奶奶的碗里，好讓沒牙齒的奶奶下咽更方便。她的這個不經(jīng)意的舉動，讓我一下子看到母親那顆緩慢跳動著心，上面寫滿“孝心”兩個字。這不是母親刻意的舉動，這是她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性動作，她的手雖微微顫抖，卻很嫻熟，這動作淳樸不過，但優(yōu)美無比，讓我看到人格力量的巨大，人性的美好；讓我看到了“孝”就如她的病一樣已深入骨髓。盡孝成了母親永恒的追求，至死不渝。這是母親最后一次為奶奶夾菜，她用最后一點力氣，演繹孝道，釋詮著“孝”的內(nèi)涵直到生命的最后時刻。

“孟母三遷”讓孟母活了二千余年，我認為任何母親在對子女上又莫不是如孟母般無私、充滿大愛。天下的母親都有著共同的心愿，就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風(fēng)；天下的母親都有著共同的特征，就是施不圖報，無償付出。三年了，而我覺得她并未遠去，還在我身邊的某個地方，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我，這是為什么呢?后來，我恍然大悟，因為我身上流淌著母親的血液，母親含章可貞的性格和厚德載物的品質(zhì)已物化在我的身上，成為我人生的源頭活水，又怎能會輕易就忘卻呢?因為不能忘卻而思念，因為經(jīng)常思念而使她不會遠離。

昨晚夢境中的一個片斷是如此的瑰麗奇異，夢中滿頭銀發(fā)的母親又在曾為我們遮風(fēng)避雨的老屋中熟練地操持家務(wù)……，我的眼角頓時流出傷感的淚珠，滴落之地長出一株康乃馨并漸漸盛開，我摘取了全部送給了我的至愛——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