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閔 杰 周 旭

震后重建的民生名片

□ 本刊記者 閔 杰 周 旭

災后重建的繁冗和難度超出很多人的想象，不僅涉及城鄉(xiāng)和產業(yè)布局、人口安置、用地安排，還要統(tǒng)籌考慮災害防治、生態(tài)修復和心理康復。

2008年9月，國務院發(fā)布了《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總體規(guī)劃》（以下簡稱《規(guī)劃》）。作為災區(qū)恢復重建的綱領性文件，《規(guī)劃》明確提出了用三年時間，耗資1 萬億元，完成四川、甘肅、陜西的重建工作，實現(xiàn)“戶戶有就業(yè)，人人有保障、設施有提高，經濟有發(fā)展，生態(tài)有改善”，使災區(qū)的基本生活條件和社會經濟發(fā)展水平達到或超過災前水平。隨著災區(qū)重建工作的進展，2009 年3 月，十一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又提出要力爭在兩年內基本完成原定三年的重建任務，也就是要在2010 年9 月之前完成《規(guī)劃》中制定的任務。

如今，三年過去了，整個汶川地震災區(qū)舊貌換新顏。巨大的改變讓人欣喜，但如何評價災后重建的成效和科學性，顯然是一項專業(yè)性很強的工作。不過，民生各項事業(yè)是否得到發(fā)展，老百姓是否滿意，始終是衡量災后重建的重要指標。在為期一周的采訪中，《民生周刊》記者連續(xù)走訪“5.12”地震中受災最為嚴重的都江堰、汶川和北川，選取一些片段，從民生視角觀察災后重建，繪制震后重建的民生名片。

安置房分配的都江堰模式

家住都江堰市龍?zhí)稙成鐓^(qū)金羊新苑的吳禮同今年65歲了，退休多年的他現(xiàn)在過得舒適愜意。每天午睡之后，他都會下樓來到社區(qū)活動室的門口，和老街坊們擺擺龍門陣，湊夠了人手就打幾圈麻將。

大地震前，吳禮同就住在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不過那時候還不叫金羊新苑，而是包括藏羌新村、羊子口電站家屬區(qū)兩個相鄰的小區(qū)。地震襲來，兩個小區(qū)的房屋都遭到了嚴重的毀損，吳禮同也在地震中失去了老伴。

重建開始之后，龍?zhí)稙成鐓^(qū)面臨著極為復雜的挑戰(zhàn)。在房屋類型上，既有失地農民的自建房、普通商品房，也有外地人購地之后的自建房。產權類型也是復雜多樣，部分產權、小產權甚至有房無證，情況紛繁復雜。

在已有的重建政策和模式中，很難找到滿意的方案，而“原址重建模式”是最有可能實現(xiàn)的一種。但選擇這種方案的前提是，必須由政府引導居民以棟為單位成立業(yè)主委員會，負責重建的組織協(xié)調和群眾訴求反映。顯然，按照這個規(guī)定，藏羌新村和羊子口電站家屬區(qū)不符合“以棟為單位”的條件。

在龍?zhí)稙成鐓^(qū)主導進行的群眾民意調查中發(fā)現(xiàn)，藏羌新村76戶毀損住房戶，有19戶選擇置換安居房，52戶選擇原址重建。羊子口電站家屬區(qū)66戶毀損住房戶，有51戶選擇置換安居房，18戶選擇原址重建。而這兩個小區(qū)選擇原址重建的居民都表達了原意聯(lián)合重建的意愿，于是，一個大膽的設想應運而生：打破“以棟為單位”的條框限制，充分尊重當?shù)鼐用褚庠福蚱圃芯幼〉赜?，進行組合式重建。

重建方案在經過每一戶家庭簽字確認之后，于2009年4月9日破土動工，2010年1月20日竣工，取名“金羊新苑”。吳禮同在2010年6月份搬進了自己的新居，現(xiàn)在住著二樓的一個兩居室，房屋面積有83平方米，和以前的老屋面積大小相當。重建的過程中，吳禮同和老街坊們都很關心工程的進度和質量，時不時都要來看看：“地基挖的很深，房屋質量沒問題，戶型和結構也好得很?！?/p>

都江堰市以龍?zhí)稙成鐓^(qū)金羊新苑為組合重建試點點位，通過把不同樓棟、不同小區(qū)的鄰近居民集中進行組合重建，為居民自建房提供了一條新的重建方式。

除了組合重建，另一個實現(xiàn)大規(guī)模居民安置的重要途徑就是由上海進行項目整體援建，項目從規(guī)模到戶型引進了上海先進的管理經驗和建筑模式，最為典型的代表便是“壹街區(qū)”。

“壹街區(qū)”是上海市對口支援都江堰市災后重建第一個功能完整的成街區(qū)建設項目，是一個集川西風貌、上海風情于一體的綜合性城區(qū)。按照“一街區(qū)、一家人”的理念，“壹街區(qū)”的設計規(guī)劃融入上海元素，條條小巷縱橫交錯，住房建設相對集中，建筑風貌體現(xiàn)上海特有的“弄堂”風情。

都江堰市蒲陽鎮(zhèn)南店村，震后農房重建給這里的農村帶來新的生機和活力。圖/曾明盛

整個項目包括56棟安居房單體、2座綜合停車樓，可容納2960戶，8900多人。公建及配套建筑總面積5.7萬平方米，其中包括市級文化館、圖書館和工人文化活動中心。此外，壹街區(qū)還留下了3萬多平方米商業(yè)面積，500畝成熟土地等可供市場開發(fā)的優(yōu)質資源，使壹街區(qū)具備“造血”功能，輻射帶動周邊8平方公里區(qū)域的開發(fā)提升，逐步生長成為新的城市副中心。

在整個都江堰市的安置房重建過程中，3萬多戶住房損毀戶對城鎮(zhèn)住房的期望和判斷千差萬別，涉及的效率與公平兼顧顯得異常棘手。為此，都江堰市探索出了12種城鎮(zhèn)住房重建模式和10種農房重建模式，與不同群體的特殊需求直接對接。

然而，歷時5個多月、分為六個批次的安置房分配并不輕松：產權關系不明晰，利益訴求多元化，背后是多年城市發(fā)展中沉積下來的利益糾葛。然而抽樣調查結果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都江堰群眾對城鎮(zhèn)住房重建工作的滿意度超過98%。

防震減災的映秀樣板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映秀，除了漩口中學遺址，幾乎很難找到三年前那場災難的痕跡。寬敞整潔的街道兩側是富有羌族風情的新房子，灰色的碎石塊外墻、黃白相間的窗欄、房頂?shù)陌资?，最大程度地保留了羌族的民族風情，較大的開窗、一層的鋪面，又將現(xiàn)代生活巧妙地融入到古色古香的建筑中。

每一棟三層小樓就住著一戶人家。鎮(zhèn)上的人大多利用一層的鋪面做些小生意，走在街上，透過開著的店門就可以看到做工精細、顏色艷麗的羌繡圖案，街邊是擺著長條木椅的茶座，還有飄著辣味兒的川菜館兒。鎮(zhèn)上的人三三兩兩地坐在街邊，喝茶、聊天，在溫暖的陽光下愜意地度過下午的時光。

這個看似普通的羌味兒小鎮(zhèn)可不簡單，不只因為這個不足1平方公里的小鎮(zhèn)匯集了保羅·安德魯、貝聿銘這樣的國際設計大師，更因為每一個建筑背后都凝聚著設計師巧妙的構思，并且應用了最先進的抗震減災技術。

早在規(guī)劃之初，溫家寶總理就提出，要把映秀鎮(zhèn)建設成為全國災后恢復重建的樣板，映秀也提出把“打造現(xiàn)代抗震建筑博物館和防震減災示范區(qū)”作為重建目標。經歷過地震的人更能體會這個目標背后的深意，那是對生命的珍視和濃濃的人文關懷。震中映秀因災難而出名，但卻成為全國災后恢復重建樣板，溫情與希望都建筑在安全之上。

映秀鎮(zhèn)隸屬阿壩州汶川縣，距離震源點牛眠溝只有1公里，鎮(zhèn)上分布著多處地震斷裂帶，選址成了保障建筑安全的第一道關。據(jù)映秀鎮(zhèn)鎮(zhèn)長徐紅軍介紹，經過選址勘探，映秀鎮(zhèn)的居民住宅建在地震斷裂帶300米開外，公共設施更是與地震斷裂帶保持了700米的距離，以保證建筑的安全。

更多的抗震奧秘還在建筑內部。最顯而易見的是映秀鎮(zhèn)整體建筑都保持了較低的樓層，張家坪村的建筑是3層，漁子溪村則只有2層。還有許多看不見的技術在支撐著這個抗震建筑樣板。

住在水磨鎮(zhèn)禪壽老街的徐娟在給客人做豆花。圖/閔杰

在災區(qū)，一位父親給我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天，他正在板房里打牌，站在他身邊的孩子越來越不安。一局還沒完，孩子就揪著他的衣角哭鬧道：“爸爸，房子要倒了，我們快跑吧！”后來他才知道，孩子在學校也是這樣，甚至有別的小孩會不由自主地抓著桌子，想隨時鉆到桌子下面。

沒有安全的房子就沒有安全感，也更談不上溫情。災后重建就把安全放在了首位，尤其是公共設施建設中的安全問題。重建后的映秀從幼兒園到小學，再到中學、青少年活動中心都是層層武裝，于是災區(qū)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地震發(fā)生時，最安全的地方將是學校。”

映秀中學采用疊層橡膠支座，就是給建筑墊上一個能夠消耗大量的地震能量的橡膠墊，地震發(fā)生時，建筑能夠發(fā)生較大的水平變位卻減小了上下結構振動，不易坍塌。圍護墻體則采用了抗震性能好的輕鋼龍骨墻體材料。這種材料自重輕、與主體框架結構連接可靠；同時，墻面的石膏板、水泥纖維板在與混凝土框架的連接處采用柔性連接，也就是在設計時就考慮到變形的發(fā)生，從而有效減輕地震過程中由于框架的變形位移對墻體的破壞，也就可以避免地震發(fā)生時圍護墻體倒塌對學生造成的傷害。

頗受關注的保羅·安德魯設計的抗震減災學術交流中心，同樣采用國際先進的抗震技術設計而成。此外，它還擔負著另一個重任，未來它將匯集更多抗震減災的學術力量，讓災難對百姓的傷害小一些，再小一些。

在映秀鎮(zhèn)，政府拿著圖紙分房。也就是在建筑圖紙出來后，房子就分到百姓手中，這樣百姓對自己房子的結構心里就有了底。去年8月，在建住房更是經受住了40萬立方的泥石流的檢驗。

“當時水淹到了二層，后來一車一車地往外掏泥沙。我心想，完了，這下房子又得重新建了?！碧崞鹉菆瞿嗍?，徐紅軍至今唏噓不已，但經過專家的嚴格審查鑒定，房屋的安全性和主體結構沒有受損，修繕后即可使用。不但沒有影響重建進度，更讓百姓安心。

產業(yè)升級的水磨名片

走進汶川縣水磨鎮(zhèn)禪壽老街，滿眼盡是白脊青瓦的樓臺亭閣，古樸典雅的窗雕欞刻，一派濃郁的川西民居建筑風格。這條老街建在當年茶馬古道經過的地方，全長800米，住著200戶人家。

徐娟的茅草房火鍋店開在距離“禪壽老街”牌坊不遠的地方，旁邊就是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炮兵援建的汶川八一小學。下午四點，還沒到晚飯的飯點，徐娟賣完了最后一碗豆花。她的豆花三元錢一碗，麻辣鮮香，很受歡迎。豆花裝在一個紅色的塑料桶里，一桶有三四十碗，徐娟一天可以賣出四桶。此時，還有游客不斷上前買豆花，徐娟只能微笑著表示歉意。

她和老公及哥哥嫂子一起經營著這個火鍋店，生意一直不錯。除了前面的兩間鋪面，還有二樓和一個后院，共四百多平米。這是政府在原址上給他們重建的安置房，全部免費，整條街上都是如此。

現(xiàn)在，徐娟每天早晨四五點就起床開始磨豆花，火鍋店的生意要一直忙碌到夜里十一點多。盡管辛苦，但記者感受到了她發(fā)自內心的幸福感：“現(xiàn)在各方面都挺滿意的，整個水磨鎮(zhèn)的居民基本上都很滿意?！?/p>

水磨鎮(zhèn)位于汶川南部山區(qū)，是藏、羌、回、彝、漢等多民族聚居地，距離震中映秀鎮(zhèn)不到10公里。

如果不是特大地震，水磨這個大山深處的小鎮(zhèn)肯定還在延續(xù)著“省級高耗能工業(yè)經濟開發(fā)示范區(qū)”的老路，聚集在這兒的60萬噸水泥廠、工業(yè)硅廠、碳素廠等63家高耗能、高污染企業(yè)還將在這里繼續(xù)著他們的生產。

水磨氣候溫潤，1998年以前一直是農業(yè)大鎮(zhèn)，以種植業(yè)、養(yǎng)殖業(yè)為主。四川省人民政府1998年批準在水磨鎮(zhèn)設立“省級高耗能工業(yè)經濟開發(fā)示范區(qū)”，作為發(fā)展阿壩州工業(yè)的一個重要依托。

整個水磨鎮(zhèn)的重建由廣東省佛山市負責援建。援建者與當?shù)卣途用裆潭?，決定搬遷、關閉位于水磨鎮(zhèn)的高耗能、高污染企業(yè)。佛山市按照“生態(tài)、文化、安居、樂業(yè)”的理念打造全新的“水磨羌城”，讓水磨成為一個宜居的旅游城和文化城。

緊鄰禪壽老街，是占地面積6萬多平方米的“水磨羌城”。羌城是新建的居民安置小區(qū)，依山而建、錯落有致，極具羌族特色?？拷舆叺乃ゴ蟮溃蔷瓢?、水吧、咖啡吧體驗區(qū)，在這兒，現(xiàn)代的生活方式與古老羌族的裝飾風格融合在一起。

如今，全鎮(zhèn)300多戶人家過上了“家家有住房，戶戶有商鋪，人人有就業(yè)”的生活。2010年4月，水磨鎮(zhèn)地震災后恢復重建城市設計項目，因“將災后重建與人們生活完美結合”，在“第六屆全球人居環(huán)境論壇”上獲得了“全球災后重建規(guī)劃設計最佳范例”稱號。

校園重建的北川標桿

在北川，北川中學是一個包含著復雜情感的字眼。

地震前的北川中學有兩個校區(qū)，一個是新區(qū)，位于老縣城內；另一個位于老縣城外的任家坪。

在老北川縣城內，被山石全部掩埋的原北川中學新區(qū)，只剩下隨風飄蕩的國旗和一個個孤零零的籃球架?！巴蝗缙鋪淼臑碾y，造成景家山崩塌，山上200多萬方土石傾瀉而下，處于這里的糧油加工廠、北川中學新區(qū)被整體掩埋……”在北川中學新區(qū)地震廢墟前，豎立著這樣一塊標牌，描述著地震發(fā)生時的慘烈。

老北川中學成為這個城市難以愈合的傷口，代表著一段悲情的黑色回憶。而現(xiàn)在的新北川中學，已經成為新城的地標，成為其最耀眼的一抹亮色。

新北川中學內，風景優(yōu)美，道路寬闊，綠草茵茵，一條人工河穿校而過。學校里的教學樓只有3層，灰磚白墻，樸實厚重。除了教學樓外，宿舍樓，體育場等設施都錯落有致地在偌大的校園內次第排開。

4月29日下午五點，一個普通的周五下午，16歲的小譚和15歲的小李在校門邊的草地上清掃落葉，他們都是高一的學生，現(xiàn)在是他們的社會活動課時間。高一年級共有19個班，每個班有40多名學生。北川中學實行嚴格的封閉式管理，所有學生都在學校寄宿。外人不能隨意進出學校，學生必須在向老師請假之后才能走出校門。

異地重建的新北川中學，是北川新城災后重建的第一個項目。新校的重建經費全部來自于海外華僑華人、港澳臺同胞、歸僑僑眷和社會各界愛心人士的捐贈。共有73個國家和地區(qū)、數(shù)十萬人次為北川中學捐贈資金2億元，并創(chuàng)下了國內單個慈善項目捐贈的新紀錄。

學校位于北川新縣城東北角，占地225畝，包括教學樓、辦公樓、宿舍樓、禮堂等11棟樓房，共有教室108間，宿舍652間，可容納5200名學生入學、寄宿。學校的抗震設防烈度為8級。

歷經十余次規(guī)劃方案評審，由香港大學、清華大學、同濟大學以及最后勝出的北京建筑規(guī)劃院同臺競爭的新北川中學方案，糅合了幾個設計團隊的特色，如港大的組團理念，清華的羌族特色，同濟的實用功能，并做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使現(xiàn)在的新北川中學成為一所眾人眼中的“超級中學”。

在北川中學的每一棵樹上，都系著一張由同學們自己制作、經過塑封的卡片。高一（十四）班的任青春在一張綠色的卡片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寫下這樣的文字：經歷風雨，茁壯成長，擁有夢想，成就希望。

在新北川中學，傷痛已經成為歷史，被青春的活力和希望所替代，正如校歌中這樣寫道：多難興邦，美麗校園，我們夢開始的地方……

□ 編輯 劉文婷 □ 美編 龐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