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新元
人有一張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墒?,有一些人仗著自己的名聲地位,硬是不讓人說話;或者是弄出很多清規(guī)戒律,不讓人好好地說話。比如,“不敢說可不敢說,非常不敢說”,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就出自五代。一個叫馮道的人讓門客為其講《道德經(jīng)》首章“道可道,非常道”,門客怯于馮道的權(quán)勢,要避他的名諱,就把“道”改為“不敢說”,結(jié)果,好好的《道德經(jīng)》就念成了這樣,也算是一大奇聞了。
馮道(882~954),字可道,號長樂老。曾經(jīng)侍奉五朝、八姓、十三帝,“累朝不離將相、三公、三師之位”,為官四十多年,是中國官場上的一個不倒翁。晚年的馮道寫了一篇《長樂老自敘》,將他歷代當過的官職一一列舉,引以為榮。他的另一著作《榮枯鑒》,套用曾國藩的評語,是一本“道盡小人之秘技,人生之枯榮”的官場秘笈。其實,馮道的官場秘笈就是兩條:對上阿諛奉承,唯唯諾諾,不敢多說一句話;對下苛刻嚴厲,設(shè)置這樣那樣的禁區(qū),不許多說一句話,一切惟他馬首是瞻。
不過,馮道的淫威,也有遭到挑戰(zhàn)的時候。有一個讀書人李導(dǎo),去見馮道時,馮說:“老夫名道,而且久居相位,你不會不知道。怎么你也名導(dǎo),這合禮嗎?”李導(dǎo)大聲答道:“相公是無寸的‘道字,小子是有寸的‘導(dǎo)字,有什么不可以的!”馮道聽了,雖然不悅,也無可奈何。畢竟,人家說的是事實。
其實,小小的讀書人李導(dǎo),敢于頂撞大官馮道,除了他本人有膽有識外,一個重要原因是,他不是馮道的部下。說白了,李導(dǎo)不歸馮道管。如果像那位門客一樣,是捧著馮道給的“飯碗”,那么,李導(dǎo)的腰可能就直不起來,更不敢大聲說“相公是無寸的‘道字,小子是有寸的‘導(dǎo)字,有什么不可以的?!币驗椋绱朔干?,馮道定然不會輕饒他,輕者嚴厲懲罰,重者讓其丟了“飯碗”?;蛟S,李導(dǎo)為了討好馮道,他會將自己的“導(dǎo)”字改掉,以避名諱。當然,這不過是筆者的主觀臆想。門客“不敢說”,而李導(dǎo)敢“大聲說”,正應(yīng)了那句“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頭”的老話。
像馮道這樣對上不敢說,對下不許說的人,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綿綿不絕。而到了現(xiàn)在,更有新的發(fā)展。這種人,比較集中的是在官場上。有那么一些官員,為了把自己的官當穩(wěn)當,當?shù)迷絹碓酱螅唾M盡心機在講話上下功夫。對上司,他們說軟話。像哈巴狗,搖尾乞憐,頗多媚態(tài)。不敢說真話,報喜不報憂,意在討上司的歡心。對下屬,他們說硬話。學狼狗樣,呲牙咧嘴,兇相畢露,咆哮不停,讓下屬服服帖帖,唯唯諾諾,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敢多說一句話;對同僚,他們說熱話。關(guān)心體貼,形如一家,意在拉攏人心,結(jié)黨營私。這些人,像變色龍一樣,一會兒說軟話,一會兒說硬話,一會兒又說熱話,就是不說實話、真話。對此,老百姓是十分厭惡的。
像書生李導(dǎo)那樣,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名人,有一說一,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有時還帶有風險?!拔幕蟾锩敝?,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總導(dǎo)演焦菊隱被取消了一切藝術(shù)活動的資格,當時,造反派排了一出話劇《云泉之歌》,軍宣隊請他這個“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去看看,提提意見。焦菊隱沒有像馮道的門客那樣“不敢說”,也沒有說好聽話,而是說了十五個字:“政治上剛及格,藝術(shù)上只能給二十分?!庇型轮篮鬄樗麚模骸敖瓜壬?,你可捅了大婁子了?!苯拐f:“我一輩子都憑藝術(shù)家的良心說話,有一說一。”為了這句實話,焦先生后來吃了不少苦頭。然而,事實最后證明,焦菊隱說的是大實話,這種純粹以政治為導(dǎo)向,搞圖解式的東西,離藝術(shù)是很遠的,沒有一點生命力?!拔母铩苯Y(jié)束了,這種造反派搞的東西也就壽終正寢了。
當今社會,人與人的相處最需要的是真誠。如果對上不敢說,對下不許說的人多了,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就會被扭曲,社會風氣就會被敗壞。
【原載2011年3月22日《聯(lián)誼
報·錢塘聽潮》】
題圖 / 有人反對嗎?!/ 張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