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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

        2011-05-30 10:48:04荊承
        37°女人 2011年11期
        關(guān)鍵詞:方成玉蘭樹小心

        荊承

        帶著母親在小路上散步時,我問她:“媽媽,還記得這條小路嗎?”母親看著我問:“你要帶我上哪兒去?我想回去。”她看起來很不安。我握緊她的手說:“媽媽,有我在呢,您別怕?!?/p>

        母親仔細(xì)地看著我,打量了一會兒,問:“你是誰啊?我好像見過你?!?/p>

        我說:“媽媽,我是您的女兒清清啊,還記得嗎?”母親看著我,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啊,你回來啦。什么時候回來的?都長這么高了!”

        對面走過的人向我們打招呼,待別人走過去以后,母親扭頭問我:“她是誰?我好像不認(rèn)識她啊?!蔽艺f:“那是咱們以前的鄰居。媽媽,您以前最喜歡拍照,現(xiàn)在也可以把見到的都拍下來,那樣您就能記住了?!蹦赣H回答:“好?!?/p>

        母親的記憶力在迅速下降,經(jīng)常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但有時卻能清晰地記起幾十年前的片段,而且連小細(xì)節(jié)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接到電話,我迅速打車過去,在車上一再催促司機(jī)開快一點(diǎn)兒。下車時,還不小心扭到了腳,但這些我全顧不上了,一瘸一拐地上樓去。到了便看見母親正坐在座位上,沒事人一樣和人聊天??粗蝗骋还盏奈?,母親開始不安。她跑過來扶住我說:“清清,你的腳還沒好,怎么能四處亂跑!都怪你爸爸沒看好你,讓你傷到了腳??次一厝ピ趺唇逃?xùn)他。你還疼嗎?”

        看著母親認(rèn)真的神情,我的眼淚快要流出來了。我傷到腳,是20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還沒有上小學(xué),父親用自行車帶我出去玩兒,后來我不小心傷到了腳。那段時間我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母親很心疼,急得一邊掉眼淚,一邊不停地責(zé)怪父親。而現(xiàn)在,中間隔了這許多光陰,母親依然清晰記得。

        我說:“媽媽,我沒事,只是擔(dān)心您?!蹦赣H笑笑:“我這不是好好的。你看見了嗎,咱們院子里那棵玉蘭樹開花了,真漂亮?!?/p>

        我順著母親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這個院子里確實(shí)有一棵玉蘭樹,白色的花開得正盛。我們家院子里曾經(jīng)也有這樣一棵玉蘭樹,只是不及這棵高大,母親是把它當(dāng)成自家院子里那一棵了。

        以為自己在家里,母親才會這么心安理得地坐著,全不知道家里已經(jīng)因為找她鬧翻了天。我向找到她的人道謝時,母親才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嘟囔:“我記得沒走多遠(yuǎn),卻找不著家了,看來真是老了,沒用嘍?!蔽也蝗特?zé)怪她,只說了句:“媽媽,下次不要亂跑,我們會很擔(dān)心您?!?/p>

        很快到了母親的生日,我給她買了大蛋糕,做了豐盛的飯菜。母親穿著新衣,顯得很高興。我給小弟方成打電話,他卻在那頭猶豫:“姐,我正忙著,這邊有客戶,可能回不去?!蔽抑坏脤λf:“不管什么客戶,你必須回來,媽媽在等你?!闭f完,便掛了電話。

        回過頭,我看見母親從房間里出來,手上捧著一個窄窄的抽屜。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卷泛黃的紙張,一張張小心鋪開,向我展示:“這些都是我女兒的獎狀,她從上學(xué)成績就好,一直排前三名,每次去開家長會,我都覺得很自豪。后來,她長大,上重點(diǎn)中學(xué),又上了名牌大學(xué),她一直是最優(yōu)秀的。”

        我有點(diǎn)兒哽咽:“媽媽,您看看我是誰?!蹦赣H看著我,半晌才突然回過神來:“你嘛,你嘛,就是我的清清嘛。這些都是你的?!闭f著,她笑了,是心滿意足的笑。

        接著,她又拿出方成的各種獲獎證書向我展示。這些發(fā)黃的紙張,我和小弟早已忘記,母親卻都當(dāng)成寶貝一樣收著。在往事里,母親總滿臉笑意,也不再有迷茫的神色。而一旦走出回憶,母親呆呆的神情就讓我心疼。

        是不是人一旦變老了,就變得不再重要?還比不上一個見了沒幾面的客戶?左等右等,方成都不見人影時,我很生氣——現(xiàn)在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人人如此。

        我又打方成的電話:“你快點(diǎn)兒回來!聽到?jīng)]有?”方成在那頭說:“姐姐,讓媽媽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p>

        那天,直到很晚,方成才回來,他到家時母親已經(jīng)睡著。他知道自己理虧,對我解釋說:“姐,真是一個很重要的客戶,現(xiàn)在那邊還沒完事,我是請假出來的。”我冷笑:“多重要的客戶,比媽媽還重要是不是?你知道媽媽等了你多久嗎?”我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還把那一摞泛黃的獎狀、證書都遞給他:“你看看,這些你還記得嗎?媽媽卻記得。她忘了自己,卻記得我們。而你卻告訴我抽不出時間來看她?!?/p>

        第二天,母親醒來后一個勁兒埋怨自己:“怎么就睡著了呢,年紀(jì)就是大了啊。成成回來了沒有?”我答:“他回來了,一大早又走了?!蹦赣H“哦”了一聲,不再說話。我說:“媽媽,過兩天有空他還會再來的?!蹦赣H立刻高興起來:“我知道的,他就是太忙了。”

        下午,我收拾好東西,向母親告別:“媽媽,我也要走了,過兩天再回來?!蹦赣H應(yīng)著:“哦,我知道,你也要上班的,是不是?你要早點(diǎn)兒回來啊。要不,說不定我就忘了你了?!蔽倚Γ骸安粫?,媽媽,到時候我再跟您說我是您的女兒,是您的女兒,直到您記得為止。”

        母親送我出來時,為我整了整衣領(lǐng)。我笑笑:“媽媽,我走了?!蹦赣H朝我揮手:“早點(diǎn)兒回來?!?/p>

        走出好遠(yuǎn),我回過頭看,見母親仍然站在原地,身影顯得很單薄,背也有些駝。我不知不覺濕了眼眶:我們都大了,媽媽卻老了,老到有時會忘記自己;而我們忘記的,她卻記得。

        有多少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沒有時間回家看望父母。我們總是這樣,越是親近的人,越對他們敷衍。突然想起龍應(yīng)臺的一句話: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

        拐彎時,我回過頭,含著淚,朝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揮了揮手。

        (摘自《人生與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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