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蕾
1
“皮皮魯、魯西西你們好!祝賀你們倆今天過生日。雖然你們已經30歲了,可是在我心里,你們還是跟我一樣大。我的爸爸媽媽是讀著你們的故事長大的,我現(xiàn)在也讀你們的故事。通過看你們的故事,我喜歡上了閱讀,我們班上的同學也都在看《皮皮魯總動員》,你們倆的朋友真多!祝你們生日快樂,永遠開心!”
10歲的呂海英穿著紅呢格子裙,昂著頭,在舞臺上驕傲地背誦著她寫給皮皮魯魯西西的生日賀詞。她的左右兩邊是一男一女兩位大人。右手邊是中央電視臺少兒節(jié)目主持人“月亮姐姐”;左手邊是一光頭男,無框眼鏡,著西服但沒打領帶——盡管如此,臺下的觀眾還是覺得光頭男的一身正式裝束看著有點別扭,他走起路來微有駝背,盡管10年前開始剃光頭,但兩鬢生出的白發(fā)茬子還是多多少少出賣了他的年齡。大概是笨拙挪步的樣子,讓人覺察出他斷不是個玲瓏的人,但他的起身和被介紹總是受到全場最熱烈的掌聲;他說話并不行云流水,有時帶點(可能是故意的)結巴,有時(可能是故意的)用錯貶褒詞,總是贏得全場最會意的笑聲。
月亮姐姐指著那個光頭問呂海英:“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跟你讀他書的時候想象的一樣嗎?”
小姑娘說:“就是好像很驚訝……”
月亮姐姐:“就是長相有點兒意外唄?”
呂海英:“真的不知道(那個長相)怎么能寫出這樣的東西!”
哄堂大笑。
這天是2011年2月10日,北京下了今冬第一場雪。滿滿一大禮堂的人,為中國童話史上的兩個著名虛擬人物慶生。這些人里,有70多歲的中國新聞出版總署前署長,也有剛剛能寫寫畫畫還不懂得守紀律、在現(xiàn)場吱哇亂叫的娃娃;有動漫畫家,也有流行歌手;有山東人、山西人、江西人、東北人……來自五湖四海。他們的共同身份就是“讀者”,他們都是為他而來,這個光頭快要56歲的鄭淵潔。
2
這是30年前種下的種子。
1981年1月底,25歲的鄭淵潔從北京趕回太原與父母團聚過春節(jié),此時的他職業(yè)有些尷尬。本來,他的正式工作關系在一家工廠,工作內容是開關水泵,“全部工作量是上班時按一下電鈕,下班時再按一下,除此之外只需一個人坐在工作室呆著”,在這樣閑散的環(huán)境中,文學青年鄭淵潔堅持“不務正業(yè)”上班寫作。他1977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80年被借調到《兒童文學》編輯部當編輯,開始擺脫工人身份。但在1981年回家探親之時,小學學歷可實際上只念到4年級的鄭淵潔依然還是個正式工人、編外編輯,一時間還沒看到轉型的希望。
還好,此時的他并不算著急,對于創(chuàng)作本身的熱情更高漲些。他決定利用這次假期寫一部中篇童話——童話是他決定走上以寫作謀生道路以來,嘗試得比較得心應手的體裁。此前他創(chuàng)作過小說、歌詞、科幻甚至漫畫——鄭稱之為“文學的遠親”。 如果童話再不靈,接下去他就打算寫相聲了。
大年初六即2月10日這天,串門拜年的人潮終于退卻,鄭家也清凈下來,鄭淵潔鋪開紙,按照事先的預想,“寫一部專門給男孩子看的童話,主角是男孩子,其性格頑皮,愛惡作劇,但本性善良,有同情心”。第一項是給男主角起名字,“我認為童話人物的名字應該與生活中的人的名字有所區(qū)別,應該有滑稽的成分,同時很容易被讀者記住。由于他是中國孩子,他的姓氏必須是中國姓氏”。出身軍人家庭、當空軍地勤修過5年多殲擊機的鄭淵潔想到大陸有位將軍叫皮定均,覺得“皮”姓合適。大約在上午11點時,“皮皮魯”這個名字被敲定,為幾代人的童話埋下了一顆飽滿的種子。
出生于70年代的兒童文學作家楊鵬從小學二年級開始讀鄭淵潔童話,他對皮皮魯近乎癡迷。在生活艱難時,楊鵬會夢見自己化身皮皮魯,跟騎著摩托車前來解救他的鄭淵潔一起歷險。走出大學后,楊鵬在職業(yè)選擇上也步了童年偶像的后塵。
楊鵬至今還記得,小時候被小混混“打劫”連環(huán)畫的歷險:“有一天路上,一個劉姓小混混截住我要一本連環(huán)畫。我問:‘你憑什么搶?他說:‘我有個哥哥,叫解放軍。我愣住,我是家族老大,沒有哥哥,但我反應很快,說‘我也有個哥哥,叫皮皮魯。小混混愣住了,覺得這個名字又奇怪又生猛,不知道來頭有多大,就把我放了,以后也沒有招惹我。一個幻想人物非常神奇地救了我。”
皮皮魯風行起來。他給中國校園里的“差生”帶去了重新估量自身價值的自信,也給“好學生”開啟了一道不一樣的人生之門。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孩子們看來,“沒有人不知道皮皮魯”是個不需要論證的事實,甚至在當時的一些場合,介紹“鄭淵潔”時,對方很茫然,但一提起皮皮魯,陌生的人群便會立刻轉變態(tài)度,對鄭表示出反差極大的熱情。
3
“(皮皮魯魯西西)三十而立,好遙遠的事,但就像昨天一樣,快極了?!?/p>
這可能是鄭淵潔有史以來接受采訪時說的最平淡的一句話。他曾經寫過100個“第一次”的隨筆,依靠多年來的日記,從來不扔的、以紙杯殘片飛機嘔吐袋等各種形式存在的隨手“便箋”,以及在北京寸土寸金地界兒上獨霸一套住房的成堆的讀者來信。他能夠準確地回想往事,時間可以準確到幾月幾日幾時,金錢可以準確到分毛,人物可以準確到姓甚名誰家住哪里念過哪所學校的幾年幾班……
“這個生日真正的含義是說我的讀者長大,讀者30歲、40歲了,等于(給皮皮魯魯西西慶生)這么個活動,是慶祝我的讀者成人。”鄭淵潔說。
1985年5月10日,在距離自己30歲生日還有一個月零五天的時候,鄭淵潔實現(xiàn)了自己許下的“而立”愿望——創(chuàng)辦一份只刊登自己作品的刊物,這份刊物就是他后來的綽號“童話大王”。他是《童話大王》唯一撰稿人,當初決心這個“唯一”至少要持續(xù)20年時間。從此,這份刊物每一個紀念日也都是他的紀念日,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和他的刊物越來越史無前例。鄭淵潔塑造的皮皮魯、魯西西、舒克和貝塔以及大灰狼羅克等經典童話形象,通過這每月一出的紙質裝訂本被傳送并留存到億萬孩子記憶里。
不過,悶頭寫作的鄭淵潔幾乎與世隔絕,對讀者的力量沒有概念。為保證每個月按時交稿,除了接送兒子鄭亞旗上下學,他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更不要說到居住地(北京)以外的地方出差。
他第一次感受到讀者的“威力”是在1986年,那時鄭淵潔屢次申請安裝家庭固定電話未果,他因無法安裝電話而不得不時常放下案頭工作去接待不速之客,損失了時間,寫作興致也被敗壞。3月初的一天,他住所附近的小學生們照例來他家里借書,當一個叫劉靜的女孩兒聽說了鄭叔叔的苦惱,便說:“我讓我爸爸給你安?!眲㈧o的爸爸是他們轄區(qū)電話局安裝班的班長。當月,鄭淵潔在劉爸爸的幫助下取得了交電話費的權利,終于有資格使用上了“稀缺資源”。
能夠像劉靜這樣接觸到鄭淵潔的小朋友少之又少,在那個年代,鄭淵潔與讀者的交流,全賴信件。
1992年6月號的《童話大王》上,鄭淵潔以與皮皮魯對話的方式,談論他對社會新聞、社會現(xiàn)象的看法,這種表達方式秉承了他從小輕度自閉、喜歡一個人對著手指或杯子聊天的習慣。這次的“對話”中有這樣的記述:
皮皮魯:你怎么氣喘吁吁的?
鄭淵潔:我剛當完搬運工。
皮皮魯:搬運工?
鄭淵潔:讀者朋友寫給我的信已經多到沒地方放了。最近,我在京郊找了間房子,專門存放讀者朋友們寫給我的信。剛才我借了輛卡車,把這上百萬封信運到那間房子里。由于房間地處樓房的三層,又全由我一人搬運,自然十分勞累。
皮皮魯:你干嗎不找人幫你搬運?
鄭淵潔:我視這些信件為珍寶。我覺得搬運讀者朋友給我的信是一種殊榮,不能輕易讓別人來干。
當時北京郵局專門為鄭淵潔設立信箱,他每個星期會安排人去取幾次,用麻袋馱回。隨著信件增多到超過了房屋的容納,鄭淵潔也想過扔掉,但真到要扔的那一刻,他又想:萬一這里邊有個諾貝爾獎得主怎么辦?那我不氣死了,悔死了?
“我還真拿出來看,就找那種寫得好的,突然看愛因斯坦傳記,他七歲才會說話,而且小學成績極差,牛頓啦達爾文啊這些人,小學成績沒有好的??墒俏蚁?,要是專門留字寫得七扭八歪的……”心理斗爭了幾個回合,鄭淵潔索性買了那套京郊房子,100平方米,專門放信。
“這個事我是這么想的,讀者花了錢買了我的書,我用他們給我的錢買房子,讓他們的信住在里面?!?/p>
鄭淵潔買的房,時價3000元/平方米,現(xiàn)在已經漲到4萬。向來沒什么投資概念的他對這種坐地升值的現(xiàn)象稱之為“好心有好報”。
2000年后,讀者來信漸少,取而代之的是電子郵件。2005年之后的五年時間,鄭淵潔開始以活躍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頻繁地接觸到媒體人或者演藝明星。有一次演員陳建斌拍著他的肩膀說:“鄭老師,我當年是你的小讀者。”鄭淵潔大叫:“拜托,你比我還老吧!”
越接觸人,鄭越感到自己讀者群的龐大。對此,他的第一反應是:“是不是出版社隱瞞印數了?”
《童話大王》創(chuàng)刊初期發(fā)行量為每月7萬,巔峰時的1988年,單期發(fā)行量超過百萬。而2005年之前,在不簽售、不評獎、不宣傳的原則指導下,鄭淵潔固守“酒香不怕巷子深”。讀者只能通過郵購或到北京皮皮魯專營店購買《鄭淵潔童話全集》(后為防盜版,購買方式更是減為郵購一種)。鄭淵潔的書在十多年里大致穩(wěn)定在100萬冊/年的銷量。2006年起,鄭淵潔更換出版社,同意包裝和宣傳,其作品被編為《皮皮魯總動員》系列圖書,截至2011年1月,五年間發(fā)行量超過2000萬冊。
2010年11月,已經成為網絡“微博控”的鄭淵潔,不斷從微博上看到有讀者說十幾年前給他寫過信。于是,他從當年留存的信件中抽出10封,在微博上發(fā)起“鄭在尋找”,俗稱“被鄭淵潔人肉”。他在微博上發(fā)出當年小讀者的姓名和當年的學校、班級,全國的粉絲、網友便行動起來,最快的5分鐘,最慢的4天,10個讀者一個不落,全部找到。
“鄭在尋找”第一號章懿哲,13歲時給偶像鄭淵潔寫信,收到回復卻是在怎么也沒想到的15年后。那時的他,在考試不好或者被家長罵后,都會循著《童話大王》上印的皮皮魯專營店的號碼打過去,電話中的對話一般是:“鄭淵潔在嗎?”“不在?!薄昂冒?。”
至今仍能背出那串號碼的章懿哲終于跟鄭淵潔通上了電話,幸福感充滿全身。鄭淵潔也被自己讀者的忠實而感動,覺得自己與讀者“都跟親人似的”。
4
鄭淵潔是個聽從讀者意見的人,他寫《舒克舌戰(zhàn)貝塔》的辯論賽,每期讓讀者寫信投票決定勝者;就《童話大王》是否要擴版漲價也征求讀者意見。因受盜版所擾,他曾動過放棄寫作童話的念頭,但讀者不答應,他也就作罷。
1998到1999年間,鄭淵潔的讀者群年齡分層趨勢愈發(fā)明顯,一代讀者成長起來,上了大學,寫信來要求鄭淵潔寫一些適合他們看的內容,于是鄭淵潔開始新的嘗試。
“結果感覺特好,因為本來生活當中我是個成年人嘛,我經歷了很多事,但這些在給孩子寫作的童話里面是出現(xiàn)不了的。這些積累在腦子里,一寫就井噴式的都出來了。”
鄭淵潔一興奮,拉出了20個長篇的大綱,還刊登了出來。
“當時寫得快極了,三四個月就一本?!边@些新作品已經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童話,奇特的想象依然存在,但敘述語境已然現(xiàn)實主義化了,他關注買房、下崗、反腐等更廣泛的社會熱點現(xiàn)象,不僅局限于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中所主要探討的學校教育問題;此外,鄭淵潔還希望能通過這些成人“童話”,“摟草打兔子”地順帶著為讀者進行一下性啟蒙和性教育。
麻煩就此而來。2001年,中央電視臺1套《今日說法》欄目里,主持人舉著一本《童話大王》,給了“少兒不宜”的四字評價。
國家電視臺的王牌節(jié)目的批評,上級主管部門的約談,讓雜志社驟然緊張起來,也讓煥發(fā)寫作第二春的鄭淵潔不得不選擇妥協(xié)。當時連載的《鬼車》中途停載,雜志社也迎來了新駐編審,“那個審不僅審你的內容,連語法都審,有時候語法還是想有些創(chuàng)新的……從那以后就登以前的作品了。”
“反正就這樣了吧,就當兒童文學作家吧,其他什么都甭想了。也挺好?!编崪Y潔說?!拔艺J了,我給孩子寫作獲得了認可和收益,那你就也別什么都占著了。說來說去就一句話,靠這個你不是還活得挺好嘛?!彪m然嘗到成人寫作樂趣的他再沒有多大熱情去寫回原來的童話,可是,“我是一直想著從《童話大王》創(chuàng)辦一直寫下去,當時是快20年了,所以還是不愿前功盡棄?!?/p>
嘴上這么說著,可他也記仇。前兩年在其擔任老師的“皮皮魯課堂”上,鄭淵潔得知自己的一個學生的媽媽在《今日說法》工作,便開玩笑地說:“叫你媽媽來跟我見見面?!边€有一次在央視10套錄制節(jié)目,他隱隱約約看到對面有“今日說法”四個字。他立刻喊“停停?!保?jié)目組趕忙問怎么了。鄭說:開燈!因為他非要看清“仇人”的面目,節(jié)目錄制被迫中斷了幾分鐘。
兒童文學作家的盛名之下,鄭淵潔妥協(xié)了,他在2005年12月30日的博客中嘆道:“別了,非兒童文學作家身份!從此,我將終生維護自己的兒童文學作家身份。”而對已經寫好但從未發(fā)表過的13部作品,鄭也立下遺囑:死后100年后再發(fā)表。
現(xiàn)在他的作品集《皮皮魯總動員》純凈潔白,按他自己的話說:“刪得簡直是,連‘結婚這個詞都刪了。整個一佛教讀物……”
5
2005年,《童話大王》20歲,鄭淵潔總算說話算數把這么個“不是人干的事兒”給扛下來了。此時他的作品已有2000萬字。和《童話大王》一起成長起來的兒子鄭亞旗勸他換一種生活方式。
鄭亞旗:鄭淵潔,你寫得太多了,將近2000萬字,你可以換一種方式。
鄭淵潔:什么方式?
鄭亞旗:你完全可以講課啊。
鄭淵潔:我從來對老師都沒有什么好印象,怎么講?
鄭亞旗:可以有個場所,不是正式的學校,你可以把自己的感受告訴他們。
鄭淵潔:你知道什么是大師嗎?
鄭亞旗:什么叫大師?
鄭淵潔:大師就是不說重復的話,跟一幫人說完話拍屁股就走。
鄭亞旗:孔子是大師嗎?
鄭淵潔:還行吧。
鄭亞旗:孔子就是對著70多個弟子講課啊。蘇格拉底是大師嗎?
鄭淵潔:還行。
鄭亞旗:這個人也是跟孔子一樣,一字不著,盡得風流。他跟弟子交流,一接話茬,哇,有靈感了,就記下來。
鄭淵潔被說服了。兒子開始為父親策劃,錄制脫口秀,上電視訪談節(jié)目,出席活動做嘉賓……
“后來(鄭淵潔)就出名了,出名到什么程度,很多節(jié)目錄樣片都找他去,審片容易過?!编崄喥煺f。
頻繁露面的鄭淵潔逐漸適應了熱鬧的場合,攝影棚里的大燈一亮,他也不再緊張了。兒子覺得,他說話吸引人的特質已經被錘煉愈佳,講學的時機已到,于是“皮皮魯講堂”開課,鄭淵潔成了作文老師,教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小學生們寫作。
雖然依著鄭淵潔的本心,還是愿意獨處,但鄭亞旗幫他策劃的“新活法”,也的確豐富了他的生活內容。
“等于我的人生種了兩棵樹,一棵是作品,一棵是孩子,等這兩棵樹長大以后,作品這棵樹結的是蘋果,孩子這棵樹過來把作品這棵樹變成梨了,變成香蕉了?!编崪Y潔說。
每周六開課的皮皮魯講堂,他叫孩子們“老師”,孩子們叫他“鄭同學”。這里沒有紀律要求,除了鄭淵潔和偶爾請來的名人嘉賓,一般不會有其他成年人在場,孩子想打滾就打滾,想吃東西就吃東西,想說話就說話,老鄭靠著從周一到周五的敬業(yè)備課,以三分鐘一換話題的講課方式,吸引孩子們愉快地學習寫作,自由發(fā)揮。
一次,有正規(guī)學校的老師來皮皮魯課堂學習調研,鄭淵潔征求孩子們的意見:“所有的學校都變成我這樣教課,不是很好的事嗎?你們就不用來這了?!焙⒆觽兺饬?。結果調研的老師一進屋,課堂上的氣場立刻就變得異樣——所有的孩子都不說話了。事后,鄭淵潔不解地問孩子們:那也不是你們的老師啊,怕什么?孩子們回了一句:老鼠見了什么貓都害怕!
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問及“上皮皮魯講堂覺得他跟一般老師一樣嗎”,小丫頭呂海英直截了當地說:“一般老師應該達不到這個水平。要是這些老師真的有這么高的水平的話,他們也不會去當老師了?!?/p>
在皮皮魯課堂的后墻上有幾個大字:“未來的偉人”,下面貼了一墻在這里上課的孩子們的照片。孩子們雄心壯志地跟鄭淵潔說,一定要讓20年后北京的成功人士,80%都出在這。美國駐華大使館新聞發(fā)言人來參觀,指著照片墻問:這是什么?鄭淵潔說:“這些就是未來的國家領導人?!卑l(fā)言人驚詫,說要拿攝像機都拍下來。鄭淵潔叫道:“拜托,這是國家機密,不能拍?!?/p>
鄭亞旗影響父親的還不僅僅在從作家到“講師”的轉變。
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鄭亞旗給鄭淵潔打電話,跟他說:你要捐錢。
鄭淵潔:我捐錢?那能到災民手里嗎?
鄭亞旗:你可以捐到國家認可的,比如慈善總會。
鄭淵潔:為什么我要捐錢呢?
鄭亞旗:這次地震發(fā)生在上課的時候,好多孩子遇難了,你是給孩子寫作的,人家買你的書,你應該捐。
鄭淵潔:那你說我要捐多少?
鄭亞旗:作家里你應該捐最多吧?你收入還可以……(當年鄭淵潔在作家收入排行榜上位列第四)你最近這兩天有沒有收到稿費?
鄭淵潔:有。30多萬。
鄭亞旗:你把它捐了吧。
2008年12月8日,鄭淵潔在人民大會堂接過胡錦濤主席頒發(fā)的中華慈善楷模獎,“很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捐之前我還有顧慮呢,畢竟是作家嘛,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寫出來的……”“但那個時候站在臺上,突然間有了幸福感?!?/p>
著作等身,讀者三代,這些都沒能給鄭淵潔的幸福感,在他把錢捐出去幫助人的時候,找到了他身上。
玉樹地震后,鄭亞旗又跟鄭淵潔通了五分鐘電話。鄭亞旗說,“這回你是作家首富了,你捐個整數,100萬?!编崪Y潔:“我現(xiàn)在沒這么多現(xiàn)錢啊?!编崄喥欤骸澳俏医枘泓c。”
在央視賑災晚會那天,鄭淵潔戴著帽子,圍著口罩,拎著一個黑色垃圾袋,里面裝著100萬現(xiàn)金,坐地鐵趕赴現(xiàn)場。過安檢時被人發(fā)現(xiàn),警察從隔壁屋子出來,一眼認出他。
警察(小聲):喲,鄭老師?
鄭(小聲):嗯。
警察(小聲):這是干什么……
鄭(小聲):我去捐錢。
在警察確認鄭老師不需要警車護送也不需要警員陪同之后放行?!叭蔽溲b”的鄭老師像個賣廢品的,拎著大黑塑料袋擠地鐵去了。
那天,他在晚會上說:“我覺得學校應該是地球上最堅固的建筑,我捐出的這100萬元是《皮皮魯總動員》的稿費,用于災區(qū)的小學的重建,我希望我捐建的小學能抗八級地震,讓孩子們在固若金湯的校園里安全快樂地學習?!?/p>
6
講課和慈善成了老鄭關照小讀者的方式,而微博則被他稱為“《童話大王》的電子版”,以這樣的方式繼續(xù)回饋他的大讀者們。
“別的我不敢做了,比如給成年人寫東西,我再不敢了,但是我覺得用這個影響力所能及地做一些能夠讓我的讀者,或者老百姓能夠生活得……這個話大不大啊……就是能夠生活得更好一點。”老鄭說。
皮皮魯講堂位于大望路,有什么采訪、約見,鄭淵潔都安排在這。
“有次我在這見人,突然看見大望路橋下面的公共汽車站將近1000人擠一輛公共汽車,我拍完照片數了(人頭),之后放到微博上,當時的言辭也是比較……我說管這件事情的政府工作人員,看到這張照片以后你今晚還能睡著覺?”“這些年輕人被弄的買不起房,都在這一帶上班,只能在河北買房子,這樣的情況去上下班,你又倡導綠色出行坐公共交通,你又限行,那這個生活質量就很低……”
微博“控訴”的第二天,北京當地的報紙即對此進行報道,門戶網站也紛紛轉載。而鄭淵潔在那段時間里,每天守在樓上拍公交車,數間隔車次,立志到這個問題解決為止。
“其實(政府部門)它確實有它的難處……但是我說你飛船都能上天,這事兒怎么不能解決?現(xiàn)在(公交車)就跟火車似的,一輛接一輛?!崩相嵎判牧?。
關注民生的老鄭也曾在地鐵里轉悠,蹲在站臺上觀察地鐵列車司機。他覺得一個人開地鐵太危險,“萬一心臟病發(fā)作怎么辦?”那次他觀察了所有線路的列車,回去寫了博客《一個人拉著一千人在地下疾行讓人不放心》。
“可能像我這樣的比較少,名人很少有吃飽了撐的干這個的,他住著很好的房子,憑什么去干這樣的事情啊。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毛主席鄧小平都是地主出身,地主出身的人鬧革命才厲害呢,他不是活不下去了,他看到了這個是不合理的。”
雖然老鄭一直“老土”地認為,下了地鐵之后不出來,“兩塊錢你隨便坐”是一個只有他發(fā)現(xiàn)的“秘密”,但這一點點與底層的脫節(jié)不妨礙他在很多人心目中的親和,那就是:老鄭是一個有狹義心腸的好人,他對城市底層的人有體恤,年輕時他用童話,“中產”之后他用話語權。
寫作30多年后,鄭淵潔每日清晨四點起床已經成為“機械運動”(鄭亞旗語),這是他這么多年來從未改變的習慣。不過現(xiàn)在每天早晨六點左右,他又多了項功課——“鄭在打卡”(微博)。
2月15日:“在北京向早起族問好。你在哪兒?”
2月14日:“早上好。你過情人節(jié)嗎?如果過情人節(jié),方式是吃飯?買花?送巧克力?”
2月13日:“在北京問各位脖友早上好。你在哪里?請和你的左鄰右舍互粉,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p>
……
老鄭說:“這些人很委屈嘛,‘我們那么早就要起,坐公交坐地鐵什么的?,F(xiàn)在他們不委屈了,因為他們覺得鄭淵潔陪著他們。鄭淵潔都這么大歲數了……也沒多大其實……把早起變成一個很快樂的事情,那不是很好嗎?”
偶爾有一天,老鄭寫東西寫興奮了,一抬頭看表已經七點多,立刻去“打卡”,結果發(fā)現(xiàn)已經有人傷心了:“你要拋棄我們嗎?!”
“我反正信一個事情,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作為作家,你對讀者真的好的話,別人是能夠知道的。你要想糊弄他的話他也能知道。所以我覺得還是我們小時候聽毛主席說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