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虹

在我國，大約有5%～10%的孩子有不同程度的學習障礙，他們的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以一種不同的方式處理一些問題——

小杰的爸爸離家出走了，因為小杰……

那天，他正開著高層會議，小杰的班主任又打電話又發(fā)短信，說小杰早晨沒交作業(yè)，上課招惹同學影響人家聽課，還撕碎紙撒了一地，第三節(jié)曠課，跑到操場自己玩……

“這半年來，幾乎天天如此，有時候一天好幾條短信?；氐郊?，看到孩子，我就一肚子氣，可我怎么管都沒用，實在是沒轍了，就想躲開，越遠越好?！?/p>

這學上得如此艱難

小杰小時候是個惹人喜歡的孩子，在幼兒園里玩得很開心。

小學一年級第二學期，小杰的學習開始吃力了。老師們反映，小杰上課不注意聽講，小動作特別多，摳手、玩筆、鼓搗書包，就是不看老師不看黑板，課上練習從來都寫不完、寫不對，幾乎每天放學都被老師留下來。

“小杰的學校生活，其他方面怎么樣？”

“沒什么朋友。其實他挺想和別人交朋友的，就是有時候男孩子那種推推搡搡，他個子比較大，就容易傷到別人，老師一看見就說他欺負同學，叫到辦公室訓一頓?！?/p>

“在家，你們會聊一聊每天在學校發(fā)生的事嗎？”

“很少，根本沒有時間！天天晚上為他那些作業(yè)打仗。眼看著他在那兒磨磨蹭蹭，把作業(yè)本涂來涂去，弄得特別臟，我就起急，沖他發(fā)一頓火。”

由于工作忙，出差多，小杰的爸爸沒怎么管過小杰，他覺得教育孩子是媽媽的事。

我建議小杰媽媽請專業(yè)人士給孩子做個測試，或許孩子存在一定程度的學習困難。

“學習困難？這孩子智商沒問題！”

“學習障礙”是對個體在聽、說、讀、寫、推理或數(shù)學等方面的獲取和運用上表現(xiàn)顯著困難的一群不同性質(zhì)的學習異常者之通稱。學習障礙學生的學習技能缺陷可能是他社交能力缺陷、情緒問題、行為問題的原因，也可能是它們的后果，或許兩者起源于共同的原因，如神經(jīng)心理功能失調(diào)。

我盡量用淺顯的語言對小杰媽媽作了解釋，她聽后說了一句：“看別人家的孩子都能按部就班地上學，怎么就我的孩子，這學咋上得這樣難！”

你要我怎樣對待你

小杰媽媽帶兒子去一家權威機構做了檢測，結果顯示，小杰確實存在中度以上的注意力障礙和知動協(xié)調(diào)障礙，學業(yè)上表現(xiàn)出閱讀、書寫等方面的技能不足，人際交往也有困難。

小杰媽媽把檢測報告拿給丈夫看，想跟他商量怎么辦。沒想到，小杰爸爸不屑一顧地說：“我覺得都是你從小慣的，讓我來管他試試，我就不信管不好！”

從此，小杰爸爸“上崗”了，出差推掉了，工作減少了，應酬謝絕了，下班就回家監(jiān)督兒子背書、默寫、做題……開始是有明顯效果的，但沒過幾天，小杰爸爸又被老師請去了?；氐郊?，氣不打一處來的他把小杰一頓揍……

三年級，小杰的表現(xiàn)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不惹事，能把一天的功課勉強應付過去，但一般堅持不了幾天，就會有落作業(yè)、被老師罰等情況出現(xiàn)。于是，我便經(jīng)常接到小杰媽媽的電話：丈夫拿網(wǎng)球拍子打小杰，她護著兒子，結果自己受了傷；小杰被爸爸罰，跪著背書到夜里1點；小杰半夜哭醒，說夢到誰死了……

某日，一向健壯的小杰爸爸的心臟出了問題，嚇壞了全家。之后，就是前文提到的離家出走。

改變是過程，而不是奇跡

之前一直回避我的小杰爸爸終于坐在了我的面前，夫妻二人看起來又沮喪、又憂慮、又疲憊。我了解，為了應對小杰的狀況，他們調(diào)動了全身力量，現(xiàn)在有些心力交瘁了。但幫助孩子改善的關鍵點在哪里呢？幫助這個家庭走出這種緊張狀態(tài)的關鍵點又在哪里呢？

我想，他們或許首先要試著接受這一事實：小杰有學習障礙，作為父母，只有從內(nèi)心深處放下自己原來認定的一些觀念，比如努力就能成功、態(tài)度決定一切、勤能補拙等等觀念，這樣才能以孩子可接受的節(jié)奏幫助他。這對于小杰父母來說并不容易。因為在他們幾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中，“有志者事竟成”幾乎寫滿了全部，努力是他們完全不用刻意就能保持的狀態(tài)。自然，他們一直以來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小杰的“不努力、不上進、不積極”，而忽視了小杰是和他們完全不同的人，是個身處困難境地的人，是個努力了，效果也不會跟別的孩子一樣的人。

我請小杰的父母說說他們眼中的孩子，用盡可能多的詞語；說說小杰最開心的時候、最專注的時候、最憤怒的時候、最磨蹭的時候；設想一下，如果自己是小杰，帶著這些學習技能不足坐在課堂上、書桌前，心情會怎樣、表現(xiàn)會怎樣？夫婦二人說，他們有很多都不知道。

我和他們交流學習障礙是怎么回事，探討幫助孩子改變處境的方法有哪些，研究接下來怎樣和小杰一起克服困難，比如：堅持訓練，制定計劃詳細指導，采用行為塑造法，逐步傳授一些學習策略。

“我們這樣做，多長時間孩子能有提高呢？”小杰媽媽問。

“我想問，你有多著急呢？你每天能拿出多少時間？付出多大耐心呢？”

我希望小杰成長進步的同時，他們可以這樣先改變自己：放下對孩子發(fā)展的理想化期待。不去過多地設想，發(fā)現(xiàn)并滿足于孩子每一點微小的進步，這樣才能降低孩子反復時內(nèi)心的挫敗感。放下做一個優(yōu)秀孩子的完美父母的自我期待。我知道，對于這對好勝心都極強的父母來說，難免會不自覺地把孩子是否優(yōu)秀作為評價自己是否優(yōu)秀的一個指標。但優(yōu)秀是什么？完美又為誰？

我相信，雖然在很長時間內(nèi)他們會一直很辛苦，但他們決不會放棄，他們一定能體會到為人父母的價值和美好。

咨詢師手記

小杰這樣的孩子由于學得慢、成績差、不會交往、社會適應力差，所以，較少被同伴接受，朋友數(shù)量不多，更常被同伴拒絕。這樣的孩子有更多的破壞行為，較少的協(xié)作行為，更害羞、好打架，存在一定程度的適應不良問題。

由于在生活、學習和社會交往中體驗到太多的挫折和壓力，體驗到太多的負面情緒、自信心不足和人際關系差，所以，小杰們的主觀滿意度比非學習障礙者低。在缺乏有效幫助的情況下，他們或者更頑劣，早早表現(xiàn)出對成人的反抗，或者把自己封閉起來，讓自己變得對什么都無動于衷。

這種狀況如果持續(xù)下去，有的孩子慢慢就會把自己的困難和失敗歸于外部原因，對社會懷有敵意，對別人缺乏信任感，甚至出現(xiàn)違法犯罪行為。進入成年期后，嚴重影響自己的個人生活和工作。

在學校，絕大多數(shù)老師會因為這樣的孩子無比頭疼，一邊克制著自己的焦慮和煩躁，一邊盡力看（看管）著、教著、訓著，或者干脆放棄，無視他的存在以讓自己好過一點。

在家里，很大一部分家長更是備感煎熬，從不理解自己的孩子怎么會是這樣，到不接受孩子可能真的有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失調(diào)的問題，就像人們普遍難以接受自己有了心理障礙一樣，以至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孩子。壓抑、沖突、斷絕、傷害此起彼伏，都無助于狀況的改變。

在我國，大約有5%～10%的孩子有不同程度的學習障礙。試想一下，一個能看、能聽、能思考的人，面對一個面目皆非的——相對于大多數(shù)人所看到的——世界，卻要做出與大多數(shù)人同樣的反應，努力處理他不曾接收到或很難接收好的信息，完成與大多數(shù)人相近的建構，這該是一件多么艱難多么辛苦的事。漫長的過程、無盡的反復、超長的等待，顯而易見是必然的。

這又是一件多么需要所有的人小心翼翼對待的事！認識個體的差異，看到孩子學習過程中的不容易，呵護其中的努力，協(xié)助鋪墊道路，始終陪伴在左右，由父母、老師、同學……所有人付出的接納和愛，才能幫助小杰們長成一個樂觀、積極、自信的人，懂得珍愛自己、發(fā)展自己、回饋社會。其實，多些了解、多些尊重、多些體恤、多些耐心，就可以慢慢帶出讓人欣喜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