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學(xué)良
藥家鑫案討論中,是否激情殺人居然成為辯論甚至量刑的因素,實在讓人感到匪夷所思。從這個事件的公共討論中,可以透視出社會隱形的扭曲心理。
藥家鑫案最近在社會上引起很大議論,但公共討論的缺乏常識和低水平,讓人感到納悶。而一個社會事件引起的公共討論,往往反映出這個國家公眾在一些基本問題上的意識。
還是從上世紀80年代說起。當時我們這些中國留學(xué)生到了美國,最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買部二手車,認為這代表著一種自由瀟灑的生活方式。駕車久了,難免遇到一些小的變通事故,這對外國學(xué)生是完全陌生的社會課題。美國給我們最深刻的教育,就是除了考到駕駛執(zhí)照以外,駕車者還要時刻保持兩個最基本的意識:第一,不管行人是否違規(guī),駕車者都應(yīng)盡一切可能去避免撞到他。美國法庭對交通事故進行審判,不僅以步行者是否違規(guī)作為唯一的判別標準,還會考慮駕車者是否盡了一切可能去避免事故。這對某些人來說可能很難理解,為什么對駕車者這么嚴格,而對行人這么寬容呢?這種考慮是基于這樣的原因:駕車者駕駛的是一部機器,而人是肉身,駕駛機器的人有一種道德責任,去避免造成對內(nèi)身的撞擊。第二,更嚴重的是,如果撞了人或撞了車沒有馬上停下來,甚至逃選,一旦被抓住會從嚴判決——當時的美國,并不像今天到處都有攝像頭。
如果媒體對藥家鑫案經(jīng)過的報道屬實,那么以上兩項責任,藥家鑫都逃不過。據(jù)我了解,僅僅這兩項,在美國和澳大利亞的法律系統(tǒng)中,他就可能被判刑事罪。而藥家鑫還有更嚴重的行為,把人撞傷了不但不報案,還要殺人滅口,這是有意識的蓄意殺人,僅這一項就可能被判最嚴重的刑事罪。
但令人困惑的是,即使是從法律常識和倫理道德角度也能看得清楚的事實,竟然還有那么多辯論圍繞著是否激情殺人展開。要知道,激情殺人與蓄意殺人是兩碼事。
如果說一個人謀殺是基于計劃的,最終在某個時間點以某種方式把另一個人殺害,那毫無疑問要處以一個國家最重的刑罰;還有一種是被極端的仇恨或情緒所支配的謀殺。人是有感情的動物,翻閥現(xiàn)代社套的刑事案件,帶著強烈感情殺人的一定多于冷靜長期計劃殺人的。比如一對戀人由愛轉(zhuǎn)恨,一方把另一方殺掉;再比如一個投資者被股票經(jīng)紀人騙了100萬,血本無歸,一怒之下把股票公司炸了,等等,殺人者都是帶有強烈情緒的,所有這些案件都可以辯護為激情殺人而要求減免罪行嗎?藥家鑫案討論中,是否激情殺人居然成為辯論甚至量刑的因素,實在讓人感到匪夷所思。從這個事件的公共討論中,可以透視出社會隱形的扭曲心理。
從一個普通公民而非知識分子的角度,我認為客觀地分析藥家鑫事件,至少有四點值得注意:
第一,首先要看案件中的受害者是否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退一萬步,即使受害者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還要看駕車者是否盡了一切可能來避免交通事故,如果沒有,駕車者也至少要負一半的責任,對傷者進行一定的賠償。這是最輕微的后果。
第二,如果駕車者撞了人,不報警,還駕車逃逸,就要承擔比過失撞傷或撞死人更重的責任。
第三,如果撞了人,不但不施救,還要殺人,就不僅是罪加一等,而是蓄意的、殘酷的謀殺。從媒體報道來看,藥家鑫對對方剌了不只一刀,而是連續(xù)地進行攻擊,可以看出殺人是經(jīng)過判斷的,使受害者不能對自己追究責任。
第四,殺人后還逃逸,刑罰就更重了。媒體報道藥家鑫父母帶他去公安局自首,對此法庭可以表揚藥家鑫父母,但這不能成為藥家鑫減免罪行的理由。
如果公共討論能夠按照上面的幾步進行分析和反思,那么所有公眾——無論是行人、駕車者、執(zhí)法者,還是不幸的肇事者、肇事者的家屬,都可以從中學(xué)習到很多東西。藥家鑫案對后來人是一個鮮活的教材,應(yīng)該編進教科書,小學(xué)教科書可以討論一些較淺層次的問題,中學(xué)和大學(xué)教科書可進行綜合性的分析,不要浪費了這次重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