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寬

>>>1<<<

老家后山有一片竹林，蓊郁靜謐。竹林不遠處是個湖泊，湖邊是綠色的田野。

念小學時，每天清晨，當晨光在密匝的竹葉上醒來時，我便會捧著書，來到那里，與修竹對話。

不知何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闖進了我的眼簾。未開的晨霧里，她，坐在湖畔的頑石邊，彎著身，長長的辮子，順著耳際，垂在那盈盈的湖面上。她，在清洗著剛摘來的蔬菜，芥、韭、萵苣、芫荽、蘿卜、蔥……各種各樣，兩整籮筐。忙完后，她總會從腰間，取出碎花手帕，用清涼的湖水，洗一洗那白凈的臉；然后坐在頑石上，望著澄澈的湖水，松一口氣；而后欠起腰，挑著擔子，滿載而去。

我，始終不敢出聲。我怕我頑皮的腳步，驚醒湖畔的夢。此后每個早晨，我總會趕著晨光的腳步，夾著書，來到竹林，倍加努力……

直至如今，當年湖畔那個柔美的身影，還停留在我的心頭。她，是我的小學語文老師。

>>>2<<<

一個閑暇的日子，我來到了神往已久的西藏。

在沒有雪花的江南，心，早已對那萬里雪飄的圣潔地，形成了一種仰視。

已是春天了，可這里還下著雪。剛下車，渾身就被那飄飛的雪花裹挾了。

在路上，導(dǎo)游指著不遠處一座銀裝素裹的大山，說，瞧見了嗎？那山頂上，那一片黑點。隨著導(dǎo)游指去的方向，迎著飛天大雪，我極力地睜開了眼。是的，不遠處的冰山上，確有一片黑點，在微微地蠕動著。導(dǎo)游開玩笑說，猜一猜那黑點是什么？誰猜對了，晚餐賞一只烤羊腿。

有人說，是野獸；有人說，是雪蓮；還有人說，是羊群……結(jié)果，沒人能得到“羊腿”。

導(dǎo)游最后說——那是藏民在挖冬蟲。幾乎同時，大伙不禁“啊——”地失聲驚叫……

導(dǎo)游繼續(xù)介紹，尋找冬蟲，一年里就這個時候。尋找它，一定要把腰彎下，或趴在地上，睜大眼，仔細觀察，還要用手扒，小心別弄壞了它。而且要抓住時間，冬蟲早晨易找，過了中午后，就難了。

直至如今，海拔3000米的雪山上那一片黑點，連同那飄舞的潔白，一同刻入了我的心窩里。

>>>3<<<

搬到新居，飯后我常去西湖路散心。黃昏的西子畔，垂柳依依，小徑幽幽。

路燈下，我時不時會與一名老者不期而遇，我散步，他則是輕輕地小跑。每次，我都與他擦肩而過。

一個黃昏，在他路過我的身旁時，他歇下腳，禮貌地向我問候。他說，這條路，起點至終點，剛好一個小時。他堅持了十幾年了。幾句簡單的客套后，他向我揮了揮手，邁著輕盈的步子，迎著路燈，朝著終點方向小跑而去。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我心里頓生艷羨。

不是嗎？這條已留下過我無數(shù)腳步的路，卻始終沒有走完一回。每次，不是腳酸了，就是突然有事，總是半途而歸。我，何時能真正地放下心境，擱下繁雜，如那消逝的身影，朝向終點？

那一晚，我堅持走到終點。在終點的廣場，我還幸運地看到了，一場多年未見的露天馬戲。

也從那一晚起，我的腳步，變得愈加輕盈；我的夢，也變得愈加透明……

——直至如今，這些經(jīng)歷俗世風塵吹拂的身影，還如一小朵、一小朵盛開的小花，余香不絕，彌散在心里。它們以瓣作箋，以蕊作筆，寫滿了生活的清香、繽紛與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