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
卡地亞在紹興路的維也納酒吧搞活動,請我們看盧卡·瓜達格尼諾(Luca Guadagnino) ,因為這個意大利電影新中堅幫忙拍了最新的卡地亞廣告。
說到瓜達格尼諾,就覺得一個人的名字真重要。圈子里談論,能把他的名字說全乎的,鳳毛麟角。類似我們談論本屆茅盾獎,說到張煒老師的四百五十萬字巨著,關于書名,就爭半天?!段以诟咴??《你在高原》?《誰在高原》?反正呢,瓜達格尼諾拗口的名字降低了他作品的普及度,是一定的。
不知道瓜達格尼諾是否對名字這事也深有體會,他的最新長片《我是愛》(I am Love),雖然在坊間被評論為新版《查特萊夫人的情人》,但也可以被看成一個名字的故事。這個等會會提到。
說回維也納酒吧。那晚,放映《我是愛》之前,先放了瓜達格尼諾給卡地亞做的兩部廣告短片。兩部短片元素是一樣的:資產階級,青春回憶,俊男靚女,歌劇或者凱旋門,但調調是《時光倒流七十年》,是《愛情故事》,點題的卡地亞鉆戒或鉆鏈,也不特別彈眼落睛。相比之下,《色·戒》里,梁朝偉送給湯唯的那顆致命卡地亞,才像廣告。不過這些年,商業(yè)廣告的藝術片追求,幾乎成了業(yè)內定律。也因此,從廣告短片直接切入劇情長片《我是愛》,因為同一個導演的緣故,短片和長片的色調又很接近,搞得電影的前二十分鐘,讓人一直在等待卡地亞的出現(xiàn),這個,是卡地亞的勝利,還是時代成果?我不知道。
幸虧有偶像蒂爾達·斯文頓出來整頓人心。應該說,《我是愛》如果沒有斯文頓大氣演繹,就不可能被評論為“嗑藥的維斯康蒂”。
斯文頓出演意大利一紡織業(yè)巨頭家的兒媳,但她本人是被巨頭的公子從俄羅斯娶到意大利的,而且,老公給了她愛瑪這個名字。像絕大多數(shù)的銀幕貴族,愛瑪?shù)纳顭o聊沉悶缺乏意義,直到兒子的廚師朋友安東尼出現(xiàn)。安東尼看上去的確有些像查特萊夫人的情人,黝黑,有胡子,像個勞動者。不過,在這部電影中,安東尼的主要功能,還不是他點燃了愛瑪?shù)那橛?,而是喚醒了她過去的身份,那個快要被她老公的姓氏所掩埋的俄羅斯名字。
說起來呢,這點劇情,其實也有陳詞之嫌,影片有點小突破的是,這場看上去不般配的愛情,雖然讓女主人公付出了巨大代價,但最后,她還是毅然決然離開了豪門夫家。當然,這個離開,也不算特別,左邊有包法利夫人,右邊有安娜·卡列尼娜,愛瑪?shù)淖詈缶駬?,只是劇終,不是終點。
真正讓這部電影獲得靈光的,還是斯文頓的表演。從食物到欲望,她的情欲沒有一點葷腥氣,也完全排除了小資情調,電影史上,只有嘉寶做到過,把欲望演繹成鄉(xiāng)愁;而從欲望回到食物,斯文頓的表現(xiàn)更是可圈可點,性解放帶回來一道童年的俄羅斯烏卡魚湯,斯文頓既不煽情,也不夸張,她從資產階級女性有秩有序的面容中解放自己,臉上幾乎有著革命后的歡欣和干凈,也是在那一刻,斯文頓完全告別查特萊夫人的陰影,成為具有理論意義的銀幕新人。
可惜的是,瓜達格尼諾的電影語言雖然文藝,卻是地道的資產階級風格,斯文頓在華麗的音樂包圍中,終究無法突圍。這個,是《我的愛》無法完成的超越,畢竟,意大利的新現(xiàn)實運動,也隔了大半個世紀。整個歐洲,也跟維斯康蒂一樣,從具有無產階級精神的《大地在波動》拍到貴族挽歌《豹》,卻鮮有從《豹》拍回到《大地在波動》。
不過呢,與此同時,又文藝又華麗的瓜達格尼諾,才會被卡地亞看中。而坐在維也納酒吧,從浪漫的卡地亞短片看到浪漫的愛情長片,最后,真是有點無可無不可的感覺:以后,就讓卡地亞來扛小文藝的大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