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忠

李茂盛的老娘病得厲害，兒女們合計。要把老爹的尸骨從東北起回來，將來與母親合葬。

大哥李茂盛擔(dān)當(dāng)此行。當(dāng)年日子不好過，父親帶領(lǐng)全家去了東北，后來病死在異鄉(xiāng)。改革開放后，全家重又遷回了內(nèi)地。鐵路部門有規(guī)定，尸骨不能帶上車的，李茂盛只好將父親的尸骨火化。裝入骨灰盒中帶回。

老二李茂良騎著摩托車去車站接大哥，回家的路上，由于車速快，土路顛。不知不覺中，竟將背著的骨灰盒顛落下來，二人全然不知。

哥倆到家后，一看骨灰盒沒了，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調(diào)轉(zhuǎn)車頭順著原路尋找。直尋到車站，也沒見到骨灰盒的影子。這可如何是好!哥倆不由得你埋怨我來我埋怨你，差點沒有打起來?？偮裨挂膊皇莻€辦法呀，哥倆一想到家中焦急等待的姐妹和親友，就感到無法交代。

天漸漸黑了下來。老大李茂盛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對李茂良說：“二弟，事到如今，不如先到火葬場買個骨灰盒，就說找到了，先應(yīng)付過這一關(guān)再說?！崩蠲枷肓讼?，覺得別無他法，只有如此了。于是二人立刻去了火葬場。

骨灰盒買下了，可骨灰怎么辦?哥倆見路邊有些爐灰，捧一捧放了進(jìn)去。大紅布一包，誰還能分出真假!哥倆懷著十分復(fù)雜的心情回了家。

再說李茂盛哥倆失落的那個骨灰盒，被附近放羊的一個老光棍漢子拾到。當(dāng)時他見摩托車上掉下一個紅布包裹著的東西，以為是個值錢的物件，趕緊跑過去抬起來。揣進(jìn)老羊皮襖里，迅速趕著羊群離開了。回到家后，關(guān)了門，四下望望無人，這才欣喜地掏出懷中的寶物觀看。解開大紅布，一個精美的方木盒子現(xiàn)了出來。老光棍漢子從未見過骨灰盒，見盒子這么精致，上面還雕刻著樓臺亭榭，覺得里面有值錢的東西，趕緊打開。呀，里面盡是些灰白色的粉末!

這是什么東西?老光棍漢子也從未見過骨灰，他抓了一把在手里輕輕撥弄著，又聞了聞，仍猜不出這是啥東西。不過，憑此包裝，他覺得這粉末一定很值錢。他重又包好，放在一邊，想等第二天找個懂行道的人給看看。

夜里，老光棍漢子做起了發(fā)財?shù)拿缐?。半夜時分，忽聽外邊羊圈中有響動。老光棍漢子以為是賊人偷羊來了，喝聲：“誰?”趕緊披上衣服，抄起棍子跑了出來。左尋右找，并沒有賊人的影子。初春的天氣還很冷，老光棍漢子凍得夠嗆，四處望望沒有異樣，以為是大風(fēng)刮的，，重又回屋睡覺。

第二天醒來，睜眼一看，呀，昨天拾到的那個寶盒不見了!老光棍漢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玩意兒又沒長著胳膊腿兒，難道它自己飛了不成?是讓賊人偷了去?不可能啊，自己一直就睡在屋里，門窗又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的。賊人是怎么進(jìn)來的?老光棍漢子越想越覺得蹺蹊。他曾聽人說過，命好的人，拾到磚頭能變成元寶；命不好的人，就是拾到金元寶也能變成磚頭。唉，都是咱命不好，沒有外財?shù)拿?這不，到手的寶物好端端地飛走了!老光棍漢子嘆息著，回想自己凄涼的一生，無奈地趕著羊群下洼去了。

難道說那個“寶物”真如老光棍漢子所想的“不翼而飛”了?非也!說來有趣兒，此時那個骨灰盒已經(jīng)“飛”到了鄰村王三手手里!王三手是這一帶有名的筢子手，不務(wù)正業(yè)，坑蒙拐騙，撬門溜鎖，故此才有了“三只手”這個綽號。

昨天，王三手外出“辦事”打這路過，親眼目睹了老光棍漢子拾“寶”的經(jīng)過，看那紅布包裹著的盒子，一定放著值錢的東西，便一路跟蹤而來。夜里潛進(jìn)老光棍漢子家，略施“調(diào)虎離山”之計，就將老光棍漢子騙出屋，輕而易舉地盜走了那件“寶物”。

王三手盜得“寶物”后，急忙打開觀看，差點沒把他氣死!他可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認(rèn)得這是骨灰盒，懊喪得他“呸呸”直吐唾沫。連罵“晦氣”!王三手隨手就想把這只晦氣的骨灰盒扔掉，轉(zhuǎn)念一想，不能!老爹都已七十多歲了，離死也不遠(yuǎn)了，這骨灰盒值千兒八百塊錢呢，留給老爹用好了，省得再花錢，再說……

王三手一想到這只骨灰盒的用處，不由得一陣驚喜。于是便按自己的打算，將骨灰盒包好，隱藏起來。

再說李茂盛、李茂良哥倆，偷梁換柱，將骨灰盒捧回了家，言說路上找到了。姐妹們一見父親的骨灰迎了回來，回想父親的音容笑貌和萬般慈愛，不由得撲到骨灰盒上放聲大哭。

妹妹李茂芬在縣城工作，因一樁案子受到牽連，心里正委屈著呢，見到父親的骨灰盒，撲上去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號哭。忍不住解開了紅布，打開了骨灰盒。她要看看父親的骨灰，向父親訴說心中的委屈，父親從小最疼愛的就是她呀!

骨灰盒打開了，李茂芬淚流滿面，一聲聲喊叫著“爸爸”，捧起父親的骨灰放到了胸前，又輕輕移到臉上，用手背撫慰著，摩擦著，仿佛又撲進(jìn)了爸爸溫暖的懷抱撒嬌。

哥倆心中有鬼，怕妹妹看出破綻露了餡兒，趕緊勸妹妹快快放下骨灰，讓父親早些安息。妹妹聽從，將“骨灰”慢慢放進(jìn)盒中，哥倆趕緊蓋好。妹妹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大喊一聲“等等”!重又抓起一把，只見她睜圓了淚眼，仔細(xì)看看，突然將“骨灰”一扔，一把抓住了大哥的襖領(lǐng)子，喝道：“說，這是咱爸的骨灰嗎?!”

她這一聲怒喝，哭聲戛然而止，全都伸長了脖子來看骨灰。剛才天黑，再加上淚眼模糊，誰都沒有細(xì)看，這一細(xì)看可看出問題來了，小孫子首先嚷了起來：“這是香爐子的爐灰!”

面對鬼伎倆被揭穿，李茂盛、李茂良窘得無地自容，連連打自己的嘴巴，不得不講出了實情……

哥倆的丑這下出大了。第二天不得不派人下去，各村遍貼告示，電視上發(fā)啟事，尋找骨灰盒。作為懲罰，哥倆每人出資2000元，作為酬謝。

這里不說李家如何尋找骨灰盒，且說王三手的老爹王常有，昨夜見兒子半夜而歸，在屋中鬼鬼祟祟地鼓搗著什么，心里氣得要命。他猜，兒子一定又去偷東西了。養(yǎng)下這么個不肖之子，他有什么辦法呢!第二天趁著兒子外出，便去了兒子的房間，翻箱倒柜，在一堆破爛里發(fā)現(xiàn)了那只包著的骨灰盒。王常有老漢幫人出殯，曾見過這玩意兒，他不知兒子偷骨灰盒干什么，連聲罵著：“作孽!”想等兒子回來問個明白。

吃過早飯，王常有同往常一樣，又去外面曬墻根兒。只見一堵墻下圍著一群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么。王常有不認(rèn)字，從人們的議論中明白了原委。心里說：噢，鬧了半天是這么回事啊!嘿，咱只聽說過有丟銀子錢的，還沒聽說過有丟骨灰盒的呢!看來這倆小子也是個傻蛋!他猛然想起了家中的骨灰盒，是不是兒子撿到的那個?

王常有老漢再也站不住了，一想到人家丟失骨灰盒的著急勁兒，就想快點送過去，讓人家辨認(rèn)。如果是，更好了，不是說還有4000塊的賞錢嗎!

王老漢拄著棍子，帶上骨灰盒，去了李茂盛的村上。李茂盛一看，正是自己丟失的父親的骨灰盒，當(dāng)即跪倒在地給王常有磕了個頭。把他請到屋中喝水休息，又按事先承諾，付了他4000塊錢。臨走，問他還有什么要求?王常有想到了自己的后事，說：“你們不是還有一個不用的骨灰盒嗎，送給我吧，我很快就要用上了……”

哥倆正想把那只裝爐灰的骨灰盒扔掉呢，便爽快地答應(yīng)了，連同那塊包盒子的紅布也給了他。

李家找回了真正的骨灰盒，即按農(nóng)村的習(xí)俗停靈出殯。為了彌補丟失骨灰盒的過錯，挽回些面子，哥倆決定為父親

轟轟烈烈地出大殯，還請了道士樂班，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當(dāng)天下午，李家來了一個吊孝的青年人，此人三十多歲，穿一件綠軍大衣，一進(jìn)靈棚便撲到骨灰盒上哭喊著“表大爺”，哭聲震天，十分悲痛。

李家人自然也跟著陪哭，全家人從未見過這個表兄弟，想等他哭完后再問是哪里的客。半晌，年輕人止了哭，李茂盛兄弟作為孝子過來磕頭謝孝。被謝孝之人自然得相扶還禮。正當(dāng)年輕人還禮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只聽“當(dāng)啷”一聲，年輕人的軍大衣下滾落出一個用紅布包裹著的盒子來，與靈桌上的骨灰盒一模一樣。

李家人頓時目瞪口呆。年輕人也大驚失色，急忙拾起盒子揣進(jìn)懷里。

年輕人的舉動立即引起了李家人的警覺和懷疑。從剛才他的吊孝中就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兒。吊孝之人，都是跪在事先準(zhǔn)備好的靈前墊子上，哪里有趴到骨灰盒上哭的?又見他懷中掉出一個與骨灰盒一模一樣的東西，豈能不好好地盤問他?

大哥李茂盛這里盤問年輕人，老二李茂良不由得解開了父親骨灰盒上的紅布，父親的骨灰盒不能再發(fā)生任何意外了!他這一看不要緊，頓時驚叫起來：“呀!這……這不是咱送人的那只骨灰盒嗎!”他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刹?，父親的骨灰盒怎么變成了……

年輕人一看壞了事，撤腿就跑。沒跑幾步，便被抓了回來。李茂盛一把掏出了年輕人懷中的盒子，解開紅布一看，呀，正是父親的骨灰盒!

李茂盛兄弟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來調(diào)包，偷換骨灰盒，以為又是想借機(jī)詐賞錢的，不由怒火中燒，“啪啪啪”，照著年輕人的臉狠打了起來。

這個被打之人不是別人，他便是王常有的兒子王三手。王三手又偷換骨灰盒干什么?難道他還想再詐一份賞錢?不是的，其中另有隱情。

原來，中午時分，王三手興沖沖地從外面領(lǐng)回家兩個外地人，卻不見了藏下的那只骨灰盒，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前些日子，王三手從縣文保所偷盜了一只明代轉(zhuǎn)心錫酒壺，價值五十多萬元。警方追得緊，他覺得放在家里哪兒都不安全，就放進(jìn)骨灰盒里用骨灰埋了起來，以為這是最保險的地方。接著又外出尋找買主去了。如今買主找到了，卻不見了藏寶的骨灰盒，怎不令他心焦如焚!正在這時，老爹回來了，一問，方知物歸了原主。王三手“唉呀”一聲，“咚咚”就踢了老爹兩腳，連連罵他“老不死的”，壞了他的大事。兩個買主見節(jié)外生枝，擔(dān)心出事兒，拍拍屁股就想走人。王三手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買主，見二人要走，急忙攔住，說容他再想想辦法。猛然，他看到了老爹懷里的骨灰盒，頓時生出了前去“調(diào)包”的主意……

如今“調(diào)包”露了餡兒，他不得不說出了實情——當(dāng)然不敢說盜竊轉(zhuǎn)心錫酒壺的事，只說他撿到骨灰盒后，將祖上留下來的一把酒壺放了進(jìn)去，老爹不知內(nèi)情，送了過來，他這是來討回酒壺的。

李家人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不再打他了，將信將疑地打開了父親的骨灰盒。果然，骨灰下面埋著一把精美的錫壺。

王三手一把搶在手里，說：“我沒說假話吧?我這么做實在是出于無奈，絕沒別的意思!”說完，酒壺一揣，就要走人。

這時，忽聽有人大喝一聲：“等等!”只見李茂盛的妹妹李茂芬伸手?jǐn)r住了去路，一把從王三手懷里掏出那把酒壺，大聲喊道：“快抓住他!他是個盜賊，這把酒壺是我們文保所剛剛丟失的國家一級文物!”

王三手一看被人識破了真相，嚇得拔腿就跑。沒跑兩步便被逮住，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捆了起來，交人送去了派出所。

王三手被押走后，只見李茂芬“撲通”跪在父親的骨灰盒前，喜極而泣，連聲叫著：“爸呀爸呀，是您在天之靈保佑我呀!您不知道，由我保管的這把轉(zhuǎn)心酒壺被盜后，我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如果案子破不了，我說不定就得坐牢砸了飯碗啊……”

眾人聞聽，回想失落骨灰盒的前前后后，再看看由此引發(fā)出的最終結(jié)果，都忍不住連連稱奇……(責(zé)編：林洋圖：薛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