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40歲的女人,離婚了,下崗了,住在租來的房子里,每月一千多元的房租就是一筆巨大的開支。然而,這還不是最壞的,最糟糕的是,她還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每月都要打胰島素,服藥,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再加上身邊那兩個正在讀書的孩子。這個女人的肩膀上,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沉重負擔。
那些天,她每天像瘋了一樣在那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間穿梭,為找一份能讓她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
可工作沒找到,她為自己找回一個更大的麻煩。
那是一個三月的傍晚,她外出找工作回家的路上,當她拖著疲憊不堪的步伐路過那個天天都要經(jīng)過的天橋時,那名懷抱嬰兒的年輕黑人男子一下子闖入她的視線。三月黃昏,空氣中還有著絲絲寒涼,男子卻只穿一件短袖T恤,靠著一棵樹瑟瑟發(fā)抖。他懷里的嬰兒,看上去一歲左右的樣子,細細的脖子,碩大的腦袋,瘦得皮包骨頭,正在男子的懷里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走過他們身邊,看他們一眼,心便無端地軟了。她停下來。她略懂些英語,試圖用英語跟男子交談,男子面對她的詢問,吐出的卻是一串她聽不懂的語言。好在,有一位過路的大學生告訴她,男子講的是法語。她想起一位從事外貿(mào)工作的朋友能講法語,或許能幫上他們的忙。急忙一個電話打過去。
朋友來了,也向她揭開那對黑人父子的來歷之謎。
黑人男子名叫希拉,32歲,來自非洲幾內(nèi)亞。懷里的嬰兒,是他的兒子,名叫伊思阿卡。她猜得沒錯,十個月大的伊思阿卡確實病了。這孩子自出生以來就常常面部發(fā)紫,呼吸急促,年輕的爸爸也帶著兒子在幾內(nèi)亞國內(nèi)看了很多醫(yī)生,無奈那里的醫(yī)療水平實在有限,他們查不出伊思阿卡所患何病。偶然的機會,希拉聽一位中國朋友說,這樣的病,在中國也許還有希望。為了挽救兒子的生命,希拉變賣了幾內(nèi)亞的房產(chǎn),帶著所有的積蓄來到中國。只等他們雙腳踏上中國的土地,希拉才知道此行有多艱難。語言不通,交流受阻,身上帶的錢還沒來得及兌換成人民幣,無法住宿,一路的顛簸之后,兒子的病情越發(fā)厲害……
聽著希拉無比沮喪的訴說,她的眼眶莫名地濕了:你們這樣子在街頭露宿,孩子怎么能承受得住。若是不嫌棄,先到我家里住下再想辦法吧。她的這一決定把在場的朋友驚住了:你自己本來就夠緊張了,還能負擔得起他們嗎?
沒事,我吃啥,他們就跟著吃啥。
就那樣,她把那一對黑人父子“撿”回了家。
被告知自己所帶的32萬元幾內(nèi)亞法郎兌換成人民幣僅值300多元時,年輕的父親眼角濕了……
沒錢,孩子就無法住院治療。她能體會希拉的失望,她卻不讓他絕望:沒事,也許孩子只是肺炎,我們?nèi)メt(yī)院,藥費我來付!
那時候,她以為孩子只是簡單的肺炎,去醫(yī)院打幾針,吃些藥,花不了幾個錢就能治好??傻柔t(yī)院的診斷結(jié)果擺在他們面前時,她和希拉都傻了眼:除了普通的肺炎之外,小伊思阿卡還患有永存動脈干——一種極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病,那么小的孩子患上那種病,存活率極小,除非手術(shù)。10萬元的手術(shù)費,徹底難倒了那個不遠萬里來求醫(yī)的年輕父親,也難倒了熱心腸的她。
從醫(yī)院回家的第二天一大早,希拉就出去了。她把孩子托付給鄰居,也悄悄跟出去。她一直跟著希拉到了一家醫(yī)院,看著希拉從口袋里掏出的一張寫有“腎”字的紙張,又看他指手畫腳跟醫(yī)院里比畫,她的眼淚瞬間決堤。走投無路的父親,要賣腎來挽救兒子的生命。
行不通的,跟我回家,我們再想辦法。她上前拉著希拉就往回走。路上,她已想好自己要做的事。去借,去求,無論如何也要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去籌集孩子的手術(shù)費,如果真的籌集不起來那筆錢,她就帶小伊思阿卡過幾天最開心快樂的日子。
那些天,熟悉她的人都說她瘋了,為了一對陌生的異國父子,她拉下臉皮,把幾乎能求能借的人都借遍了??墒f元,對她這樣一個人微言輕的女人來說,要籌集起來談何容易。
小伊思阿卡的故事被外界知道,是一次偶然的機會。那天,她帶著小伊思阿卡去醫(yī)院,在醫(yī)院的候診區(qū),一位姓曹的先生對孩子產(chǎn)生好奇。他以為那是她的孩子。當她含淚把那對父子的遭遇講給那位陌生的曹先生聽時,曹先生被感動了。他把這個故事發(fā)到網(wǎng)上,《南方都市報》的記者尋蹤而至,大版面地報道了這一故事。接下來便是一個讓所有的人都欣慰的結(jié)局。外界的援手,小伊思阿卡的手術(shù)得以順利進行。
2011年4月27日,小伊思阿卡手術(shù)成功,被推進監(jiān)護室,兩小時后竟然醒來。溫暖的奇跡,就在那刻發(fā)生,孩子看到她,一下子不哭了,他扭過小腦袋,滿懷幸福與信任地望著她,輕輕吐出一個模糊不清的發(fā)音。
她聽清了,那是一聲“媽媽——”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圖的什么?在她東奔西走為小伊思阿卡籌錢治病時,她被問得最多的就是這一句。那時候,她太忙太累了,她不想回答,她也無法回答。圖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就你聰明,你知道我圖的是個啥。在監(jiān)護室里,當孩子扭過小臉沖她叫那一聲“媽媽——”她握著孩子的小手,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
一聲“媽媽”,這個世間最美的天籟之音,不分時空,不分國界,直抵母親的心房。
她叫蕭要明,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國下崗女子,卻被希拉稱作“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圖/孫紅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