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上海有許多美麗有趣的地方,七寶就是這樣一塊“魅地”。撇開古鎮(zhèn)的民俗文化、建筑文化和飲食文化不談,三百年來,它的“蟲文化”就像一塊大翡翠光照江南。
蟋蟀,古稱促織、吟蛩、王孫,北方稱蛐蛐,江南叫“裁節(jié)”(賺積),統(tǒng)而簡稱為“蟲”。
國人玩蟲,論時間,始于唐;論名頭,江南七寶最盛。金秋十月,由閔行區(qū)收藏協(xié)會與七寶古鎮(zhèn)實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共同主辦,上海金秋蟋蟀俱樂部和上海聯(lián)訊廣播電視科技有限公司協(xié)辦,“蟋蟀草堂”和中華蟋蟀第一網(wǎng)承辦的“首屆上海七寶‘聯(lián)訊杯蟋蟀文化節(jié)”在七寶鎮(zhèn)開幕,筆者受邀,躬逢盛舉,乃于10月1日參加了“蟋蟀草堂”的開幕式。
蟲文化前輩話七寶
曾被貶作“賭具”的蟋蟀,其實是一項雅俗共賞的傳統(tǒng)文化,真所謂“上得了廟堂,下得了江湖”,上自天子,下至蟻民,如果說有一項活動無分貴賤,那就是“斗蟀”,上海人叫“斗裁節(jié)”, “斗裁節(jié)”選在七寶、選在著名的“蟋蟀草堂”也算得其所哉了。
蟋蟀草堂,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的建筑,入門前廳,青磚鋪地,桌、幾、案、壁——到處是歷年蟋蟀名將的標本,“鐵砂青”、“狗蠅黃”、“草紫黃”、“青大頭”、“紫三色”……愛蟲的人,走進前廳便有“廝殺”的激情激蕩胸中。
走過曲波長廊就是樓廳,10月1日的“蟋蟀草堂”熙熙攘攘,名流薈萃,然三六九等中,今天最專業(yè)、最具話語權(quán)的無疑是上?!跋x文化”的泰斗級前輩李嘉春先生。
李嘉春先生今年79歲了,但鶴發(fā)童顏,精神爽朗,幼年家境富裕,12歲即接觸“蟲文化”,他說他有兩個老師,一為“奇書”,蘇州地攤淘得的同治年間蟋蟀經(jīng)典《王孫經(jīng)補遺》(錫山無悶道人著),此書于“裁節(jié)”的鑒別、調(diào)養(yǎng)、斗口、習性,談前人所未談,見同人所未見,實乃一等海內(nèi)奇書;二為“奇人”,李嘉春的蓄蟲老師就是天津奇人“王清塵”,王清塵的父親是清宮大內(nèi)的養(yǎng)蟲師,李嘉春的丈人乃滬上“四大小開”之一,交友極廣,王清塵既受“小開”供養(yǎng),對李嘉春的傳授也就特別盡心,奇人加奇書,李嘉春后來成為蟲界宿彥當非偶然。
說起七寶的蟲文化,李嘉春如數(shù)家珍——
中國民間斗蟋蟀之風的興起,開始于唐代天寶年間。到了南宋,連朝廷中的達官貴人也趨之若鶩,當時的宰相賈似道就是一個蟋蟀“超級粉絲”。他在西子湖畔專門營造的別墅“半閑堂”,不是美人的金屋,而是供他大斗蟋蟀的“講武堂”。后來,他居然成為一名蟋蟀研究專家,編寫了我國第一部蟋蟀研究專著《促織經(jīng)》,專門研究蟋蟀的品種、調(diào)養(yǎng)和斗法。
到了明代宣德年間,“蟲”竟然風靡全國,連明宣宗在宮中也“不可一日無此君”。
我們非常熟悉的《濟公斗蟋蟀》和《聊齋志異》中的《促織》,可以作為宋、明兩代斗蟲成風的佐證。
到了清代,宮中蟲文化更加盛行,以至于“京人至七八月,家家皆養(yǎng)促織”了。
至于七寶蟋蟀,最早見載于清代道光年間顧學(xué)鐘所輯的《蒲溪小志·風俗》:“俗至秋深則斗蟋蟀,冬令則把鵪鶉,藉茲揮金博彩,以爭勝負?!弊鳛橐环N地域文化現(xiàn)象,七寶的蟋蟀文化是社會繁榮的體現(xiàn)。它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七寶地域文化的獨特性。七寶蟋蟀能在中國蟋蟀文化中占有一頁,本身也說明了具有個性文化的象征。關(guān)于七寶的蟋蟀有一段瑰麗的傳說,說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曾駐蹕松江。南方官員星夜進貢一批各地良種蟋蟀,在途經(jīng)七寶時馬匹失蹄,馬車倒地,進貢的蟋蟀成千上萬地逃逸,從此七寶便留下良種蟋蟀。
不管這個傳說真實與否,至少印證了七寶的蟋蟀的確是久負盛名,集江南各地良種蟋蟀之大成,這樣的傳說為七寶的蟋蟀文化貼上了一層金箔。
說到這里,閔行收藏研究會會長張軍延插話說,上海七寶蟋蟀至今被蟲迷奉為土蟲之極品,有著深厚的蟋蟀文化之根底,論蟲品,七寶的“鐵砂青”,最負盛名。
蟋蟀草堂通過對歷代蟋蟀文化的歸納和挖掘,每年都組織游客觀看斗蟋蟀比賽,讓大家在參觀和參與之中,更多地了解斗蟋蟀這一古老的民間娛樂,同時蟋蟀草堂也“反賭博、反低俗”,堅持數(shù)年,形成風氣。
“這里正發(fā)生一場奇怪的戰(zhàn)爭!”
“這里正發(fā)生一場奇怪的戰(zhàn)爭!”——這是一群老外觀看開幕式后蟋蟀大戰(zhàn)的驚呼。
七寶鎮(zhèn)黨委書記馬順華介紹,經(jīng)鎮(zhèn)政府的盛情邀請,今年來七寶觀摩“蟋蟀文化節(jié)”的外國游客特別多,既有德國電視臺的記者,也有來自英國、美國、法國和瑞士的記者和自由攝影師、民俗研究專家和小動物愛好者,他們聚集在名鎮(zhèn)七寶,聚集在蟋蟀草堂,對一種內(nèi)涵無比豐富的昆蟲戰(zhàn)爭,既困惑,又興奮,大屏幕上正展示著異常激烈甚至慘厲的打斗,受到了感染,大群老外也像中國人一樣揮著拳頭大喊大叫,甚至跺著腳唾沫橫飛,來自瑞士的斯特朗小姐大概受到了特別的刺激,在看到一只名為“油黃”的名將把另一只“青三色”高高舉起(霸王舉鼎)時,竟然打開手機激動地對親友直播:“……這里,正在發(fā)生一場奇怪的戰(zhàn)爭!有一種昆蟲在戰(zhàn)斗,但是,大群大群的人比昆蟲還要興奮……”
這就是蟋蟀的感染力,也是特殊文化的感染力,馬順華說,政府正在醞釀、籌備蟲文化的“聯(lián)合國非物質(zhì)文化申遺”,歷史如此悠久且獨特的傳統(tǒng)文化,沒有理由不向世界傳播。
七寶是上海西南郊區(qū)極少的幾個千年古鎮(zhèn)之一,每年秋風乍起,成千上萬的蟲迷們便潮水般涌了過來,無論白天黑夜,七寶田野中到處可以看到他們沾滿泥水的身影。他們孜孜以尋的,是被蟲迷們視為土蟲之冠的七寶“鐵砂青”。這種蟋蟀,出土時全身的肉都是白色的,六足正青,項圈上好像鋪了一層鐵砂,所以得了這么個名字。等到白露時候,“鐵砂青”便銀光照體,驍勇善戰(zhàn),叫聲洪亮,成為三秋大將。
任何一本新編蟲譜上,只要談及名品,“鐵砂青”必然榜上有名。從解放前李石孫編纂的《蟋蟀譜》上,我們可以一睹此蟲的威風:鐵砂種類實堪夸,項有蘭花鋪鐵砂。若配白牙真上品,擎旗斬將別爭花。
小蛐蛐能培養(yǎng)大文化。根據(jù)上海市蟋蟀研究會統(tǒng)計的資料,上海市擁有50萬蟋蟀愛好者大軍,居全國之首。市內(nèi)所有的花鳥市場一到秋季,問津蟋蟀的人群終日熙熙攘攘,可見這小蟲不但有著雄厚的群眾基礎(chǔ),而且正在向80后、90后人群擴展。
小蛐蛐能培養(yǎng)大文化。在李嘉春先生看來,蟋蟀有“五德”,曰:守信、立勇、忠貞、知恥、識時。這恰恰是現(xiàn)代國人最最缺乏的?!傍Q不失時,是其信也;逢敵必斗,是其勇也;寒則歸宇,識時務(wù)也,寧死疆場,是其忠也;敗則不鳴,知恥辱也?!?/p>
人要向蟲學(xué)習,李嘉春風趣地說,論“守信”,如今各行各業(yè)欺詐盛行,寧不愧乎?論立勇,當下白晝行惡者,行人視若無睹,寧不愧乎?論知恥,世人早已笑貧不笑娼,黑白是非全被顛倒,還談什么恥字?至于“忠貞”、“識時”就更別談了,我們借蟲反思,見賢思齊,才是推廣蟲文化的意義?。?/p>
有翻譯在場,眾多老外聽了李先生的妙論后和游客一起熱烈鼓掌,蟋蟀草堂,人蟲和諧,金風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