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我一位從小玩到大的朋友,2002年從青島飛回北京,途中遇到氣流,飛機下墜了幾百米,這一下落下了病根兒,再也不敢乘飛機了。所以,他到現(xiàn)在還不曾出國旅行,談論起歐洲或日本,也非常向往,可要他去玩,他寧肯自駕車去新疆西藏。去年,他賣了一套房子,辦起了移民,目的地是香港。他說,移民香港,好處是坐火車就能辦了,有了香港身份證,要去國外旅行也非常方便,到時候再想如何克服自己的飛行恐懼癥。
香港投資移民,去年的政策還是650萬港幣投入到樓市或金融債券市場即可,近日已改變,1000萬港幣,必須投入到金融市場。我這位朋友,在香港買了個小房產(chǎn),40來平方米,簽合同的時候,相關(guān)文件一共有10厘米厚,計有73份之多。當然,并不是要他簽這么多,前71份文件,是這塊房產(chǎn)從1893年到現(xiàn)在,歷次產(chǎn)權(quán)變革的記錄,100來年這塊土地上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化,都有法律文件可查,他所要簽署的是第72份文件,而最后那第73份,是所有文件的清單。我這位朋友簽完字,看著白紙黑字上寫著“999年的權(quán)限”,看著這厚厚一沓子憑證,吃了個定心丸似的踏實。
當初讓他動了移民念頭的,是他一位公司高管的朋友,兩人隨便聊著天,談起了移民香港,他就開始關(guān)注這個問題。那時候他正好在給孩子辦理“小升初”,北京市海淀區(qū)的三所好中學,都找了中間人,送了數(shù)萬塊錢的紅包,現(xiàn)金送出去,事情未必能辦成,三路出動,最后終有一所中學成了,孩子入了中學。我這位小業(yè)主朋友心下卻有不滿,這錢花得不清不白。一邊辦理移民,一邊也參加教育展會,要把孩子送到美國去念書,這展會一參加可不要緊,只見人頭攢動,都是要把孩子送到美國送到英國去的,這種不安全感好像能傳染,哪怕你原本只想看看,見了那陣勢,也覺得還是趕緊送出去好。
我另外一個朋友,田太太,一家三口移民去了英國,到了倫敦,第一件事是給孩子找寄宿制學校,倫敦頂級的一個女子學校,校園里有宿舍,有湖水,常年和伊頓公學聯(lián)誼,每年都有相當比例的學生進入牛津、劍橋,一年的學費是3.3萬英鎊。田太太的朋友是劉太太,聽了就說,哎呀,我剛打聽了北京一所私立中學,初中每年的學費是24萬,高中每年是27萬,這還不包括食宿,每天還是要回家吃飯,這樣一算,你在北京上一所好的私立中學,還不如送孩子去倫敦上一所頂級的寄宿學校呢。劉女士接著算賬:“你在日本,吃一碗拉面,最便宜的500日元,配料最多、最貴的是1200日元,這都是那種純手工、不加任何添加劑的好拉面啊,你再看看那個味千拉面的價格。在北京買房子,或者享受別的什么服務,那價格跟在國外差不了多少,所以,搬到國外去生活,成本上不一定高,可享受到的東西絕對要好很多?!边@位劉太太,也在辦理移民。
說起來,我這幾位朋友,當年也都是苦出身,這些年賺了些錢,但也不是什么富貴之人。這劉太太說,我小時候,我父母就教育我,以后一定要出國,要到國外去生活,那一代人之所以這么說,是經(jīng)歷過“文革”這樣的動蕩,家里有東西被拿走了,財產(chǎn)受到過損失,但我當年不理解,現(xiàn)在我辦理移民,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好的教育環(huán)境,也不是要他多么成功,只是說能自己上下學,過馬路汽車能讓著他,這跟我小時候生活的環(huán)境差不多,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環(huán)境反而惡化了,孩子上學下學都要接送。
我那位“飛行恐懼癥”的朋友,秉承父母在不遠游的孝道,并不打算一走了之,他說,我只是想多一份選擇,就跟買了一份保險似的,也許這保險沒什么用,可萬一碰到什么難事,我不會一點兒別的選擇都沒有。
這股移民風潮也傳染到我了,一打聽,周圍不少人,各有各的門道兒,有錢的搞投資移民,有技術(shù)的辦理技術(shù)移民,沒錢沒技術(shù)的,中介也能提供一些歪門邪道,都先有個外邊的身份,該在國內(nèi)做生意的還在國內(nèi)做著生意。國內(nèi)熱鬧,有朋友有圈子,飯菜可口,大家聚在一起也都算開心,遇到什么不平事也都抱怨兩句,但是,說不準什么時候,這些朋友就會天各一方,說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