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
謝白抱著他鮮血滿溢的身體再沒聽到心跳這一次卻是哭不出來了。
小道士蘇文最近接了一樁危險性極高的生意——抓狼妖。
關(guān)于為什么會接這么高難度的生意,小道士表示迷了心竅的,不是他,而是當(dāng)今圣上。
年過半百的當(dāng)今圣上,近日里突然生了魘,連著幾夜夢見白狼妖托夢,說是讓他尋找四月初四出生的男子前來青丘山,否則天下大亂,江山不保。
圣上因此不能安眠,所以昭告天下,尋此日出生的男子,消除此夢魘。賞金百萬加封為大巽國師。
偏不巧,小道士正合日期,這樣的緣分,小道士覺得不拼一下太對不起自己黑心假道士的名望了。
可揭了告示之后,他就悔青了大小腸……
師傅說過,青丘山乃狼妖狐貍精聚集之地,蘇文趕到山谷時,好巧不巧地遇上一場大雨,一道閃雷打他頭頂響過,他連抱怨都來不及,抱著頭便往山谷一側(cè)跑。
穿過密林,遠遠地瞧見一株清艷的梨花樹下有間小木屋,青苔生得陰綠,殘敗得像是沒有人住。
他疾奔過去,一腳踹開躲進屋里避雨,落眼卻僵僵地愣住了。
屋子里有人。是個女子,素白的長衫沒有一絲的花色,黑發(fā)松松地綰著,發(fā)尾一小撮被雨水打濕,洇了一小片衣服。細眉細眼,在陰郁的天光下,白得生光。
她正彎腰撿著柴火,突然有人闖進來也吃了一驚,啪地落了手中的木柴,錨愕地瞧著蘇文。
蘇文頓覺尷尬,撓了撓頭,干笑道:“對不住姑娘,我并不曉得屋里有人……只急著來避個雨……”
那女子細長的眉眼頓時生了光亮,直起身笑:“不妨事,我也是來避雨的?!?/p>
屋里生了火,一點點地烤著陰潮的四壁,散出一絲絲松木的香。
蘇文和那女子對面坐著,一室的溫?zé)幔恢v話便覺得尷尬,忍不住抬眼瞧她,正好撞上她看過來的眼,眉睫蒙蒙,臉上一熱,趕忙轉(zhuǎn)開,干笑道:“姑娘……怎會一人在這深山之中?”
火光熏熏,映得女子一臉暖色:“你又為何一人在這深山中?”
蘇文一愣,撓了頭笑得不好意思:“實不相瞞,在下是個道士,此次前來是為了捉拿近日里侵擾圣上的白狼妖?!?/p>
“哦?”女子托腮笑了,“這么說你的生辰是四月初四?”
蘇文笑笑:“可不就這么巧。”
那女子瞇了細長的眉眼,笑得越發(fā)歡快:“小道士,你千里迢迢地來捉拿我,竟沒瞧過我的畫像嗎?”
蘇文只覺得閃雷一瞬間劈過他的腦門,直勾勾地盯著女子,驚得說不出話:“你……你是……”
女子瞇眼笑:“可不就是你要找的白狼妖,謝白?!?/p>
謝白是在前往蜀山的半道遇上楚少庭的。
彼時大雪方止,滿山素白。他昏迷在山道上,一身的鮮血浸得周遭雪色殷紅,在他旁側(cè)還倒著一個綠衣女子,斷氣已久。
他卻活著。
謝白將他帶回了青丘山。
他在第三個清晨醒過來,睜開眼是陌生的小木屋,幽幽浮著清淡的香,有人道:“你醒了?”
順著聲音望過去,門外的一樹梅花開的正艷,薄紅的粉色,壓著滿枝丫的銀雪,好看得出奇。謝白站在樹下,踮腳攀折著一枝連蕊,看到他醒過來松開了梅枝,簌簌地帶落一樹積雪。
跑過來,伸手觸在他的額頭,手指涼得他一顫。
“不燒了?!彼粕?,“你還真是命大?!?/p>
“你……救了我?”楚少庭陵睜,下一瞬突然翻身而起,顧不得傷口扯痛,焦急問,“和我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謝白想了想:“穿綠衣的那個?”看他不迭地點頭,聳肩道,“死了?!?/p>
“什么?”楚少庭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緊得要命。
謝白疼得蹙眉,看他眉眼緊張暗淡,緩聲道:“你也不必太過傷懷,不過就是個頗有些名望的大夫罷了,死了便死了?!?/p>
“你認識秦神醫(yī)?”楚少庭詫異地瞧她。
她瞇眼笑得狡詐:“我非但認識她,我還知道你找她是為了給你師傅看病,我還知道你叫楚少庭,是蜀山的大弟子。”
楚少庭指尖一緊,扣住她的命脈:“你是誰?”
“謝白?!彼粧暝?,只是瞇眼看著楚少庭笑,“你應(yīng)該求我救你師傅,我可比那個什么神醫(yī)厲害得多。”手腕輕巧一抖,便彈開他的手。謝白伸指點在他的胸口,“你這里被捅了兩刀,我都能讓你起死回生。”
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傷口了,楚少庭摸著胸口驚詫:“你可以救我?guī)煾?”
“當(dāng)然?!敝x白瞇眼,“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p>
“什么?”楚少庭疑惑,她忽然俯下身在他耳側(cè)低聲說了一句什么,讓他一瞬蹙眉,面沉如鐵。
楚少庭帶謝白回了蜀山,一路上的試探他仍然猜不透謝白到底是什么人。究竟她為何救他?先前在蜀山半路截殺他和秦神醫(yī)的是什么人?
“不是人。”謝白突然湊過來說了一句,驚得楚少庭退開一步,“截殺你們的是一群小狐妖。”
楚少庭并不奇怪,蜀山一向以除妖為正道,師傅這次也是為了擒拿九尾狐王才受的重傷,狐王手下的小妖們定然會千方百計地阻止他找人救師傅,只是他奇怪謝白為什么這樣清楚。
他想問,謝白卻指了不遠處道:“有人來接你了?!背偻ネ^去,蒼白的山巒小徑上,遠遠的一點暖黃奔來,像開在春日里的花蕊,嬌嬌怯怯地撲進他懷里。
“大師兄……”說話的聲音都在打戰(zhàn),抬起面來,一張小臉銀碗盛雪似的白,鼻頭和眼眶都發(fā)了紅,委屈得讓人心疼。
楚少庭捧著她冰冰涼的手指,一陣的心軟:“這么涼,等很久了嗎?”
她點頭,眼淚簌簌地滾了下來:“爹一直都不醒,我和娘都很擔(dān)心……”
“楚少庭?!敝x白忽然開腔,“她就是洛搖光?”
洛搖光紅著眼看她,不等楚少庭介紹,謝白先道:“我以為長得多好看呢?!鳖H為失望地聳肩,“走吧,給你師傅看病?!?/p>
入了蜀山天色便暗了下來。
臥房里掌了燈,昏昏黃黃地映出一片暖色,蜀山掌門洛丹山昏迷在軟榻之上,楚少庭,洛搖光和掌門夫人在一邊,謝白坐在旁側(cè)左看右看,撥動著他的手腕。
青銅小火爐燃得旺,噼啪聲后,掌門夫人忍不住開口問:“謝姑娘,可有結(jié)論了?”
謝白蹙眉:“奇怪?!?/p>
“怎么?”楚少庭急切上前,“我?guī)煾祩煤苤貑?”
謝白搖頭,剛要伸手去觸洛丹山的耳后,手腕驟地一麻,軟榻上昏迷的洛丹山忽然睜眼,直勾勾地盯著她,驚得她心口一跳,猛地后退一步。
“謝姑娘?”楚少庭在身后扶住她,驚詫不已。
謝白心頭莫名地忐忑,再瞧,榻上的洛丹山依舊緊閉著眉眼昏迷,仿佛方才那一眼是她的錨覺。伸手按住顫抖的手腕,謝白心緒不寧:“我太累了,要先休息?!?/p>
皆都疑惑,洛搖光按捺不住上前,焦焦道:“那我爹呢?我爹有沒有事?”
“搖光?!背偻堊∷参康?,“謝姑娘長途跋涉,還是先歇歇吧?!?/p>
掌門夫人點頭附和,喚來丫鬟帶謝白下去休息。
將將合上房門,謝白再撐不住吐出一口氣,伸出了掩在袖子里抖個不停的手掌。
銀色的,毛茸茸的白狼爪子。
她居然現(xiàn)了原形,居然只是洛丹山睜眼的一瞬間便險些現(xiàn)了真身,這太奇怪了。
謝白翻看著毛茸茸的爪子,越發(fā)覺得詫異,忽地房中起了一陣冷風(fēng),桌上的燭火明滅搖曳。
一瞬間沒了光亮,黑洞洞的,只余微弱的星光。
“是誰?”謝白眉間一蹙,探出爪牙,警惕地望著四周。
角落里忽然有人冷笑,謝白一個側(cè)身退到了墻角:“到底是誰?”黑黢黢的,看不清楚,卻也沒人答話。
只覺一陣疾風(fēng)兜面,謝白還來不及反應(yīng)脖子就被人一把扼住,死死地抵在墻上。
“該我問你是誰才對?!币浑p極亮的眸子逼在眼前,在黑暗中閃著幽光,妖媚疹人,一個男子的聲音說,“你是白狼妖?”
謝白心頭一跳,喉嚨被掐得喘息不上:“你……究竟是誰?”
那人卻不答,只是緊了手,冷笑:“我不想殺你,你最好明日就離開蜀山,否則……”手指一緊,指尖全數(shù)陷進謝白的皮肉中,滲著涼意地疼。
謝白猛地抬手,一爪子撓在他的手腕上。
極深的四道血痕,疼得他霍然松手,謝白跌落在地,一個翻身躲開他,直往門外逃。
破門而出的瞬間,撞進了一人的懷里,驚慌失措地抬頭,看到月色下的眉目。
“楚少庭……”
楚少庭驚愕地看著脖頸上滿是鮮血的謝白,剛要張口,屋內(nèi)一枚暗器射來,寒光乍現(xiàn),只聽謝白悶哼一聲,倒在了他懷里。
慌忙伸手環(huán)住,楚少庭喝道:“何人?”再往屋內(nèi)看,卻見黑影一閃,越窗而逃了。他想去追,懷中的謝白卻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冒著冷汗道:“拜托……先幫我止血……”眼皮一沉,昏了過去。
銀色的,毛茸茸的白狼爪,楚少庭看著抓在胸口的爪子愕然。
昏迷問,肩膀疼得厲害,有人在為她上藥,一下下地極仔細,她隱約地聽到有人喃喃:“是狗嗎?”
爪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或許是貓……”
謝白蒙蒙嚨嚨地昏睡,越發(fā)聽不真切。
再醒來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一線線的日光透進來,晃得人眼迷亂,謝白猛地起身,看了看手,又摸了摸臉,確定沒現(xiàn)原形才松了口氣,肩膀一陣地疼,傷口卻已經(jīng)被包扎妥帖。
是楚少庭?她疑惑,那他發(fā)現(xiàn)她的真身了嗎?
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有眉目乖巧的小丫鬟打了熱水進來,看到她便笑:“謝姑娘可算醒了,都把大師兄急壞了,親自守了你一夜?!?/p>
謝白一愣,摸著包扎好的傷口,問:“那他人呢?”
“剛被師娘叫了去?!毙⊙诀呙佳郾M是偷笑,小聲道,“說是要將大師兄和搖光師姐的婚事提前給學(xué)門沖沖喜呢?!?/p>
心頭猛地一緊,謝白一躍而起,跳到地上,驚道:“你是說楚少庭要和洛搖光成親了嗎?”
小丫鬟被她嚇了一跳,愣愣道:“是啊,早就定下的……”話未講完,謝白便急得火燒眉毛似的沖了出去。
臥房里小松木燒的草撥,一陣陣的暖香。
掌門夫人瞧了一眼軟榻上昏迷的洛丹山,攏了鬢發(fā)嘆氣,回身左右牽了洛搖光同楚少庭,啞聲道:“越快越好吧,讓你爹看著你們成親,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娘……”洛搖光紅了眼圈,偎在她懷里。
掌門夫人攏了她的發(fā),淡笑:“不如就明日吧,簡簡單單的,少庭你看呢?”
楚少庭撩袍跪下,叩頭道:“師娘放心,楚少庭這輩子會護好搖光的?!?/p>
“起來起來。”掌門夫人扶他起來,將搖光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禁不住抹了眼淚,“搖光交給你,我也算放心了……”話未講完,房門被一腳踹了開。
謝白發(fā)絲未束地沖進來,急道:“楚少庭不能娶她!”
三人無不驚訝地看著破門而入的謝白。
掌門夫人強壓著不悅,道:“謝姑娘是什么意思?”
謝白吞吐,索性道:“他就是不能娶洛搖光!“
“你未必管得也太多了。”掌門夫人蹙眉,“蜀山的家事,就不勞謝姑娘費心了,只請姑娘盡快醫(yī)治老爺。”
謝白急得脫口:“若是他娶了洛搖光,我就不醫(yī)了!”
“謝白!”楚少庭霍然起身喝道。
洛搖光扯了他的衣袖,眼淚珠子止不住地滾下來。
謝白覺得憋火,怒道:“楚少庭,是你當(dāng)初答應(yīng)我的!”
“大師兄……”洛搖光噙著眼淚看楚少庭,“你答應(yīng)了什么?”
“他答應(yīng)我,只要我救你爹就不會娶你!一輩子!”謝白搶白,楚少庭阻止不及。
只瞧洛搖光瞬間愣住了,眼淚止不住地墜了下來。
“搖光……”楚少庭張口欲言,謝白幾步上前:“你要是不娶她,我現(xiàn)在就治好你師傅。”踱步到床前,一把握起洛丹山的手腕把脈,卻生生地頓住了,謝白直愣愣地盯著洛丹山的手腕,說不得話。
四道血痕,他的手腕上居然有四道類似貓爪的血痕。
謝白驚然起身,看著昏迷的洛丹山大駭不已,還沒回過神,洛搖光突然上前,發(fā)瘋似的一耳光甩在她面上,哽咽地道:“你憑什么……憑什么不讓大師兄娶我……”
沒料到嬌怯的洛搖光會這樣大的氣力,謝白一個踉蹌扶著床框站穩(wěn),揭袖發(fā)現(xiàn)嘴角溢了血,怒不可遏地上前,抬手就要還她一耳光,卻被楚少庭伸手抓了住。
“鬧夠了沒有?”楚少庭定定地看她,“你是誰我不想說明,但請你立刻離開蜀山,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p>
謝白愣了,仰面看他:“我救了你……”
“那又如何?”他極冷地道。
緊攥了手心,謝白反手另一巴掌極響亮地落在他臉上:“我一貫有仇必報,這一巴掌你便替她挨!”拂袖,轉(zhuǎn)身而去,一路直出了蜀山,卻在半道被一道白光攔住。
命格仙君從天而降,她慌忙俯身跪拜:“小妖叩見仙君?!?/p>
頭頂祥云萬千,她聽命格仙君道:“這么快便放棄了?你不想他重歸仙籍嗎?”
只這一句話,謝白便丟盔棄甲,只要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忍受。
夜里靜下來時,謝白又折回了蜀山,一路悄悄潛進了楚少庭的臥房,想著直接將他打暈,扛回洞里,卻發(fā)現(xiàn)臥房里黑燈瞎火的,沒有人。
謝白藏身在一側(cè)的墻角,等著他回來,卻忽地瞧見有一人影閃來。
不是楚少庭,行動太快,沒看清眉眼就入了屋子,只瞧一身黑衣,似乎還扛了什么……
只片刻,那人已出了屋子,輕合房門,卻不見了扛在身上的東西。謝白詫異間,那人突然望過來,猛地一驚,謝白窒了呼吸,那雙眼,幽藍,妖媚瘳人,是那個要殺她的黑影人!
那人只是一頓,轉(zhuǎn)瞬便掠身離去。
謝白剛要跟上去看仔細,楚少庭極是合適地回來了,推門入了臥房。
只瞧見房中一點燈火煌煌亮了起來,折了他的影子落在窗上,他似乎猛地一顫,而后便聽見驚道:“師娘!”
謝白疾步入屋便看見楚少庭扶著渾身是血、胸口插著一把劍的掌門夫人。
他猛地抬頭,看見謝白頓時一愣:“你……”
謝白沒答話,疾步上前,伸手一探掌門夫人的鼻息,蹙了眉,已經(jīng)死了,方才那黑影人扛進屋的竟是這尸體……
“你為何會在這兒?”楚少庭緊了眉頭。
謝白一愣,詫道:“你懷疑我殺了她?”
楚少庭緊抿著唇看她。
頓時惱火,謝白撥出掌門夫人胸口的劍,遞在他眼下道:“你看清楚了,這是誰的佩劍?!?/p>
楚少庭一瞬驚呆:“怎么會……”
這佩劍……是他的。師傅當(dāng)初親手傳給他的秋水劍,世間至此一把。
謝白收回劍,掂量在手中,剛欲答話,屋外忽有腳步聲傳來,有笑語先道:“大師兄,爹醒了!他特地來瞧瞧你……”話音生生地頓在門檻處。
洛搖光扶著洛丹山愣在了門口,看著屋內(nèi)的景象,各自不一的表情。
“娘!”洛搖光撲身而來,撲通跌跪下來。
洛丹山站在門外,不看別人只看謝白,眼神深到讓謝白忍不住退了半步。
他們來得太過緊湊,謝白都不及放下手中淌血的劍,洛搖光便猛地抬頭,梨花帶雨的眼睛盯了那劍,又盯她,霍然起身拔劍,直指而來。
謝白頓時炸了頭皮,丟下佩劍,忙解釋道:“不是我殺……”不給她絲毫辯駁的機會,洛搖光一劍揮了過來,逼得她連退三步,抵在了墻上。
她只得顯了爪子,攥住那劍,一爪便要拍過去。
楚少庭卻猛地上前攔下,抓住她的爪子眼神極深:“不要傷她……”
謝白頓時軟了手腕,洛搖光卻猛地抽回劍,驚駭不已:“你是白狼妖……好啊,你這妖怪冒充神醫(yī)潛進蜀山便是為了加害我娘嗎!”又一劍刺來。眼瞧就要挑破謝白衣襟之際,楚少庭伸手抓住了劍刃:“搖光!”劍刃染血,他道,“不是她殺了師娘?!?/p>
洛搖光一頓,看著他鮮血淋漓的手,愣了:“你竟然幫這妖怪……”
楚少庭欲言又止,謝白卻忽然喊了一聲:“小心!”他只看到師傅一掌劈來,嘜睜間謝白翻身擋在了他身前,生生地受下了那一掌。
一口腥甜涌在喉頭,謝白扯住陵睜的楚少庭越窗而去。
謝白傷得極重,逃出蜀山便現(xiàn)了真身昏過去了。
那夜大雪又落,她縮在楚少庭懷里,毛茸茸的爪子,緊抓著他衣襟,整張小臉鉆進了他脖頸下,痛苦地叫了聲什么。
楚少庭不由得低下頭。
只聽她一遍遍地叫著一個名字:“謝幾道……”
洞外下著大雪,她在懷里瑟瑟發(fā)抖,一聲聲喊得不安心,楚少庭便忍不住軟了心,輕聲道:“我在?!?/p>
只那一聲,她便安穩(wěn)入夢。
夢里她又回到了幾百年前那夜……
也是這樣撲天的大雪,卻有天雷陣陣,天雷劫,她第一次的天雷劫。
那時她還不成人形,一只剛有道行的小狼,為了避開天雷劫躲入了一間破廟,卻堪堪撞上一男子的脊背。
那人回過頭來,在破天的閃電中,白的臉,紅的唇,下巴尖尖,眉眼清淺似攏著煙雨一般。望過來,瞧見她蜷成一團白毛,頓時彎了眉眼,蹲下身沖她招手:“來啊,小白?!?/p>
她一愣,那人卻已經(jīng)過來,笑瞇瞇地道:“我可以摸摸你的爪子嗎?”不等她回答就伸手將她抱入懷里,捏了毛茸茸的肉爪,笑得眉眼一線。
那一夜她在他懷里避過了天雷劫,天微亮?xí)r,他放下她離開了,在霧氣繚繞的破廟外,笑道:“我姓謝,雙名幾道,有緣再會?!?/p>
謝幾道。
她一直記得的,所以她為自己取名,謝白。
一夜安眠,楚少庭睡醒,發(fā)現(xiàn)蜷在懷里的白毛小狼不見了,起身便瞧見洞外不遠處的一株梅樹下,坐著一只小妖。晃眼的白雪之上,白的爪子,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尾巴,幾乎要融在雪色里。
楚少庭上前,她先轉(zhuǎn)過臉來,道:“你醒了?!蹦樕椎脹]有血色,聲音發(fā)啞生澀,也不等他應(yīng)聲,便重新轉(zhuǎn)過頭去看那一樹梅花艷艷。
楚少庭在她身側(cè)坐下:“你……好些了嗎?”
她發(fā)愣不答,許久許久,突然扯住了楚少庭的衣袖:“昨晚是你回答我的嗎?”她問,“我叫謝幾道……是你回答我的嗎?”
楚少庭看著她毛茸茸的爪子,點了頭。
她松開爪子,垂下了耳朵,笑道:“謝謝……我以為再也聽不到他回答我了……”
不由得蹲下身,楚少庭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道:“莫要亂想,先養(yǎng)好傷……”
她突然抬頭,一把攥住他的手,道:“你不要娶洛搖光!算我求你,或者算是我救你兩次的報答,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和她在一起……”
楚少庭身子一僵。
她急切地說:“要不然就全完了……”
手心被她攥得緊,楚少庭看著她嘆了氣:“何苦呢?你并不喜歡我。”
謝白猛地抬起紅腫的眼睛,張口欲言,他又苦笑道:“你喜歡的是謝幾道吧?”
謝白越來越虛弱,每日每夜地睡,楚少庭終是狠不下心離開,只得陪著她。
她依舊愛縮在楚少庭的懷里,毛茸茸的爪子扯著他的衣襟,楚少庭想拿床被子給她蓋上。
房門忽然大開,光線直入,他下意識地伸手遮住謝白的眼睛,蹙眉望過去,只一眼便呆住了:“搖光……”
洛搖光立在門口,看著他也看著他懷里的謝白,嘴唇咬得青白,卻一言未發(fā),雙眼似利刃一般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搖光!”他忙放下懷中的謝白,想要去追,衣袖卻被扯了住。低頭望見謝白沒有血色的臉,洛搖光漸行漸遠,他咬牙一把甩開謝白追了出去。
卻依舊晚了一步,那襲暖黃的衣衫消失在山巒間。
身后有腳步聲,他轉(zhuǎn)頭,看見立在門口的謝白。
極白的臉,緊蹙著眉,謝白抿了抿唇,開口:“你要走?”
他沒答話,只是點了頭。
謝白又道:“所有人都以為是你和我殺了掌門夫人,你回去會死……”
“我非如此不可?!?/p>
便也無話好說,謝白突然疾步而來,伸手抱住了他,在耳側(cè)道:“對不起了……”
楚少庭疑惑,剛要問什么,轉(zhuǎn)瞬脖間猛地一痛,沒來得及反應(yīng)他就昏了過去。
蜀山之中,人人恨他入骨。
楚少庭回了蜀山被直接拿下,押去了洛丹山的臥房,他沒有抵抗,冷冷地跪在正堂。
洛丹山坐在軟榻上看他,一旁是捉摸不定的洛搖光。
揮手讓押著他的弟子退下,洛丹山抬手將一把劍拋在他眼前,哐當(dāng)而響:“這是你的佩劍?!?/p>
只這一句,楚少庭就知道他想說什么。殺了師娘的劍是他的佩劍,師娘又是死在他的臥房里,若不是謝白闖入,他百口莫辯。
將劍拿在手里,他淡淡道:“是?!?/p>
“可是那只白狼妖陷害嫁禍的你?”洛搖光言語急切,分明是想為他開脫。
他卻一言不發(fā),只冷冷地看著洛丹山的眼睛,突然一躍而起,一劍刺向他的胸口。
洛搖光大驚失色。
那劍卻在離洛丹山胸口一寸時被他伸手夾在指尖,再刺不進一分。
“大師兄……”洛搖光想上前。
洛丹山卻忽然揮手:“出去?!?/p>
洛搖光張口欲言,卻只能青白著臉出去。
房門合上,偌大的臥房便只余下他二人,四目相對。
“人是不是你殺的?”楚少庭瞥了他腕上的四道疤痕,冷冷道,“你為何要陷害我?”
洛丹山突然笑了,原本黯淡的眸子幽藍深深,閃著莫名的妖光:“看來那只小狼妖都告訴你了。”猛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扯到跟前,在他耳側(cè)低笑道,“是我殺的又如何?”
“你……”楚少庭霍然瞪向他,忽地手腕一痛,低頭發(fā)現(xiàn)他攥著自己手腕的手竟變成了狐爪,直掐入了肉中,不由得大駭,“你……是狐妖!”
他又深一分爪子,壓著喉嚨笑,瞇得眉眼妖嬈:“我是狐王……九尾狐王?!?/p>
吃痛咬牙,楚少庭驚駭不已:“狐王不是被擒住了嗎?”
“憑他洛丹山?”洛丹山笑得莫測,“不是他擒住了我,而是我占用了他的身體,你以為洛丹山為何昏迷那么久?那只是我在吞噬他的意志力而已?!?/p>
楚少庭突然明白了為何神醫(yī)會被殺,又為何他要趕謝白下山,是怕謝白看穿了他的真身。
他卻笑道:“蜀山殺我多少狐族,如今該是我報仇的時候了,不止你,這蜀山上下,我一人都不留!”猛地抬手抓向他的喉嚨。
楚少庭卻突然出手,一爪拍在他胸口,衣襟撕裂,皮肉綻裂出四道血痕。他吃痛一掌拍開他。
一個踉蹌跌在了正堂,吐血現(xiàn)了原形——白狼妖謝白。
洛搖光沖了進來,看見倒在地上的謝白和胸口溢血的洛
丹山,連忙上前:“爹!”
洛丹山伸手擋下她,只盯著地上的謝白咬牙切齒:“怎么是你!”
“可不就是我?!敝x白捂著流血的手腕笑。
洛搖光卻猛地拔劍,直指向她道:“大師兄呢?”
她不答,只是笑道:“你不信他,你口口聲聲說愛他,卻不信他,你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愛你,如今好意思來問我?”
“閉嘴!”洛搖光雙手發(fā)抖,再聽不下去,閉眼一劍刺了過來。
謝白不躲不避,只是看著那一劍刺來,揚起嘴角。她為楚少庭死在了洛搖光手上,他一定會愧疚一輩子,一輩子……
他一定不會娶她了。
便是閉上眼睛受死之時,身前突然一暖,有人將她抱入了懷中,悶哼一聲跌在了她身上。
睜開眼看見一雙清淺入水的眼。
“大師兄……”洛搖光愣愣松了劍,那劍卻刺入了楚少庭的胸口,洞穿而出,直抵破了謝白的衣衫。
他倒在謝白身上,蹙眉道:“為什么總是讓我欠你……”
青天白日里的天塌地陷,謝白抱著他鮮血滿溢的身體,再沒聽到心跳,這一次卻是哭不出來了。
命格仙君說,他若死在愛人之手,情劫可過,重歸仙籍。
如今,情劫算已過了嗎?
空中忽然白光乍現(xiàn),傾天蓋地。
命格仙君便在那祥云之上端端地立著,一如初見時的白須白袍,他居高臨下地道:“還不速現(xiàn)真身?”
洛丹山俯首顯現(xiàn)出九尾狐妖真身。
洛搖光撲通跌坐在地上。
謝白抱著楚少庭抬頭,問:“他的情劫可過?”
謝白曾一心想要修行成仙,不為其他,只因為謝幾道位列仙籍,她想要去天庭找他。
可不等她得正果,便見到了命格仙君,他說謝幾道動了凡心,已經(jīng)脫離仙籍,下凡歷練情劫,如果他這一世能不娶那名女子,且死在她之手斷了凡心,情劫便過,可重歸仙籍。
他曾助謝白度劫,如今謝白想還他這一劫。
所以她找到他,費盡心思地同他交換,她說:“楚少庭,我救你師傅,你要答應(yīng)我不能娶你的搖光小師妹?!?/p>
后來,他還是沒能重歸仙籍,他入了輪回繼續(xù)為人。
謝白不明白,若死在愛人之手,情劫便可過,洛搖光不是他的愛人嗎?
木屋中。
小道士蘇文緊貼著陰暗的墻壁,看著始終笑意盎然的白狼妖謝白,恨不能立刻咬舌自盡,看著她過來,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閉著眼喊道:“狼仙姐姐饒命……”
脖問忽然一涼,有人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側(cè)極輕微地道:“我又找到你了,謝幾道?!?/p>
編輯/藍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