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羽卒

一

她的任務(wù)是接近他，做一顆暗棋。

她倒在他懷里的那一刻，看到他一臉的震驚，心中暗喜，知任務(wù)已成。他果然將她帶回了丞相府，將她安置在云閣。

他的那一掌用了五成功力，受掌時她雖已凝聚內(nèi)力護(hù)住心脈，但仍是傷了。受傷那日，是公子設(shè)下的局。她在酒肆里被埋伏好的殺手推至他跟前生生受他一掌，暈倒在他懷里。

她在丞相府蘇醒的那一刻，他站在床頭定定看她，目光灼灼。她自然知道緣故，為成功留在他身邊，她易容成另一張臉，那臉與他死去的愛人云娘有八成像。

“做我的女人，可好?”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好?！?/p>

鱉已入甕，局漸成。

二

她叫沈落芷，秣國洛城沈家莊的頭號殺手。

世人未曾見過她的真面目，但皆稱她落霞仙子。因她身姿秀美，在殺人之時，競?cè)缣璋忝撍罪h逸，宛如仙子下凡。她慣用的武器是一條掛玉長綾，那玉乃約一指長的玉球，球擊于心臟，人便會一招斃命。

她是公子親手調(diào)教出來的殺手。

遇見公子的那年，她六歲。那日，天空飄著鵝毛大雪。她蹲坐在洛城橋邊，穿著破舊骯臟的衣物，手里拿著半個發(fā)硬的饅頭，瑟瑟發(fā)抖。公子立于她跟前，牽著一匹白馬。她看到那鑲玉的綢面白鞋，抬頭望向那美如冠玉，神態(tài)風(fēng)流的少年。

他彎腰輕捏她的下巴，說：“倒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可要跟我走?”

“跟著你可有飯食?”

他仰天大笑，將她牽起。

從此，你就叫沈落芷，是我沈家莊的人。

從此，她成了殺手。六歲受訓(xùn)，十三歲出關(guān)，用了四年的時間爬上了沈家莊殺手頭榜。

但在秣國，仍有兩人的武功在她之上，一是公子，沈家莊莊主沈湛：二是秣國丞相樓謙，她這次奉命接近的人。

樓相是秣國史上最為驚才絕艷之人。十六歲蟾宮奪魁，同年與公子湛共奪武林第一。二十歲成為秣國最年輕的丞相，用了五年的時間招兵買馬，掌握了朝廷一半的力量。

另一半力量在大皇子之手。

明昭十七年，秣國皇帝賀蘭昭病危。皇位之爭進(jìn)入最后的殊死較量階段，公子沈湛率七十二鋪，三十六門派秘密投于大皇子賀蘭瑾麾下。另一派皇位爭奪者乃樓丞相鼎力相助的二皇子賀蘭墨。世人皆道樓謙選二皇子實(shí)是狼子野心之舉，二皇子賀蘭墨雖是秣國第一美男子，但自幼體弱多病，才能平庸，常隱于王府。一旦即位，樓相便會成為秣國的暗帝。

公子自投身于大皇子曾多次設(shè)局暗殺樓謙，但每次均被樓謙識破。于是公子派她潛入丞相府，等候命令。

潛入丞相府的第十日，她接到公子的命令：查出樓相與青國國主司馬清秘密會面的時間地點(diǎn)。

在相府十日，樓謙每日都到云閣，陪她觀花賞月，下棋品茗。她從他看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了憂傷、落寞，知他定是想起那名喚云娘的女子。樓謙與公子湛、二皇子被譽(yù)為秣國三大美男子，又是才華橫溢、大權(quán)在握之人，本應(yīng)有無數(shù)美眷在側(cè)，卻偏偏只鐘情于打小青梅竹馬的云娘。

云娘兩年前病故后，他再無娶妻。

他對云娘的款款深情讓她不禁動容，心中總有酸酸澀澀之感。她知他是敵人，時刻警戒自己不可動情。

三

樓謙心思縝密，對她的來歷尚存疑惑，因此她接到公子密令已七日，仍毫無進(jìn)展。兩日后，樓謙生辰之日，百官前來祝賀。宴會進(jìn)行到一半，樓謙離席前去云閣，抱起落芷便運(yùn)氣用輕功到了相府后坡那片梨園。料峭的二月，梨花盛開于千樹萬樹?，摪椎睦婊ㄔ邳c(diǎn)點(diǎn)星光下發(fā)出誘人的清香，絲絲縷縷滲入她的心底深處。

“從前云娘最愛的便是梨花。每年我生辰時，她總是攜我來看這梨花，在樹下為我低聲吟唱。愛依，為我唱首歌，可好?”

他站在樹下，修長的指輕撫她垂在耳邊的發(fā)，輕聲說。

那柔情一瞬，她心不設(shè)防，愛情洶涌而至，淹沒了她。

原來，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刻。

飛蛾撲火尋光與熱的一刻，飛烏沉水尋魚之戀的一刻。她，沈落芷，愛上了樓謙。

她正欲開口，身后卻來了人，是丞相府的暗衛(wèi)。

“相爺，芙蓉樓明沫姑娘求見?！?/p>

他神色一凜，將撫摸她烏發(fā)的手垂到身側(cè)。

“送余姑娘回云閣?！?/p>

他輕聲吩咐后便離去。

芙蓉樓明沫，是繼她之后的洛城花魁，此刻前來是為何?她心中疑惑，回到云閣快速換上夜行衣，便輕身飛上樓謙會客的慕云樓。

通過的隱約的光線，她瞧見明沫尾指上的指環(huán)，心中一驚。上面刻的是青國的圖騰。

“樓相爺，國主十五日后將到秣國，于朝云山頂?shù)群蛳酄斈！?/p>

“有勞明姑娘了，請轉(zhuǎn)告司馬兄，樓某必赴約?！?/p>

明沫從后門離開相府，但并未回芙蓉樓，而是去了墨王府。

落芷一路緊跟，一直跟至府內(nèi)二皇子的寢殿。殿外，明沫正與一個身形苗條的女子低聲說話。

“相爺近日可好?”那女子問。

“一切安好。國主近日內(nèi)會到達(dá)秣國?！?/p>

“知道了，我要進(jìn)去服侍殿下了，出來太久他會疑心。你回去罷?！?/p>

女子緩緩抬起頭，落芷看到女子熟悉的臉不禁渾身一顫，竟是云娘。

那晚，她輾轉(zhuǎn)難眠。

云娘沒死，卻出現(xiàn)在墨王府。云娘是青國的暗人，聽命于青國國主。樓謙可知云娘未死?可知云娘的身份?他會見司馬清目的何在?難道……他已叛國?

翌日，沈落芷將明沫密會樓謙、云娘未死，現(xiàn)身王府以及她們二人是青國探子的消息傳給沈湛，獨(dú)獨(dú)隱瞞了樓謙與青國國主會見的時間地點(diǎn)。

她心中隱隱不安，若公子知道十五日后樓謙于朝云山會見司馬清，必會在路上布下天羅地網(wǎng)，暗殺樓謙。

她，不希望他死。即便，他是她之?dāng)?。即便，他們之間，咫尺天涯。即便，她會因他失去她的命。

四

那十五日，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

梨園內(nèi)，梨花若云香正酣。

她在樹下為他撫琴，為他跳舞，亦為他低聲吟唱。她從不曾為誰跳動的心，為他汩汩流動著柔情之水。她似是那飛蛾撲火，只愿在生命的最后片刻感受光與熱。

樓謙與司馬清會見之日，她在樓謙離去兩個時辰后將樓謙系發(fā)的藏青綢條綁在手腕，安然前往沈家莊。

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背叛沈家莊的下場只有死，公子素來手辣心狠，從不姑息背叛之人。

沈湛不動聲色地看她，而后說：“他們現(xiàn)在何處?只要你說，便可將功抵過。”

“落芷不能說?！?/p>

她低頭跪在公子沈湛的面前。

沈湛瞇眼盯著她，神色陰晴不定，半晌才低聲笑開。

“你以為我只有你一人打探這消息?芙蓉樓里有我的人，青國也有我的人。密會的時間地點(diǎn)七天前我便已知曉，瑾王府大半暗衛(wèi)，沈家莊下三十六門派高手都已經(jīng)出動，樓謙已是在劫難逃?！?/p>

她心中大駭，站起便想飛身前往朝云山。

沈湛迅速奔至她的前面，將她按在墻上。

“十一年來，我待你比任何人都好。這十一年的情，還比不上與他相處的二十來日?”

他低頭吻上她的唇，下唇傳來陣陣刺痛，竟是被他咬破了。他輾轉(zhuǎn)舔著她唇上的血，低語：“我將你一手調(diào)教成我要的女人，便是要你陪伴我一生，知道嗎?我的落芷?！?/p>

“莊主，朝云山有變。”

探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沈湛一愣，落芷便趁機(jī)推開他從

窗外躥出。

她飛奔至山莊外，坐上她的流云馬策馬狂奔。

通往朝云山的路上異常靜謐，冰冷的血腥味隱隱傳來。

樓謙，你不能死。她在心中喊著，淚，一滴一滴滑落，被急馳而過的風(fēng)卷到身后。

是的，他不能死。他是她的敵人，亦是她所愛之人。她知他深愛著一個名喚云娘的女子。她知他，并不愛沈落芷。

盡管如此，盡管如此。

她仍是愛樓謙，很愛很愛。十七年來，第一次愛上一個男子。那個男子會在漫天飄舞的梨花下?lián)崦秊鹾诘陌l(fā)。那個男子有著世上最深情的眼眸，似是那魅惑人心的墨玉。

她因愛之名，赴一場死亡盛會，只為那名喚樓謙的男子。即便他從未愛過她，即便，他從未看到面具下她為他流的淚。

她到達(dá)朝云山頂時，死尸遍布，血流成河。

她惶恐地四處張望，終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張臉。

“樓謙，你沒死!你沒死!”她喜極而喊，沖過去抓著他的手臂。

“怎么?刺殺失敗，他連你也派上了?”他神色陰冷，眼光似刀般鋒利。

她不由發(fā)怔。定睛一看，才知死的大都是是大皇子和沈湛的人，樓謙的人已控制了局面。

他冷冷地盯著她發(fā)怔的臉。

“驚訝嗎，愛依?或者，該稱呼你為曾經(jīng)名動秣國的第一名妓沈落芷還是沈家莊頭號殺手落霞仙子?”

五

原來他早已知她的底細(xì)。

“從你頂著一張與云娘相似的臉我就已猜到你的身份，難得有顆好棋在我身邊供我利用，我便通過你將消息放出，讓你見到我與明沫密談，讓你看到云娘現(xiàn)身墨王府?！?/p>

她傳出消息，大皇子和公子一邊急于探查青國的目的一邊設(shè)下白以為萬無一失的陷阱，無暇再顧相國府。而他便可趁機(jī)在這里布下這局，將大皇子的勢力鏟除。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愧是秣國的樓丞相。

她凄然一笑。

“那你是要我的命嗎?”

“本想等今晚之事塵埃落定再回去處置你，想不到你竟自己跑來送死。是舍不得我死嗎?”他揚(yáng)起一笑，滿滿的嘲諷之意。

她抬眸看他，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向他飛身而來，是沈湛。

她將他向左一推，但沈湛充滿殺氣的掌仍是打到他左肩，他倒向懸崖邊。

她急忙從腰間抽出長綾圈住他的腰，企圖收住他后傾的身體。但沖力太大，她連著長綾和他一起摔下懸崖。

他在下方用劍插入懸崖壁減緩墜落的沖力，她則在上方拿出匕首插入崖壁，但最終仍是掉入了朝云山下的云池。

她游向他，發(fā)現(xiàn)他的脈息已亂。于是將他扶進(jìn)池邊的山洞里，生了火。

他今晚必定經(jīng)過了殊死搏斗受了傷，否則怎會察覺不了身后的沈湛。在山頂受了沈湛一掌，雖未打中心脈，但已讓他奄奄一息了。

她看著昏迷的他，心亂如麻。良久，她才將身上的白靈丹喂他服下，并將手貼著他的背，將自己的內(nèi)力渡給他。當(dāng)她再看向他時，發(fā)現(xiàn)他耳下露出了一點(diǎn)皮屑。她心中生疑，撫摸那皮屑，終是確定他臉上貼著的是一張人皮。她撕下那張人皮面具，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二皇子賀蘭墨。

樓謙竟是賀蘭墨?

她自被卷入這個局里起，意外總層出不斷。

她，疲憊不已。

知道了他這個秘密，估計更是死罪難逃了吧。她不禁笑了。

“笑什么?”

她看向已經(jīng)蘇醒的賀蘭墨。

“笑自己的人頭用不了多久就要沒了，二皇子殿下。”

他定定看她。

“為何跟我一起跳下來?為何救我?”

她沉默，半晌才開口：“樓謙，我看了你的真面目。我也讓你看我的吧?！闭f罷，她拿出一瓶藥水涂于臉，慢慢撕下她的人皮面具。

“我可好看?”

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傾城傾國。”

她心中一喜，對他露齒一下，嘴角有小小的梨渦。

她知很快便會有人下來尋他們，只是不知是哪一派的人。若是公子帶人尋來，他必死無疑。

她沉吟了一會兒，對他說：“公子行事迅速，怕是快尋到這里了。你吃了白靈丹，又得了我六成的內(nèi)力，現(xiàn)在走應(yīng)該可以逃開?！?/p>

“你呢?”

“我呀，就守著這里等死吧。反正總歸要死，死在公子手上也是好的。”

他盯著她，隨后起身牽起她的手。

“我兒時隨父皇來過這里，知道這里有一條秘密通道可通到朝云山十里外的仙木林?！?/p>

長滿劍繭的手十分溫暖。暖和了她冰涼的手，亦暖和了她涼透的心。

走在秘道上，她隱隱聞到淡淡的梨花香。走出秘道，果然看到一棵梨樹，開滿了梨花。她走到樹下，撫摸那粗糙的樹干。

“我亦最愛梨花。愛它的純凈無瑕，愛它的幽香無邊，愛它開時絢燦，愛它死時壯麗，愛它這么短暫而美好的一生?！?/p>

“沈落芷，隨我回相國府。梨園的梨花為你而開?！?/p>

為你而開，為你而開。多么美好的四個字。只是，那梨園并非為沈落芷而設(shè)，那梨花也不為沈落芷所開。

她站在那里，脈脈地看著他，盈盈一笑。長長的烏發(fā)散落在身上，白玉般的臉上點(diǎn)綴著翦水秋眸，挺直的鼻梁，形狀美好的朱唇。

美人一笑，傾城，傾人國。

他心中一悸，抬手便撫上她的唇。待看到她嘴角的咬痕時，他眼眸轉(zhuǎn)深，隱隱浮著怒氣。

“做我的女人，可好?”

“好?！?/p>

似曾相識的話，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只是當(dāng)時她在演戲，他亦是。

走出仙木林，他們在城郊一處農(nóng)舍換上衣物，買下兩匹馬，便向洛城趕去。

中途休息時他看到她手腕上的藏吉色發(fā)帶，戲謔一笑。

“可是從相國府偷的?”

她尷尬轉(zhuǎn)開頭，避開他的視線，滿面緋色。

他將她攬進(jìn)懷里，低頭吻上她。

落日的余暉在他們身上勾出一層淡淡的金光，遠(yuǎn)遠(yuǎn)望去，相擁而吻的情人，像是一幅美好的畫。

六

到達(dá)相國府時，他換上樓謙的面具，府內(nèi)已有大批人等候待命。

賀蘭墨未做休息便與各機(jī)要大臣商討進(jìn)一步的計劃。大皇子經(jīng)過朝云山一變失去大半暗衛(wèi)，沈家莊亦元?dú)獯髠?。而賀蘭墨相反已成功獲得青國國主鼎力相助之諾，且朝廷又有一部分勢力倒向二皇子，可謂大勢初定。

隨后七天，賀蘭墨一直奔波，鮮少在相府。

她打聽到沈家莊已全部遷離至別處，公子音信全無。但她深知沈湛必是在等待時機(jī)，以東山再起。

回到相府的第八天，管家前來告知她讓她搬離云閣。

“沈姑娘，云夫人要回來了。相爺讓我安排姑娘到梨園前方的別院。”

她平靜聽完，一聲不吭便搬離云閣。

傍晚，她獨(dú)自一人去了梨園。梨花已開敗，空空的樹枝一派蒼涼。

她想，他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亦快，似是這梨花花期，眨眼便已過去?；蛟S，他對她的愛從不曾存在過。他的心從來只有那名喚云娘的女子。不曾有她。不曾有，沈落芷。

她的身后來了一人將她擁進(jìn)懷里，她聞到那熟悉的氣味，知是他。

“云娘回來了，你還需要我嗎?若是要我離開，只需說一聲便可?！?/p>

“我對云娘從來只有兄妹之情，但云娘待我情深義重，我不可負(fù)她。而你沈落芷，這一生都休想離開我?！?/p>

“賀蘭墨，我不叫沈落芷，沈落芷是六歲時沈湛給我的恩賜罷了。我原名便叫余愛依，這是我娘給我的名字。她說，恩愛已盡，只剩我們母女孤苦相依。便叫愛依罷，只圖你日后有愛可依?！?/p>

“好，從此你便是我的余愛依。與卿相愛，與卿相依。永不分離。世上再無沈落芷?！?/p>

她看著他俊美的面容，閉上眼吻上他。

從此，我便是你的余愛依。與卿相愛，與卿相依。永不分離。

那晚，他細(xì)碎的吻落上她凝脂般的肌膚。點(diǎn)點(diǎn)落紅灑在潔白的床單。她在極度的疼痛中成為他的女人。她流下了淚，她知道，她生命的痛感，只為一個男人而存。那個男人，叫賀蘭墨。他出現(xiàn)在她十七歲的生命里，從此她的掌心生出與他糾纏的線。

她終于見著了那名喚云娘的女子，在賀蘭墨昏迷的那天。

女子對她充滿著敵意，看向她的眼神輕蔑倨傲。她只看了落芷一眼便將手探向賀蘭墨的手腕。而后，她神色詭異，亦悲亦喜。

“他中了毒蠱?！?/p>

“這蠱叫噬情蠱。于女子無害，但于男子則會吞神噬志，一個月內(nèi)無解藥便會死，益蟲只能在床第之上從女子之身轉(zhuǎn)至男子之身?！?/p>

她的身一顫，這三日他身邊的女人只有她。

這益蟲竟一直潛伏在她身上，而她從來不知。公子何時開始將益蟲植入她身?

她果然是公子最精妙的一步暗棋，在局勢本已明朗之際，給了公子和大皇子絕地逢生的機(jī)會。

“這蠱如何解?”

“這世上只有兩人能解。一是苗疆圣女，只要圣女與殿下行魚水之歡，將益蟲引至己身，益蟲在圣女身內(nèi)自會死去。只可惜苗疆圣女二十年前便已銷聲匿跡。另一人是久蘿山神醫(yī)蘇步凡，但久蘿山瘴氣彌漫，山下盡是沼澤，從來無人能過?！?/p>

云娘冷冷掃了她一眼，繼續(xù)說：“這益蟲既是你引來的，你便去尋可解之人回來罷?！?/p>

她離開丞相府的那天，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雨水輕輕打在她的眼中，成了她的淚。

她一路策馬狂奔，不眠不休。五日后到達(dá)久蘿山。

在山下她用輕功掠過沼澤池，卻吸入了大量的瘴氣。走至半山腰時，終于支撐不住暈下。

她醒來時已在山頂。神醫(yī)聽完她的請求只平靜說了句“你從這里跳下山，以你之命換他之命，我便救他”。

她奔向門外，毫無猶豫就提身縱跳。在她下墜的那一刻，神醫(yī)用一根軟木條將她拉回。

她攜著神醫(yī)到達(dá)洛城時已是七日后，距離她離開丞相府已過了十二日。

在這十二日，皇帝賀蘭昭病逝，江山易主。二皇子賀蘭墨登上皇位，改國號為明熙。新帝登基之日即娶青國公主司馬連云為后，封連云皇后。

在客棧，蘇步凡看著她，眼神悲憫。

“丫頭，這噬情蠱是苗疆秘蠱，除我之外，便只有苗疆圣女救得了他。一旦圣女救了他，他從此便會只愛她一人。若他心中早有所愛之人，也只會忘了她，只知道圣女才是他深愛之人。”

她怔怔聽著，淚一滴一滴落下。

那夜，她換上夜行衣。在半路上，沈湛將她截住。

“賀蘭昭早就有意將皇位傳給賀蘭墨，在賀蘭墨八歲那年便派了十二暗衛(wèi)將他秘密送出皇宮。賀蘭墨易容成樓謙，以樓謙之名周游列國，與青國國主司馬清結(jié)為至交。司馬清之妹司馬連云對賀蘭墨一見傾心，八歲時便開始以云娘之名跟隨在樓謙身邊。她是二十年前的苗疆圣女與前任青國國主所生，既是公主，亦是圣女，如今更是救了他。你如何比得上她?”

“落芷，他心中從來無你。以前是，現(xiàn)在更是，你現(xiàn)在去皇宮只是白白送死?！?/p>

“沈湛既然選了大皇子，自然成王敗寇，愿賭服輸，從此不再涉足朝野，只逍遙江湖?！?/p>

“落芷，跟我走罷。你將是我沈湛唯一的妻?！?/p>

她靜靜聽完，隨后跪下向沈湛磕頭：“落芷多謝公子一直以來的照顧?！?/p>

說完，給他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便離去。

她冒險潛入皇宮，只想看一眼她心之所系的人，只想，為她的愛情尋一個結(jié)果。

七

她被暗衛(wèi)押至他跟前時，他正握著連云皇后的手教她作畫。

“你是何人，為何刺殺朕?”

他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

“你果真忘了我?！?/p>

她神色平靜，眼神絕望。

“啟稟皇上，刺客是沈家莊頭號殺手沈落芷。”

“沈落芷?”

他看向她，細(xì)細(xì)端詳她的臉。

“倒是可惜了這花容月貌。明日將她的人頭掛于南門，加派人手剿滅沈家莊的余黨?！?/p>

當(dāng)那冰冷的劍刺穿她的身體時，她笑了。

“我不叫沈落芷。你對我說過，從此你便是我的余愛依。與卿相愛，與卿相依。永不分離。我叫……余愛依。余……愛依，愛賀蘭……墨?！?/p>

她眼中的最后一絲光彩消失殆盡，只余一片死寂。

年輕皇帝握筆的手輕輕一抖，筆掉落，墨濺了幾滴在那片明黃中。

夜夜在夢中看不清的女子的臉漸漸明晰，夜夜在夢中聽到的話漸漸清晰。

恍惚中，他看到了那女子撕下臉上的人皮，問他，我可好看。他看到了她穿一襲白衣對他盈盈一笑，嘴角有小小的梨渦。他看到了她的手綁著他的發(fā)帶，滿面緋色。

“我亦最愛梨花。爰它的純凈無瑕，愛它的幽香無邊，愛它開時絢燦，愛它死時壯麗，愛它這么短暫而美好的一生?！?/p>

“沈落芷，隨我回相國府。梨園的梨花為你而開?！?/p>

“云娘回來了，你還需要我嗎?若是要我離開，只需說一聲便可?！?/p>

“我對云娘從來只有兄妹之情，但云娘待我情深義重，我不可負(fù)她。而你沈落芷，這一生都休想離開我?！?/p>

“賀蘭墨，我不叫沈落芷，沈落芷是六歲時沈湛給我的恩賜罷了。我原名便叫余愛依，這是我娘給我的名字。她說，恩愛已盡，剩我們母女孤苦相依。便叫愛依罷，只圖你日后有愛可依。”

“好，從此你便是我的余愛依。與卿相愛，與卿相依。永不分離。世上再無沈落芷?！?/p>

余……愛依。

與卿相愛，與卿相依。

八

秣國熙帝文韜武略，世人景仰之?；屎笏貝劾婊ǎ勖擞趯m內(nèi)建梨花林，命名為梨園。每逢梨花花期，帝攜后設(shè)宴于梨園，邀百官前往，普天同慶。世人皆說，天下梨花皆為連云皇后所開。

編輯／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