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文
“湖北最大糧倉失守”,“洪湖七十年最大干旱”,“洪湖干裂見底”……這些日子,我家鄉(xiāng)洪湖又一次被媒體關(guān)注。而上一次,還是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初,電影《洪湖赤衛(wèi)隊》放映時,王玉珍一首《洪湖水浪打浪》唱遍大江南北?!叭巳硕颊f天堂美,哪及我洪湖魚米鄉(xiāng)?”唱這首歌時,臉上洋溢著笑容。
專家說:“這是七十年一遇的干旱”,我離七十歲還遠著呢,所以信專家的;專家又說:“長江中下游的干旱與三峽工程無關(guān)”,文科生不懂科學(xué),所以還是信專家的。我茫然無措,家鄉(xiāng)的農(nóng)民、漁民也和我一樣,只能祈求大自然的憐憫、寬恕,祈求上蒼保佑。
前些天和一位報業(yè)集團的師長談起家鄉(xiāng),感嘆我們的家鄉(xiāng)都在“淪陷”。他是廣東豐順人,《南方日報》報道說,豐順一村莊四年時間就有二十多名青壯年死于癌癥,村民懷疑元兇就是勘礦,飲用水源受到了礦場污染,可這一懷疑被專家否認(rèn)。更早些時候,該地的蜜蜂出現(xiàn)神秘死亡現(xiàn)象,不僅蜂農(nóng)顆粒無收,沒有蜜蜂,還影響莊稼生長。
我生活的城市以歐洲都市為參照改造城中村,可城市的周邊,還有我們的家鄉(xiāng),卻在無力地呻吟、痛苦地哀告。想起前年被友人拉著陪來深圳招商的家鄉(xiāng)“父母官”,那位年輕的市長侃侃而談,向我們描繪美好的發(fā)展圖景。我端起酒杯給市長敬酒,拜托他招商時別招進了污染企業(yè),這位市長干杯后一口答應(yīng)。去年回洪湖時,我確實看到了“發(fā)展”——家鄉(xiāng)的房子長高了,一些農(nóng)民住進了樓房,用上了自來水??晌易嫖莺竺婺菞l過去清澈見底的河流,卻被徹底污染而成了死亡之河。我忽然明白,發(fā)展也罷,污染也罷,都是招商的成果。
B·特拉文有篇短篇小說,寫美國商人溫斯洛普在一次深入墨西哥鄉(xiāng)村的遠足旅行中,偶遇一個印第安貧農(nóng)兜售自制的草籃子,草籃子美得驚艷,卻出奇地便宜。他從中發(fā)現(xiàn)了巨大商機:如果讓這個印第安人給他做成千上萬個這樣的小籃子,運到美國包裝巧克力糖,一定會非常搶手。他興沖沖地與糖果店老板簽下合同,返回墨西哥,對那位印第安貧農(nóng)說:“上回我提議你做一百個草籃子,我們約定每個六毛五分錢,現(xiàn)在我要一萬個,開個價吧!”印第安人考慮了一夜之后回答他,要做一萬個,每個十五塊錢。美國商人立馬暈眩:“你這窮鬼真沒腦子,這可是商機呀!”印第安貧民回答美國商人,他是一邊歌唱一邊用心編織這些草籃子,制顏料得在月圓之夜,上彩飾必在百鳥齊鳴的清晨。每一件作品里都放有他的靈魂,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如果讓他做一萬個,他的心就會被這重復(fù)、單調(diào)的工作一點一點吞噬掉,所以,十五塊錢,沒商量——顯然,這是一次失敗的“招商”,在印第安貧民看來,草籃子中的靈魂比商機更重要,比發(fā)展更重要,比財富更重要??晌覀兊陌l(fā)展的“草籃子”中,有沒有靈魂呢?
【原載2011年5月30日《青年
時報·評論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