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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阻遏公共資源“私有化”

        2011-05-30 10:48:04石勇
        南風窗 2011年13期
        關鍵詞:公共資源私有化階層

        石勇

        在中國,很多現(xiàn)象的“過去時”,往往還是“現(xiàn)在進行時”和“將來時”。

        2011年5月,故宮博物院的建福宮、河北承德避暑山莊等昔日“皇家禁地”變富豪“私人會所”的壯觀景象,突然被輿論聚焦。

        群議洶洶中,管理部門打破沉默。6月1日,國家文物局下發(fā)《關于開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遺址類博物館內(nèi)經(jīng)營活動調(diào)查工作的緊急通知》,要求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文物局對文博單位的事業(yè)性收入、經(jīng)營性收入、是否存在會所等情況進行大調(diào)查。

        按官僚體系運作的慣例,后續(xù)發(fā)展不難預料,“內(nèi)部人監(jiān)督”本身就是問題的原因之一,這樣的監(jiān)督欠缺足夠的理由以說服公眾。

        而問題的實質(zhì),也超越于公眾所關注、評論的這兩個個案。它們只是對稀缺公共資源進行“私有化”或侵占,使之成為權力—資本階層專享物的這種普遍現(xiàn)象的極端或特殊形式。而這一暗流,至少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起,就已經(jīng)像影子一樣伴隨著中國社會的改革和市場化進程,損害著每個普通中國人的權益——甚至影響未來中國的命運。

        整個社會要做的,是讓它不變成宿命。

        另類的“公地悲劇”

        中國自踏出改革開放的第一步開始,就有一個指向:擺脫計劃經(jīng)濟、虛幻的全民所有制所無法避免的“公地悲劇”。

        而向市場經(jīng)濟的長征,除了要消除理論上社會資源的“全民所有”導致“無效率”這一根本弊病,還要解決它實際上只是“官有”,受權力控制、支配這一實質(zhì)問題。

        遺憾的是,30多年來,前一個問題并沒有真正得到解決。它在賣國企的熱潮中造成了著名學者秦暉曾經(jīng)描述和抨擊過的“掌勺者私分大鍋飯”亂象后,今天又制造了壟斷國企的霸主地位。而后一個問題則從未實質(zhì)性觸動,在權力的牟利沖動下,它成為今天稀缺公共資源“私有化”的制度根源。

        按照加拿大當代政治哲學家威爾·金里卡的說法,解決“公地悲劇”必須遵循契約原則,不能強搶。

        推演出來的游戲規(guī)則就是:首先,假設有兩個人在理論上對某種東西,比如一塊土地都有產(chǎn)權,那么,對于這一因“公有”而無效率的土地要賣給誰,即進行私有化,他們必須進行協(xié)商,而且變賣后,不能惡化原來理論上擁有這一土地產(chǎn)權的人的生活前景,即不能以他的權益受損為代價。

        其次,同時也是一個“嚴厲前提”,那就是對哪些是可以私有化的社會資源,哪些不是可以私有化的社會資源,必須有一個規(guī)范的界定。不可以私有化的社會資源,就是“公共資源”,是公民委托政府負責看管,構成一個社會的公共利益的一部分。對這一公共資源,產(chǎn)權屬于全民不可動搖,即使它可以進行商業(yè)化經(jīng)營,在邏輯上也不能排斥全民對它的享用。也就是說,商業(yè)化只是它更好地服務于全民的手段,不能成為有權或出得起錢的人的專享物。

        毫無疑問,國企,尤其是經(jīng)營困難,或靠行政權力而不是市場競爭能力獲取利潤的國企,是最典型的可以私有化的社會資源。而像城市綠地、風景名勝區(qū)、歷史文化遺產(chǎn)等,則是最典型的不能“私有化”的公共資源。

        但是,現(xiàn)在,后者在一步步地淪陷。

        這幾年比較著名的就有:杭州30多家“富豪私人會所”盤踞西湖一線湖景;南京宋美齡宮建“私人會所”;江西廬山、云南大理、海南三亞這些風景名勝區(qū),被圈占成為富人的后花園。

        毋寧說,故宮建福宮、河北承德避暑山莊變富豪“私人會所”,只是在對公共資源進行“私有化”過程中的兩個極端案例。

        只是,它們最富于象征味。

        公共資源“私有化”的風險和收益

        昔日 “皇家禁地”變成富豪“私人會所”, 是中國社會危機深刻的一個隱喻。

        這里的一個秘密是:在社會日益撕裂的今天,權力和資本階層中的一些人,具有一種“上等人的身份焦慮”,他們特別需要占有某些能夠把公眾排斥在外的稀缺資源,獲得一種內(nèi)部的身份認同,并和其它階層區(qū)別開來。

        很容易想到,當有錢或有權就可以把大理洱海這類優(yōu)質(zhì)公共資源變成自己的后花園時,那種特權和“上等人”的感覺,是如何地讓人“欲仙欲死”。而能夠“專享”故宮建福宮、河北承德避暑山莊這樣具有“皇家”象征的場所,更是迎合了權力和資本沾上“貴氣”、“皇家氣派”的不竭渴望。這一夸張表達,似乎是治療他們身份焦慮的萬應靈丹。

        任何一個階層的內(nèi)部認同,以及他們在身份上要和其它階層區(qū)別開來,都具有合理性。只是,權力和資本階層,在主導對公共資源的“私有化”,或在花錢購買對公共資源的“專享權”時無視公眾的權益,實在讓人吃驚。

        就“私人會所”而言,在西方社會,甚至我國的臺灣、香港、澳門地區(qū)都普遍存在,像釣魚俱樂部、攝影協(xié)會一樣司空見慣。這是小圈子,擴大來說是一個階層的交往和認同方式,他們的門可以不對不屬于他們一伙的人打開。但無論這些“私人會所”是何種形式,都有一個前提,就是不得占用公共資源,尤其是非常稀缺的公共資源。巴黎的盧浮宮可以進行商業(yè)化運作,但它的門要是只對富人開放,是無法想象的。

        “上等人的身份焦慮”,以及權力“資本化”的沖動,支撐著稀缺公共資源在中國的“私有化”進程。

        毫無疑問,對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結(jié)構進行重構,讓一些人得到、讓一些人失去的改革和市場化進程,同時也在重構中國社會的階層及階層關系。在“階層固化”成為熱點的今天,“社會分層”已大致完成,富人、窮人的區(qū)別已很明顯,掌握權力或受權力庇護,以及不被權力庇護的格局也清晰不過,但階層關系則顯得較為緊張。

        造成這種局面,可能不僅僅是在“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后,讓大家一起“共同富裕”的制度設計沒有及時跟上,同時還在于,在“富”的過程中,公平正義常常遭到踐踏,權力的身影更是無所不在。一個沒有公平正義來為“富”辯護的社會,留下的后遺癥,就是握有或不握有權力的富人沒有安全感,渴望權力庇護,對占有社會稀缺資源變得“蝕骨”。

        這給委托管理公共資源的權力和資本的交易提供了市場。南京宋美齡宮、故宮建福宮、河北承德避暑山莊走的都是這種路數(shù)。

        而另一方面,權力在改革和市場化大潮中,基于政績或其它利益,也會從一般而言的權力尋租,通過與資本合謀,或自己單干,把手伸向稀缺公共資源。比之權力尋租、掠奪民眾的敏感性,對稀缺公共資源進行“私有化”風險小得多,由此成為權力和資本在攫取利益的過程中的一個進路。

        在現(xiàn)有制度下,作為“所有者”的全民一直處于“缺位”狀態(tài),缺乏對管理公共資源的權力部門的監(jiān)督和制約,權力對公共資源的“私有化”不存在多少障礙,在內(nèi)部進行程序上的操作,使之顯得有“合法性”即可。

        比如公立學?!肮忻褶k”,盡管涉嫌利用公共資源進行交易,并構成對出不起錢的平民子弟的排斥,但多年來始終無法糾正。而像對風景名勝區(qū)的“私有化”,即使被查處,相較其巨大收益,成本也低得多。

        畢竟,權力需要應付的只是輿論,而不是由制度所保證的作為“所有者”的公眾的問責——正如它在處置自己所管理的公共資源時,并不需要假定公共資源屬于公眾一樣。

        監(jiān)督受托管理公共資源者

        非常有可能,一個受托管理公共資源的單位,會因資金缺乏而導致公共資源的貶值,或無法更好地為公眾提供服務?;谶@一理由,它通過商業(yè)化來增強吸金能力,可以獲得辯護。

        但這時候,需要做的,是對它的經(jīng)營活動、收入與支出情況等進行嚴格的監(jiān)管。這些單位的經(jīng)營狀況,必須定期向社會公布,并允許第三方機構查賬。

        這一規(guī)范性要求適用于當今中國各地大大小小的景區(qū)、文物保護單位等的經(jīng)營活動。前提是,這種經(jīng)營活動不構成對公眾的掠奪和排斥,即不違背公益屬性。

        而故宮建福宮、河北承德避暑山莊變富豪“私人會所”、風景名勝區(qū)變富人私家領地等卻不是這個問題。它實質(zhì)上是委托管理這些公共資源的權力機構,在缺乏公眾監(jiān)督和制約情況下對公共資源的監(jiān)守自盜。它們已經(jīng)涉嫌侵占公共利益,違背公眾委托其管理公共資源的契約倫理,甚至觸犯法律。

        這類一經(jīng)“商業(yè)化經(jīng)營”,或被某些人占據(jù),即構成了對公眾的排斥的稀缺公共資源,沒有任何“私有化”的合法性空間。從法律上而言,這是對作為產(chǎn)權所有者的公眾的赤裸裸的侵權。

        基于此,一旦這類行為出現(xiàn),必須在制度上和法律上作出懲罰,而不僅僅是被曝光后,在“內(nèi)部人監(jiān)督”的游戲規(guī)則下“糾正”了之。作為權力機關和代表公眾的人大,實在有責任第一時間進行問責。

        不必懷疑,公共資源“私有化”既是缺乏公平正義的結(jié)果,又會進一步加劇社會撕裂,培育社會怨恨,成為潛在的社會沖突的因素之一。

        就根子而言,公共資源“私有化”的諸多現(xiàn)象,涉及的并不僅僅是一個如何監(jiān)督受托管理公共資源的機構的管理和經(jīng)營的問題,同時還涉及這樣的問題:如何避免權力根據(jù)自己的意志和利益,來控制和分配公共資源?畢竟,這是一個讓人痛苦的邏輯鏈條:如果無法監(jiān)督和制約理論上來自于人民的權力,就沒有辦法阻止它對公共資源的“私有化”,正如沒有辦法阻止它尋租一樣。

        受委托管理理論上屬于公眾的東西,居然可以像管理自己的東西一樣隨意處置,無論如何都是荒謬的。而當困擾一個社會的主要問題,最終都無奈地指向權力監(jiān)督時,表明解決問題的辦法,已唯有此一途——而且,在考慮作出何種選擇時,我們正在通往危險的路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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