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沛澤

左二起：魏紹昌、吳祖光、巴金、李小林合影（1994年）

在我國文學(xué)界，提起魏紹昌的名字，許多人都知道。這是因為他的著作甚豐，交游頗廣，造詣很深。

魏紹昌出生于1922年，早年畢業(yè)于上海光華大學(xué)歷史系。1954年起一直在上海作家協(xié)會工作。浩瀚的文化歷史資料和他的刻苦好學(xué)精神，造就了他的博學(xué)多才。他主編和著作的約五十種書，大多是八十年代以來年過花甲后的產(chǎn)品。

魏紹昌是一位古樸節(jié)儉的人，家中既無像樣的家具，也無醒目的書柜，除一些書放在衣櫥里外，大多數(shù)書只好裝入紙箱，擱置在衣櫥頂上。他的衣著也極為普通，從不趕時髦，連拎包也只求實用，不求新穎好看。但他卻熱情好客，交游甚廣，文化藝術(shù)界許多知名人士都與他有過交往，有的聯(lián)系甚密。

早在三四十年代，他還是一位愛好文藝的青年，就與郭沫若、巴金、茅盾、夏衍等文壇巨匠有過交往。上海解放初，他與夏衍、潘漢年、于伶、周而復(fù)、葉以群經(jīng)常在一起歡敘，當(dāng)時他們都是黨政領(lǐng)導(dǎo)，唯魏紹昌乃一介布衣。后來發(fā)生潘漢年冤案時，他也莫明其妙地遭了一次災(zāi)。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廣泛交游，也不限于文學(xué)界的同行，他與電影界、話劇界、音樂界、美術(shù)界、新聞界、出版界，以及京劇、越劇、評彈、滑稽等戲曲、曲藝界乃至體育界中許多名人名角都有往來，而且方式多樣，內(nèi)容廣泛。有以書信交往的，如為研究“紅學(xué)”，曾與周汝昌、吳恩裕、周世昌三位紅學(xué)專家在六七年時間中有500多封書信來往。此外知名劇作家曹禺、吳祖光、陳白塵，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關(guān)肅霜、歷慧良，電影表演藝術(shù)家金焰、白楊、張瑞芳，畫家郁風(fēng)，漫畫家方成，電影明星鞏俐，詩人、《黃河大合唱》詞作者張光年(即光未然)，以及遠在海外的紐約哥倫比亞大學(xué)資深教授夏志清，臺灣著名女作家三毛，美藉華裔明星盧燕等都給他寫過信。有的探討某一學(xué)術(shù)問題，有的是交流工作情況，有的是拜讀他的著作有感而發(fā)，有的感謝他的熱情幫助，有的是托他代找資料，代購書籍等等，字里行間都深溢著真誠的友誼。即使是遭厄運、被貶斥的落難人，仍能熱忱相待。曾任文化部長的陳荒煤，七年冤獄后被謫貶在重慶圖書館時，魏仍一如既往地鴻雁來去為他購書籍、寄資料。

同鄉(xiāng)聚會是魏老交游的另一個方面。我們旅滬的幾十位浙江上虞五夫鄉(xiāng)親，每年都有一次聚會，場地總由他負責(zé)解決，并到得最早，像主人那樣招待陸續(xù)到會的同鄉(xiāng)。他對編印《五夫的故事》《五夫今昔談》極為關(guān)心，出主意、撰文稿、供資料、作資助。記得潘炯樂尚在世的有一年，我和何畏、炯樂夫婦還到他家聚餐，魏老夫婦熱情好客，菜肴可口，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最使我難忘的，他居然從繁忙的寫作和龐雜的資料中，尋找出我父親和其父合影的照片送我，成了我唯一留存的先父遺像。

以生肖為紐帶進行聯(lián)誼活動是魏老交游的一大特色。1995年歲次乙亥，是屬豬的本命年，魏老邀請上海文藝界八位屬豬的于3月20日齊聚紅房子西餐館一敘。生于1923年癸亥的是電影家謝晉，翻譯家草嬰和畫家顧炳鑫；生于1935年乙亥的是原安徽《藝術(shù)界》主編、后來滬參加“謝晉——恒通影視公司”的胡曉秋；生于1947年丁亥的是作家趙長天、王小鷹，劇作家宗福先和電視家葉惠賢。那天謝晉講了兩件有趣的豬事。12年前的1983年癸亥，他收到國內(nèi)外的許多賀年卡中，有一封最出乎意外，便是美國當(dāng)屆總統(tǒng)里根寄來的繪有豬像的賀卡，里根生于1911年辛亥，比謝晉大12歲，也可以說是屬豬的，本來美國人的生年只講星座，不認(rèn)生肖，可是里根與中國著名人士打交道，居然想到遵照中國傳統(tǒng)的習(xí)俗，和謝晉攀上同肖的關(guān)系，以示親密的友誼。據(jù)此一點，謝晉認(rèn)為里根的外交聯(lián)絡(luò)工作做得非常細致出色。另一件是關(guān)于傳統(tǒng)的風(fēng)俗習(xí)慣。在中國的星相命卜學(xué)中，生肖之間存在著這樣那樣相忌相克的迷信禁例。十二生肖中的十一肖都有各自相互之間的沖突與忌諱，唯有末尾的豬這一生肖例外，豬和別的任何一肖都可以融洽相處，互不侵犯。謝晉說：我們屬豬的，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大受歡迎。豬太公在此，百無禁忌！引得哄堂大笑。

與王安憶、王小鷹等合影

童芷苓、秦怡、魏紹昌、白沉合影

1995年適逢生于1916年丙辰屬龍的老人80虛歲。6月7日魏老邀“九龍”游集于紅房子，一起聯(lián)歡，共慶眉壽。九龍中的舒適在影片中演過光緒皇帝，在電視劇中演過順治皇帝和康熙皇帝，龍味足。顧也魯在影劇界素稱“袖珍小生”，還以愛寫電影掌故著稱。陸躍良是說蘇州評話《三國》的名家。江上行、周云龍、張綬葆三老亦商亦文，對京戲評彈的精通，不在一般行內(nèi)人士之下。周劭、金性堯、王勉三老皆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資深編審，對中外古今的文學(xué)都有高深的造詣。會上又詩又畫，又談又笑，足見他們的興趣之高。

與三毛、張樂平合影

魏老生于1922年壬戌，生肖屬狗，為同肖人搞聯(lián)誼活動他更為起勁。1910年是電影名編導(dǎo)張駿祥、陳鯉庭、湯曉丹、徐蘇靈；名畫家謝稚柳、唐云、張樂平、吳青霞八位老人的80整壽。他們均生于清代宣統(tǒng)二年(1910)庚戌，屬于清代268年中第22代即最末一代的狗，第二年辛亥革命，就改朝換代了。四位電影老壽星憑他們的杰出成就和重大貢獻，以及他們和魏老數(shù)十年的私誼，魏老一定要為他們慶賀一番。于是于4月17日假美心酒家設(shè)宴，并請了四位陪客，同鄉(xiāng)謝晉、同事白樺、同庚秦怡，和上海人民藝術(shù)劇院院長沙葉新。白樺和沙葉新都編寫電影劇本，與謝晉時有合作，人稱“三劍客”，與電影也是搭界的。可惜秦怡那天因事飛港未到。謝晉酒后提出如此盛會，可以追效東晉蘭亭故事，不可無記。沙葉新應(yīng)命當(dāng)夜即告完稿，題為《更十年，再為四老壽》。文章在新民晚報發(fā)表后，反映特佳，想不到竟因此掀起了一股四老親友紛紛來信來電致賀的熱潮。老畫家劉旦宅也盛贊此舉此文，并表示要為四方畫家祝壽，樂于作東。和平飯店聞訊，特來邀請。賀客全由魏老請來，除謝晉、白樺、沙葉新“三劍客”外，又請了在“文革”中與魏老同吃、同住、同勞動、同學(xué)習(xí)、同檢查的名學(xué)者王元化；崛起于三十年代鼎鼎大名的三大電影名旦：白楊、張瑞芳和秦怡；當(dāng)今活躍在銀屏第一線上風(fēng)華正茂的潘虹和周潔。此外有比壽星小一輪生于1922年壬戌肖狗的一對復(fù)旦大學(xué)夫妻教授美學(xué)家蔣孔陽和中國語言學(xué)家濮之珍。比壽星小三輪生于1946年丙戌肖狗的四人：漫畫家沈天呈，木偶劇團編劇、《諜海才女》作者丁言昭，京劇演員陳朝紅，評彈演員沈世華。當(dāng)夜丁言昭、陳朝紅向四老呈上了自己的新書，沈世華奉獻一曲麗調(diào)，四位壽星也興高情濃地合作了一幅百花盛開的爭春圖，留贈給和平飯店。

那年，也是戲劇大師曹禺、名報人趙超構(gòu)（林放）的80整壽，魏老托劉旦宅各畫一幅生肖圖贈賀。兩畫都是聰明、勤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的牧羊犬，作畫之明春歲次辛未(羊年)，含有慶祝兩老新歲老當(dāng)益壯、健康長壽之意。給曹禺老的牧羊犬作立狀，精神抖擻，因曹老生于秋季，便添上幾片楓葉，給趙老的牧羊犬作伏狀，以逸待勞，因趙老生于春天，便配上幾朵紅梅。

1994年歲次甲戌、是屬狗的本命年，魏老想到首都北京人才薈萃，屬狗的文化名人特多，男女老少皆有：生于191O年的有錢鐘書、費孝通、姚雪垠、曹禺、艾青、肖乾；生于1934年的有王蒙；生于1958年的有王朔；生于197O年的有謝軍。以上有幾位是魏老久未晤面的老友，有的長期抱病住院，急于一見，又因他多年未去北京，尚有許多并非屬狗的好友在他的思念之中，這就促成他6月21日的北京之行了。在京共8天，以跑狗的速度，走了30戶住家、3家醫(yī)院、3個單位、l座茶館，會見了60多人，其中屬狗的16人?；販痪?，收到丁聰寄贈的對聯(lián)：“晝馴識賓客，夜悍為門戶”。這是宋代大文學(xué)家蘇東坡頌狗的詩句。丁知魏此次北上的主旨是訪犬，遂書此一聯(lián)相贈。

1995年2月3日，是立春的前一天，如按“立春，四時之始也”的說法，仍屬狗年。魏老約了9位同肖的友人在紅房子西餐館舉行“狗會”，想起屬狗的劉少奇與周恩來也到過這里，倍感親切。十位屬狗的分屬四個檔次：1898年戊戌一位；1922年壬戌三位；l934年甲戌三位；1946年丙戌三位；其中甲戌三位恰逢年滿花甲之慶，丙戌三位風(fēng)華正茂。他們坐滿了二樓貴賓廳，共同歡度新春。朱博泉已達98歲高齡，是位富具文化修養(yǎng)的老金融家。二十年代屬狗的除魏老之外，朱老的女兒朱蘊瑾早年曾肄業(yè)于滬江大學(xué)社會學(xué)系，后來一直主持家政。另一位錢伯誠，原任上海古籍出版社總編輯，《中華文史論叢》主編。三十年代屬狗的三位：徐俊西原為復(fù)旦大學(xué)文藝?yán)碚摻淌?，后任上海社科院文學(xué)研究所所長，當(dāng)時任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丁錫滿原在《解放日報》主持文藝版工作，后任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當(dāng)時任《解放日報》總編輯；盧瑩輝辭去上海市政府副秘書長后，出任東亞(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她是老詩人任鈞的女兒。四十年代屬狗的三位中有作家程乃珊，她剛從香港回滬過春節(jié)，“狗會”后第二天即飛還香港出任美國《人物》雜志的策劃編輯去了。有余秋雨，他辭去上海戲劇學(xué)院院長后，專注于中國藝術(shù)全史的著作，他的散文集《文化苦旅》十分暢銷。有著名畫家陳逸飛，他推出的三幅系列油畫：《潯陽遺韻》《罌粟花》與《夜宴》，人物可呼之欲出，氣氛如身歷其境，令人百看不厭。

魏公好犬已在文化界傳為佳話，白樺曾寫《蓋以犬為題》，刊于《文匯電影時報》。蔣文杰作有《讀魏紹昌〈文心雕犬〉》一詩，刊于《新民晚報》：

法世佳公子，明時隱蠹魚。

暮年專一壑，只眼著新書。

雕犬心常樂，承蜩藝絕殊。

求真疾虛妄，燈光傳上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