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口語課上,外教讓大家隨機做口頭小作文,她抽中的題目是“母親”。英語能力只相當于稚齡,故而可以童言無忌,她說她的母親是“NO MOTHER”。考試沒有進入前10%?NO;冬天不穿秋褲?NO;意圖減肥不吃晚飯?NO;周末與男生出去?NO同學們一片大笑。
在家中,她總是沉默寡言?!昂撸娭馊?,那個說不完的話!”媽媽說。她聳聳肩,這不能怪她,因為說了也只會得到“NO”。比如她與那個男人的事。
陷落是如何發(fā)生的?他要的一切,她都一一應允。她得到的是什么?“對不起?!蹦腥藦妥x機一樣說了又說。但是怎么辦?男人左顧右盼,始終不肯正視她:“我也沒辦法呀。”
后來她看美劇《LIE TO ME》,里面說,說謊者反而會直視對方的眼睛,以判斷對方信與不信,隨時見風使舵。她苦笑,看來也不能一概而論。不過她信不信,對方恐怕也未見得真關心吧,人家有自己的老婆孩子熱炕頭。東野圭吾怎么說的?“在外面還能關心別人的男人,通常都有個幸福的家庭。”
領悟總是來得晚,而身體卻一馬當先,理智追也追不上。
手術沒有以為的那么疼。她想象醫(yī)生靈巧而職業(yè)化的手,在自己身體里摸索、割除——如從樹上摘下一顆未熟即被蟲蛀透的桃。她一遍遍看科教片《胎兒的成長》《一顆受精卵的傳略》。
不能睡的夜,全用來背單詞、做機經(jīng),她新托福考到113。簽證下來之后,日子皮筋一樣,一下子抽長又一陣子縮短,等待很漫長,要做的事又那么多。媽有一萬多句話要囑咐她,她連耳朵都來不及過,就“嗯嗯嗯”。
機票是早上七點半的,前一夜,她才朦朧入睡,陡然驚醒,原來媽媽坐在床邊?!澳?,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p>
“萬一萬一”她看著媽媽千難萬難出不了口的樣子,莫名其妙。媽媽顯然是一狠心,沖口而出:“你要遇到喜歡的男生,啊,那個什么千萬記得用套。要當時沒有,啊,還有事后藥。”說時,難堪得甚至不看她,說完,拔腿就走。
她在黎明前最黑的夜色里,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滿心的雜草像被天火燒了個干凈。她想起口語課的結束,外教過來與她握手,碧眼里面有薄薄淚意:“說得真好。我媽媽,也是個NO MOT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