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群

摘 要：本文對小哥哥保羅的形象進行了分析，并對他和杜拉斯“畸形”關(guān)系進行了探索，最終得出結(jié)論：小哥哥保羅才是杜拉斯真正的情人。

關(guān)鍵詞：小哥哥 保羅 杜拉斯 情人 關(guān)系

我們都知道，小哥哥保羅的形象幾乎貫穿杜拉斯所有的作品，如《情人》中的保羅，《抵御太平洋的堤壩》中的約瑟夫，尤其是《伊甸影院》，《阿加莎》，《夏雨》更是以小哥哥的形象為主人公的。我們可以這樣說，杜拉斯只為保羅一人而寫作。讀者只有一個，那就是死去了的保羅。那么，保羅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樣的呢？或者確切地說，“親愛的小哥哥”在杜拉斯心中是怎樣的呢？

保羅的形象

根據(jù)杜拉斯的意思，《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以下簡稱《北方情人》）比《情人》更接近事實和真相，因為她曾說過“在《北方情人》里，編造的成份比《情人》里要少。都是真的。我的小哥哥，還有我的大哥，這遠比我們能講述的一切要真實”。1因此，本文主要以《北方情人》這部作品為基礎(chǔ)來分析杜拉斯記憶中的小哥哥的形象，以便向大家展示更接近真實的保羅。

外表：英俊，與眾不同。

杜拉斯毫不猶豫的把“英俊”這個詞用在小哥哥的身上，還不止一兩次。在《北方情人》的一開篇，杜拉斯便寫道：“跳舞的人群中，有個很年輕的英俊少年，法國人?！?“英俊少年便是保羅，沒有說出名字的那個妹妹最疼愛的小哥”3，之后，又在文中不斷的直接或間接的說小哥哥英俊，如“小哥保羅也在場。他是個英俊少年，模樣像混血兒……”4；“他們說到保羅時，他（中國人）覺得保羅挺俊的。”，5而現(xiàn)實中杜拉斯也對別人說過“他很善良，英俊，溫柔”6。至于“與眾不同”，文中沒有直接描寫，但在以下這么一段妹妹和中國人的對話中，我們能讀出這種意味。

中國人說：“你喜歡小哥?！薄跋矚g。”

“勝過……世上的一切……”

“是的。”

中國人很激動：“就是那個有點……鶴立雞群的人……”7

“鶴立雞群”不正是“與眾不同”的同義詞嗎？！

在《北方情人》的序言中，杜拉斯也寫道：“……還有小哥哥——那個不同于一般的孩子的形象?！?

性格：內(nèi)向，寡言，愛笑，聰明，誠實，膽怯，孤獨，柔弱。

和所有人一樣，小哥哥的性格中既有優(yōu)點，也有缺點。很真實。

在《北方情人》中，有一個在中國餐廳的對話場景：大家點菜，全家人點的都是“特別推薦”菜肴。點完菜后，母親出于習慣性禮節(jié)試圖和中國人說說話，大哥也說了，之后就是沉默：

沉默。

大哥笑。唐和小哥也在笑。

中國人對大哥說：您也什么都不干，是不？

不，我給全家制造災(zāi)難，這夠我忙的了。大哥說。

中國人忍俊不禁，合作崔然，母親也不例外，她很高興自己有一個如此“幽默”的兒子。保羅和唐亦然。

“要做到這樣難嗎……”

“這種本事不是誰都有的，……”

中國人緊追不舍：“首先得怎樣？”

“惡毒。而且完全徹底的惡毒，您瞧……像一顆真正的鉆石……”

除了母親和中國人，沒人笑出來。

……

大哥高聲對母親說：“這家伙不賴，他在為自己辯解呢?！?

在以上的對話中，我們會被大哥的灰色幽默逗笑，覺得大哥是個健談的小伙子，同時，也為母親明明不想講話卻要出于禮貌和中國人搭訕感到有些別扭。但在這些有小哥哥在場卻沒有他參與的對話中，字里行間，他給我們一個內(nèi)向，寡言的印象，連一句出于禮節(jié)的話語都沒有，默默的。但是，我們發(fā)現(xiàn)他和唐一樣愛笑，“他們一個個笑得流出了眼淚，尤其是保羅”。10

在這之后還還有不少對話場景，母親，大哥，唐，妹妹和情人都參與了，可小哥哥仍是一個緘口不言的聽眾。

在《北方情人》中，我們可以經(jīng)常見到小哥哥笑，但很少見到小哥哥說話，見他主動開口的時候更少。唯有一次。那是在皮埃爾離開越南后的一次聊天中，“保羅笑了，神情詭異，仿佛這是一場鬧劇。他說，他問道：他父親把賬都清了？女孩望了望母親，正要上前吻她，一直默不做聲的母親突然哈哈大笑?！又腥硕夹α似饋怼＿@是一次合家狂笑。他們都很高興，因為小哥哥沒人像他發(fā)問便主動開口了。”11這更加表現(xiàn)他性格中內(nèi)向寡言的一面：連主動說一句不痛不癢的話都能讓全家如此高興，可見他平時是多么的沉默寡言。

似乎“內(nèi)向，寡言”的性格中總會少不了“孤獨”的陪伴。小哥哥也孤獨。“中國人說，你的小哥哥興許是位國王呢。女孩莞爾一笑。她沒回答。她發(fā)現(xiàn)這倒是真的，這個小哥哥真是個親王。他受到與眾不同的束縛，在他的寂寥宮里過著孤家寡人的日子，離生活那么遠，孤獨得仿佛一天一個新的開始”。12

同時，小哥哥也是膽怯，柔弱的?！八ù蟾绺纾┳阶〉艿艿碾p肩，把他一直推到中二樓開著的窗戶前，把她像扔一條狗似的從窗口扔了出去。弟弟（小哥哥）爬起來，哭喊著，徑直向前逃跑了?！o挨操場邊的籬笆躺著，他在哭泣，哭得渾身顫動，他說與其這樣不如死了好……什么這樣……已經(jīng)說不清楚，他忘了，他沒說那是哥哥的緣故”。13“她知道他（小哥哥)會躲到什么地方。她說只要他在外面，離家遠遠的，他就放心。因為她知道，他每次逃出去后總要等她，好和她一起回來——他怕皮埃爾會在這里等他，再揍他一頓。”14在母親的回憶中也有這么一段話：皮埃爾從保羅的碟子里取來了那塊肉，……然后把它吃掉了。……皮埃爾捏緊拳頭，準備朝保羅臉上打下去，保羅哭了起來。皮埃爾大聲吼：“滾出去，馬上滾出去！”15很明顯，通過這些引述我們可以一眼就看到小哥哥內(nèi)心對大哥的恐懼，它們表現(xiàn)出他在暴力面前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甚至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有，只有逃避。他是那么的柔弱和膽怯！小說中的唐就直接點出了小哥哥的膽怯，他說了這么一句話“……鼓搗鼓搗汽車什么的他還真能干……但他會膽怯一輩子，這也是真的?！?6

除了愛笑，以上我們談到的都是小哥哥性格中的缺點，難道他就沒有別的優(yōu)點嗎？不，小哥哥還聰明。在《北方情人》中，海倫問女孩這種快速的狐步舞是誰教她的，女孩回答“我的小哥保羅?！薄澳闶裁炊际切「缃痰??！薄皼]錯。”17在這“沒錯”中，我們可以感到女孩是多么的以小哥哥的聰明為驕傲。而當保羅在跳舞時，“保羅的舞姿優(yōu)雅得令人驚訝，連唐也在欣賞。女孩告訴唐，保羅從沒學過跳舞?！渌硕几髟谝贿呌^看保羅跳舞”。18沒學過跳舞，卻可以跳舞跳得那么好，引起大家的觀賞，我們能說保羅不聰明嗎？是的，他是聰明的。小哥哥也是誠實的——人們最重視的個人品質(zhì)?！侗狈角槿恕分袑懙溃骸氨Ａ_從外面回來。母親問他上哪兒去了。保羅說：市游泳池。這是小哥第一次說謊?！?9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得知小哥哥的大體形象就是這樣的：外表英俊，與眾不同；性格內(nèi)向，寡言，愛笑，聰明，誠實，膽怯，孤獨，柔弱。

保羅的以上的一些特點在杜拉斯的一些講話中得到印證，她曾說過：“……他那時還是個小男孩，不善言表，一點也不聽話，非常英俊……”20

保羅和杜拉斯的“畸形”關(guān)系

對于杜拉斯，一般人往往把注意力放在他與她的情人們的關(guān)系上。其實，在杜拉斯傳奇的一生中，有一個很重要的細節(jié)往往被人忽視。它也許是最神秘、最隱晦、最駭人聽聞的，這就是她和她的“小哥哥”保羅的關(guān)系。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杜拉斯得知了小哥哥的死訊時，“她幾乎不能動，不能呼吸！她蜷作一團，好幾個月都沒能恢復過來，……她不停地和我談她的這個哥哥……說他善良，英俊，溫柔”，21“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愛他會愛到這個地步，甚至想跟隨他一起死去”。22對此，我們不得不感嘆：這是什么程度的愛！從那以后，小哥哥的死就?？M繞著她，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她的作品中。盡管她從沒有去看過保羅的墳?zāi)?，她似乎把自己對小哥哥的愛都通過《平靜的生活》的女主人公弗朗索表達出來了：弗朗索到公墓去找到死去的哥哥，“我想要抱抱哥哥空了的眼眶。想要吮吸他暴出的眼睛，直至吮吸出哥哥的味道來?！?23這是一種怎樣的兄妹情誼??！可是除了一般的兄妹情誼外，杜拉斯和小哥哥保羅應(yīng)該還有別的不一般的感情吧？

是的，他們還是情侶關(guān)系。在《北方情人》中，當海倫問女孩，你愛那個中國人么。女孩回答說，“像那樣……有點兒……可也許是怕愛上了他……我怕……我只愿愛保羅，至死不渝”。24在這里，女孩將和情人的愛情與自己對小哥哥的愛做比較告訴了我們，在女孩心里她對小哥哥的愛是情人間的愛。另外，書中小哥和妹妹跳舞時，“有時他們在笑，以自己的方式笑，調(diào)皮，無法模仿，誰都弄不清楚是為什么。他們一句話也不說，只要互相看上一眼就笑”。25這是只有在情人之間才有的心照不宣！如果說從這些引述中我們還無法確定他們是情侶關(guān)系的話，那么在杜拉斯和路斯佩羅的談話中，我們便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他們是情侶關(guān)系，她說“經(jīng)過雨水沖洗過的柔軟的肌膚，那是他（小哥哥），不是情人；悶熱的空氣中午后的昏睡，身體挨著身體，一動不動，聽著彼此的心跳，這是他，不是情人……他把女性的秘密告訴了小哥哥，她給他她的唇，是唇，不是其他什么性的部位，而是代表性的唇”。26在寫《平靜的生活》時，正是她知道小哥哥的死訊的時候，于是她寫了“哥哥”的死，還大量地描寫了女主人公弗朗索對哥哥肉體上，感官上和精神上的非比尋常的愛。在《北方情人》中，還有更大膽更直白表明保羅和女孩之間的情侶關(guān)系的描寫：

“從鏡子里看到小哥正穿過園子。女孩用很低的聲音叫他：保羅。

保羅從大河那頭的小門走進浴室。他們親了又親。然后她脫光了衣服，在他的身邊躺下，指給他看，告訴他該怎樣趴在她身上來。他按她說的做了。她吻了他，然后幫他進行?！褪窃谀抢铮麄冏隽藧邸?。27

這是亂倫的愛情，是沒有出路的愛情，正如她在《厚顏無恥的人》中說過的臺詞——“有的愛是沒有出路的?！?/p>

看到這里，我們也許會好奇地想，現(xiàn)實中小哥哥和杜拉斯到底有沒有這種性愛關(guān)系呢？答案是否定的。但他們之間確實有種幾近亂倫的感情，這是杜拉斯曾經(jīng)數(shù)次提到過的。她也親自承認過。一九八Ｏ年，杜拉斯寫了《阿加莎》。這是一個亂倫的故事。兄妹在最后分別前說的話。一個男人肯定地對他妹妹說，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她是女人。妹妹也沒有隱瞞她對他的這份愛情——肉體之愛，一生之愛。他們在這世界上沒有其他親人，但是他們因為這個秘密而緊緊地團結(jié)在一起。“我愛您，但正因為我無法愛您”28他要求妹妹不要根那個男人遠走，不要離開他。他們約定最后一次見面，在他們曾經(jīng)相愛的廢棄別墅里回憶過去的激情，回憶燦爛的結(jié)合。文中的阿加莎是杜拉斯的影子，“哥哥”是小哥哥的替身，“您很英俊，只是您不愿意表現(xiàn)這份英俊，從來都不愿意，而這更為您平添了一種飄忽的童年般的優(yōu)雅?！?9這部小說似乎就是在寫杜拉斯和小哥哥保羅的幾近亂倫感情。對于這一點我們在杜拉斯的講話中可以證實：“如果沒有我和小哥哥之間的故事，我永遠不會寫《阿加莎》。閱讀穆齊爾和小哥哥共同度過的少女時代促成了這個故事……如果沒有我經(jīng)歷的一切，沒有對小哥哥這份深厚的愛情，我就不會寫這本書?！?0

而杜拉斯與小哥哥保羅的“畸形”關(guān)系——幾近亂倫的愛不是沒有原因的。這種關(guān)系的發(fā)展是基于普遍存在的“戀父情結(jié)”。戀父情結(jié)，也稱“愛烈屈拉情結(jié)”。指女孩親父反母的復合情緒。相傳古希臘神話，愛烈屈拉公主因母親與其情人謀殺了她的父親，故決心替父報仇與其兄弟最后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弗洛伊德借此來說明兒童性心理的特征，認為小女孩對父親的深情專注，潛意識中有一種取代母親位置的愿望。特別是到了性器期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男性生殖器，故埋怨并妒忌母親占有父親的愛。而過早失去父愛的女孩，則常常會將對于父親的感情轉(zhuǎn)移到現(xiàn)實中某個人物的身上，這個人物便會成為父親的替代品，但他又不同于父親。在父親的光環(huán)效應(yīng)下，“他”的形象往往更加高大起來，成為無可替代的“情圣”，供奉在女孩記憶的深處。

童年時，在那個沒有多少溫情的家庭里，對于過早失去父愛的杜拉斯來說，小哥哥保羅是她唯一可以親近的人：他很關(guān)心小妹妹，經(jīng)常帶妹妹去游泳、散步、玩耍。這樣，在年輕的杜拉斯眼里，“小哥哥”就漸漸地成了男子漢的象征，他的形象在父親的光環(huán)效應(yīng)下難免不更加高大，成為妹妹的無可替代的情人，這種感情最終發(fā)展成世人眼里不道德的幾近亂倫的情感。

與小哥哥的這種感情一直影響著杜拉斯。這種影響不但涉及她的寫作領(lǐng)域，而且涉及她的感情領(lǐng)域：他和她的故事成了她的寫作題材，他的形象也內(nèi)化到杜拉斯的心靈深處，成了她選擇戀人的重要原型，尤其是在她60多歲的時候認識的與她相愛的20多歲的揚。對杜拉斯來說，揚的形象和小哥哥的形象重疊在一起了?！八f她早就認識他，他是她昔日生活的一部分。他的動作，他慢條斯里的說話方式，他的沉默和他過于女性化的動作，使她本能地把他與天真無辜的小哥哥聯(lián)系起來”。31于是，杜拉斯便讓揚出演了《阿加莎》中哥哥的這一角色，并說《阿加莎》是她的第一部關(guān)于幸福的片子。是的，是揚的愛情，是小哥哥的愛使她感到了幸福。

終于，“小哥哥”——揚又陪伴著她，直到她離開人世。

結(jié)論：

通過對小哥哥保羅的形象分析及對他與杜拉斯的關(guān)系的探索，本文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情人，事實上，杜拉斯的“親愛的小哥哥”保羅——越南人正是這樣稱呼年輕的情人的——才是她真正的情人。

注釋：

1.P691;7.P181;19.P598;20.P181;25.P181;27.P597;28 .P597;29.P597;30. P578《杜拉斯傳》，2000年版，春風文藝出版社，勞拉.阿德萊爾 著，袁筱一 譯

2.P1;3.P1;4.P107;5.P139;6.P2;8.P2;9.P135,136;10. P189;11.P140-142;12.P186;13.P2;14.P10;15.P14;16. P178;17.P178;18.P48;23.P43;24.P148;26.P182《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2000年版，春風文藝出版社，瑪格麗特 .杜拉斯 著，周國強 譯

21. P46，《情人》，2004年版，上海譯文出版社，瑪格麗特.杜拉斯 著，王道乾 譯

22. P132，《平靜的生活》，2000年版，春風文藝出版社，瑪格麗特 .杜拉斯 著，俞佳樂 譯

31．第十章，第三部分，《杜拉斯——真相與傳奇》，作家出版社，阿蘭.偉爾貢德萊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