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愛武 肖貴清

(河北師范大學附屬民族學院，河北石家莊 050091;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84)

中外不同語境中的“中國模式”概念辨析

劉愛武 肖貴清

(河北師范大學附屬民族學院，河北石家莊 050091;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84)

自2004年喬舒亞·庫珀·雷默在倫敦外交政策中心發(fā)表《北京共識》以來，中國模式逐漸成為國際社會熱議的話題。但是，對于中國模式概念的認識，國內外學者見仁見智，存在著不同的觀點和爭論，因此，厘清中國模式的概念，避免在這一基本問題上的糾結，就顯得尤為必要。本文試從中國模式的概念分析入手，以界定其基本內涵。

一、模式的涵義

研究中國模式首先應該厘清模式的涵義?！澳Ｊ健币喾Q“范型”，一般可以指作為范本、模本的式樣。在社會學中，“模式”是研究自然現(xiàn)象或社會現(xiàn)象的理論圖式和解決方案，同時也是一種思想體系和思維方式。國外學者通常使用“model”和“pattern”來表述模式?！癿odel”的名詞意思主要是人或事物的三維肖像、供效仿的范例、模特兒、產品的范本、過程或體系的簡單模型。其動詞涵義有雕刻、模仿、效仿、設計模型等。“pattern”的名詞意思主要是圖案、花樣、式樣、模型、樣式、說明、樣品、模式、方式、形式、模范、典范。其動詞涵義是模仿人或事物，按照模型仿造事物等。從中外對“模式”的解釋來看，模式確實有模仿、復制的意思，所以，不難理解人們?yōu)槭裁纯偸前涯軌虮荒７潞蛷椭瓶醋鍪悄Ｊ剿仨毦邆涞幕咎攸c。但是，人們在實踐中并沒有限制“模式”這一概念在更廣的意義上的使用。蘇聯(lián)模式、東亞模式、拉美模式等等之所以被稱為一種模式，不是因為它們能夠被模仿和復制，而是因為它們具有自己鮮明的不同于其它模式的特色而已。所以，如果僅僅停留在這些對“模式”的解釋上，就會導致對“模式”概念的僵化認識。模式的最主要的特征，不是因為模式可以被模仿、復制，而是其具有自己的鮮明特色。因此，是否存在一種模式，不應看其是否可以被復制和效仿，而主要是看其是否有自己的特點。

另外，對于模式尤其是中國模式的概念，還可以從“道”與“器”的層面去理解。如果從“道”的層面去理解，模式應該是一種抽象的、具有普遍意義的概念。一些國外學者之所以否定中國模式的存在，主要就在于他們都是從“道”的層面去理解中國模式，認為所謂的“中國模式”并不具備普遍意義，從中不能提取出社會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也就是達不到所謂的“形而上”。當然，也有的學者從“道”的層面出發(fā)，認為存在中國模式，中國模式具有普遍的借鑒意義，可以衍生出不同版本的中國模式等等。如果從“器”的層面去理解，模式應該是具體的，與眾不同的，具有鮮明特色。國內學者一般是從“器”的層面去理解模式和中國模式，認為中國模式只不過是社會主義發(fā)展模式這一“道”在中國的體現(xiàn)，是社會主義在中國特殊國情基礎上的“形而下”。

二、西方語境中的中國模式

“中國模式”是目前國內外學者研究的熱點，但是中國模式這個概念卻早已有之。上世紀60年代，國外學者就曾使用中國模式的概念。美國《時代周刊》1961年5月26日發(fā)表的一篇文章談到，幾內亞領導人塞古·杜爾推動的“人力投資計劃”，是在借鑒當時的“中國模式”，即志愿者可以利用閑暇時間修建公路和學校，但隨即指出，這種“中國模式”并不符合幾內亞的實際。①Guinea:Red ＆ Dead，Time，May 26，1961．《時代周刊》1967年5月26日發(fā)表的一篇文章則用紅色的中國模式一詞(Red Chinese model)來指代中國的“文化大革命”。②Albania:Lock on the Door，Time，May 26，1967．1980年，日本《現(xiàn)代經(jīng)濟》刊登了日本一橋大學石川滋、東京大學宇澤弘文、內田忠夫等人對中國經(jīng)濟的看法的文章，文中多次使用“中國模式”的概念，他們把20世紀70年代的“毛澤東戰(zhàn)略”稱為“中國模式”。③秦宣:《“中國模式”之概念辨析》，《前線》2010年第2期。1985年11月13日，前美國駐華大使恒安石在談到中國經(jīng)濟改革問題時，也談到中國模式的概念。他指出:“中國的模式要求發(fā)揮經(jīng)濟效益的作用，發(fā)揮個體企業(yè)的作用，擴大自主權，減少中央對物價、生產、投資的行政控制，實行對外開放。正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經(jīng)濟學被貶低了。我要強調指出，中國肯定也沒有放棄社會主義，也沒有放棄資本主義?！雹軓堷Q、吳靜妍:《外國人眼中的中國(第八卷):中國改革開放》，吉林攝影出版社，第201頁。1988年底，法國《發(fā)展論壇報》發(fā)表《中國給外國投資者更多的保證》的文章，認為自鄧小平宣布實行對外開放和經(jīng)濟現(xiàn)代化以來，改革使中國模式逐漸變?yōu)橛媱澖?jīng)濟與市場經(jīng)濟并存的中間模式。⑤秦宣:《“中國模式”之概念辨析》，《前線》2010年第2期。1992年12月，美國《新聞周刊》一篇名為《休克療法之于葉利欽》的文章中提到，葉利欽贊同中國的漸進式改革模式。⑥Dorinda Elliott and Carroll Boger:Shock Therapy＇For Yeltsin，Newsweek，December 28，1992．1993年，在《新聞周刊》另一篇名為《為什么中國做得更好》的文章中，也曾使用中國模式一詞，以表示中國與蘇聯(lián)在發(fā)展模式上的區(qū)別，并強調中國模式中最值得借鑒的一點是鄧小平的漸進式改革。⑦Joe Klein:Why China Does It Better，Newsweek，April 12，993．1993年布熱津斯基在其《失去控制:21世紀前夕的全球混亂》中曾用了不短的篇幅強調中國模式將會被其它發(fā)展中國家“看成是一個越來越有吸引力的替代選擇模式”。⑧［美］茲比格涅夫·布熱津斯基:《大失控與大混亂》，潘嘉玢、劉瑞祥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08頁。1996年《紐約時報》一篇名為《卡斯特羅的中國模式》的文章認為，卡斯特羅希望能夠避免戈爾巴喬夫的錯誤，因為經(jīng)濟的私有化和政治的自由化導致蘇聯(lián)的崩潰。卡斯特羅認為，中國模式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既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吸引大規(guī)模的外國投資，又嚴格地限制政治自由。⑨TAD SZULC，Castro＇s China Model，The New York Times，F(xiàn)ebruary 29，1996．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雖然中國模式的概念已經(jīng)提出，但由于改革開放剛剛起步，中國在經(jīng)濟社會各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在國際上的影響相比今天來說還比較有限，中國模式?jīng)]有受到人們更多的關注。但顯然國際社會已經(jīng)開始關注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發(fā)展的獨特性，并開始稱之為一種新的模式。應該注意的是，在這里提出中國模式并不是基于復制和模仿的角度，而主要是強調中國發(fā)展的特殊性，這與后來雷默提出的強調具有典范意義的中國模式是有明顯區(qū)別的。

2004年5月，喬舒亞·庫珀·雷默在《北京共識》一文中把北京共識又稱為北京發(fā)展模式、北京模式和中國模式。在《北京共識》中，雷默并沒有特別強調“中國模式”這一概念，但由于他把“北京共識”看做是取代“華盛頓共識”的一種新的發(fā)展模式，并強調“這個模式必定使中國及其追隨者與現(xiàn)有的發(fā)展思想和強權需要形成對立”，從而威脅現(xiàn)有的國際秩序，因而使“北京共識”成為國際社會熱議的對象，中國模式的概念從此開始引起人們的關注，并逐漸成為國內外學者研究的一個熱點。在《北京共識》中，雷默一方面強調中國模式相對于其它發(fā)展模式尤其是華盛頓模式的獨特性，另一方面，把中國模式稱為“北京共識”，實際上又賦予中國模式在某種程度上可供復制、效仿的普遍性意義。不過，雷默在后來接受《國際先驅導報》記者采訪時這樣指出:“當我們說中國模式可以被其他國家所效仿時，我們必須分外謹慎。我說的可以為別國效仿，并非指中國的經(jīng)濟或政治模式可以被別國復制，我的意思是，中國的創(chuàng)新及按照自身特點和想法尋求發(fā)展的模式，值得其他國家仿效。這一點對于任何國家都至關重要，而且也唯有如此別無他途。”⑩雷默:《在“北京共識”下“共同進化”》，《國際先驅導報》2010年4月26日。

中國的發(fā)展模式既體現(xiàn)出與傳統(tǒng)發(fā)展模式不同的特性，又具有可供借鑒和效仿的普遍意義，也成為雷默以后眾多國外學者認為存在中國模式的最重要的理由。與雷默一樣，一些國外學者既看到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發(fā)展的獨特性，又認為中國發(fā)展的經(jīng)驗可供一些發(fā)展中國家效仿或借鑒，因此存在一個新的中國模式。新加坡國立大學教授鄭永年指出:“你要承認中國確實有個模式，就像是蓋房子，房子蓋好了肯定有個模式。”?鄭永年:《為什么要提中國模式》，《聯(lián)合早報》2010年5月4日。同時他也指出，不應把模式看做是一個非常理想的東西，可供隨意復制或模仿。所以不能因為中國模式還不完善，還需要不斷改進而否定它的存在，事實上“任何一個模式都有優(yōu)勢，也有不足，不存在一個百分之百的理想模式?！雹佟哆€不能告別“摸著石頭過河”》，《瞭望東方周刊》2010年第3期。鄭永年還指出:“中國在過去的20多年里成就非凡。20多年的時間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只是一瞬間，但在這短短的歷史時間里，中國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里面一定有很多經(jīng)驗可以總結。在亞洲，日本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經(jīng)濟騰飛，稱之為‘日本模式’。之后，新加坡、韓國、香港和臺灣也創(chuàng)造了發(fā)展奇跡，稱之為‘四小龍模式’。盡管‘中國模式’的概念還是模糊不清，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正在認識其內在合理性和經(jīng)驗的可取性?！雹凇吨袊l(fā)展模式開始影響世界》，《參考消息》2004年4月23日。

由于對“模式”這一概念的理解存在差異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一些國外學者否認中國模式的存在，認為盡管中國的發(fā)展很獨特，但中國沒有形成一種可供其它發(fā)展中國家模仿和復制的模式。他們認為，“成功”、“可復制”和“周密計劃”是模式的固有屬性，而中國的發(fā)展道路不具有這三種屬性。中國的改革只取得了有限的成功，且存在很多問題，中國的改革始終是在“摸著石頭過河”，沒有周密的計劃，再加上中國獨一無二的特殊國情，使中國的發(fā)展過程根本不可能被復制，所以并不存在什么所謂的中國模式。中英可持續(xù)發(fā)展對話國家協(xié)調員里奧·霍恩明確指出:“‘中國模式’一說至少有三重含意:成功、可復制性和周密計劃，然而，這三個方面都還有待商榷?！雹邸丁爸袊Ｊ健苯o世界帶來啟迪》，《參考消息》2008年7月30日。匈牙利著名經(jīng)濟學家科爾奈也指出:“中國模式中的‘模式’一詞，更多指的是一系列歷史事件所組成的一個真實過程，而這一過程足以成為其他國家模仿的方式或范例。但是，中國是獨一無二的，根本無法模仿!中國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國家，它的文化傳統(tǒng)也與別國截然不同。所以，根據(jù)我的理解，根本沒有‘中國模式’這東西?！雹芸茽柲?《根本沒有“中國模式”》，《社會觀察》2010年第12期。

也有學者把“定型”、“固化”看做是模式的基本屬性，而中國目前還處于轉型期，還沒有最終定型，還在不斷出現(xiàn)新的變化，因此還不能說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發(fā)展模式。德國著名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托馬斯·海貝勒認為:“中國正處于從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的轉型期，因此我認為所謂的‘中國模式’并不存在。中國的這一轉型期將伴隨著急劇的社會變革和政治改革，這一過程是漸進的、增量的，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談論‘中國模式’還為時過早?！雹萃旭R斯·海貝勒:《中國模式若干問題研究》，《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05年第5期。之所以認為模式必須是定型和固化的，還在于他們認為模式是應該用來模仿和復制的，而只有定型和固化，才可以被模仿和復制。

還有學者認為，“模式”是一個深層次概念，不同模式之間都應該存在著根本的區(qū)別。但中國的發(fā)展與東亞其它國家的發(fā)展雖然區(qū)別很大，從模式層面來講，并無本質不同，因此不存在一個與眾不同的中國模式，中國的發(fā)展模式只是東亞模式的一種。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指出:“新中國60年發(fā)展道路:雖然獨特，難稱‘模式’。”“日本、韓國和臺灣地區(qū)雖然沒有共產黨，但是它們也是政府領導經(jīng)濟發(fā)展，剛開始也是權力比較集中，自由并不多。所以我覺得中國大陸與它們相同的地方還是很多，都屬于亞洲后期快速發(fā)展的一種模式。”⑥孫中欣:《哈佛“中國通”談中國研究與中國模式——專訪傅高義教授》，《國際社會科學雜志》(中文版)2009年第1期。美國學者喬納森·安德森也認為:“中國的增長模式與亞洲的增長模式別無二致。亞洲經(jīng)濟增長的主要動力——真正的奇跡——來自于其創(chuàng)造高資本積累率的獨特能力，以及把這些資本用在生產性的用途上。中國同樣如此?！雹撸勖溃輪碳{森·安德森:《走出神話》，余江、黃志強譯，中信出版社2006年版，第162頁。

三、國內學者對中國模式概念的認識

當國外中國模式研究掀起一波又一波熱潮之際，國內學界卻對中國模式這一概念持一種消極甚至抵制的態(tài)度，一些學者對中國模式避而不談，主張“慎提中國模式”。但與國外那些對中國模式持否定態(tài)度的學者不同，國內學者對中國模式的態(tài)度更多的不是否定，而是回避。之所以回避中國模式，主要還在于對“模式”概念的誤讀。

第一，把復制與輸出看作是模式的固有屬性，承認中國模式就等于是要推動輸出中國模式。擔心在“中國威脅論”仍甚囂塵上之時，提出中國模式就不可避免地會被認為要輸出中國模式，將會引起發(fā)展中國家的警惕和發(fā)達國家的擔憂，從而造成負面的影響。趙啟正指出:“因為‘模式’一詞含有示范、樣本的涵義，但是中國并無此示范之意。所以，我們用‘中國模式’這個詞就得十分小心，我更傾向于以‘中國案例’替代‘中國模式’?！雹仝w啟正:《中國無意輸出“模式”》，《學習時報》2009年12月7日。對于西方學者來說，以一種新的模式來挑戰(zhàn)美國的資本主義模式，才是對西方世界的最大威脅。因為“向全世界推廣美國模式，乃是維護美國帝國霸權、強化和擴大美國全球利益的最根本策略。只有按照美國模式改造全世界，美國才有可能避免人類歷史上那些龐大帝國最終覆滅的命運。”②鐘生:《中國模式威脅論》，《環(huán)球財經(jīng)》2009年第2期。而如果中國模式成功了，那美國模式所代表的開放政治制度、對持不同政見者的自由等理念和價值就失敗了。③Mann，James:A Shinning Model of Wealth Without Liberty，Washington Post，May 20，2007．

第二，模式意味著已經(jīng)定型并固化。害怕強調模式會引起過分的陶醉，滿足于已取得的成就，在實踐和理論上阻礙進一步的改革和發(fā)展，肯定中國模式似乎中國未來就要按照這個模式繼續(xù)下去。李君如認為:“講‘模式’，有定型之嫌。這既不符合事實，也很危險。危險在哪里?一會自我滿足，盲目樂觀;二會轉移改革的方向，在舊體制還沒有完全變革、新體制還沒有完善定型的情況下，說我們已經(jīng)形成了‘中國模式’，以后就有可能把這個‘模式’視為改革的對象。因此，我贊成‘中國特色’，而不贊成‘中國模式’?！雹芾罹?《慎提中國模式》，《學習時報》2009年12月7日。

第三，把模式理想化為一種成功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理想方案。雖然中國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仍然是一個發(fā)展中國家，并且和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差距依然很大，盡管國內生產總值躍居世界第二，但人均水平依然很低，還面臨著諸多發(fā)展難題。施雪華認為:“模式是一種不同于別的模式特征而以同類所具有的共同特征為基礎的類概念?！倍澳壳爸袊母镩_放的成功經(jīng)驗或道路還不具備一種作為模式所需要的類概念的兩個必要特征?！薄耙环矫妫@些中國改革開放前期成功的經(jīng)驗和道路有沒有繼續(xù)支撐中國未來持續(xù)成功的可能，還有不確定因素;另一方面，目前中國改革開放的經(jīng)驗和道路只在中國成功，還沒有見到移植到別國或為別國模仿成功的例子。將來如果有一天，一是中國改革開放成功的經(jīng)驗和道路更顯整體性，二是‘中國模式’如被其它國家所成功模仿、形成了類概念時，再提‘中國模式’可能更顯科學合理。”⑤施雪華:《提“中國模式”為時尚早》，《學習時報》2009年12月7日。

第四，對模式這一概念的固有的抵制心理。國內有些學者并不否認新中國成立以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以獨特的方式取得了巨大成就，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發(fā)展模式，但是，卻拒絕使用“模式”這個概念。在一些學者看來，民主革命時期因照抄照搬“以城市為中心”的俄國革命模式而給中國革命造成了巨大損失，盡管這早已成為歷史，但卻是內心深處的傷疤。新中國成立后，在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上，毛澤東和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試圖打破蘇聯(lián)模式的影響，但始終沒有能夠沖破蘇聯(lián)模式的樊籬，使中國再一次遭受模式之困?！斑^去我們搬用別國的模式，結果阻礙了生產力的發(fā)展，在思想上導致僵化，妨礙人民和基層積極性的發(fā)揮?！雹蕖多囆∑轿倪x》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7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正是打破蘇聯(lián)模式束縛的結果，因此，對于很多學者來說，從心理上很難接受把對另一種模式的突破看做是一種新的模式的形成，因此刻意回避甚至否定中國模式。

第五，有人擔心使用模式概念容易模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fā)展方向。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解放思想，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中國的面貌煥然一新，也引起了人們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質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否還在堅持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中國的改革越深入，是否意味著中國離共產主義的目標越遙遠?對于特色的強調，是否就意味著社會主義無足輕重等等?而模式作為一個中性概念，從表面看，不具備意識形態(tài)屬性，中國模式不能體現(xiàn)社會主義的屬性，所以有很多學者擔心“中國模式”會取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使當代中國的發(fā)展一步一步脫離社會主義的軌道。

四、深刻理解中國模式概念的內涵

由于國內外學者對中國模式的概念缺乏基本的認同，在這一問題上難以形成基本的共識，從而制約了對中國模式的深入研究?？茖W理解中國模式的概念，構建中外對話平臺，是深化中國模式研究的基本前提?！坝梦鞣侥翘讝|西來解釋中國模式，按照他們的邏輯，肯定是不行的，但我們又沒有自己的說法，只能用他們的說法。現(xiàn)在，有些公正的外國學者知道用西方的東西無法解釋中國，因為中國的行為確實是不一樣的。拿出一套讓人能夠接受的說法是中國的責任，不是西方的責任?！雹咄趺?《把中國模式解釋好——鄭永年談中國的對外傳播》，《對外傳播》2011年第1期。

第一，打破對“模式”這一概念的教條主義認識。固然，在東西方不同的語境下，模式都是模范、樣本、范本的意思，都帶有模仿、復制的涵義，但是那種可供復制、模仿，試圖通過一個一勞永逸的制度安排來實現(xiàn)經(jīng)濟社會持續(xù)發(fā)展的模式是根本不存在的。我們應該走出蘇聯(lián)模式留下的陰影，把復制、強制輸出與模式剝離開來。對于“模式”的概念，我們應該辯證地去看待它，不能局限于以前的僵化認識?！澳Ｊ綉斨皇莻€中性的概念，稱謂一種模式，只是便于作類型學的研究，便于歷史比較，總結經(jīng)驗教訓和歸納一些帶有共同趨勢的現(xiàn)象，便于討論問題，而無關乎褒貶”，①董正華主編:《世界現(xiàn)代化歷程》(東亞卷)，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頁。更與強制輸出無關。二戰(zhàn)后，世界上不只是出現(xiàn)過蘇聯(lián)模式，還有民主社會主義模式、新自由主義模式、東亞模式等等，之所以把它們稱之為模式，是為了更好地研究，而并非是要加以復制。實際上在我們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進程中，從來都沒有拒絕使用“模式”的概念，也經(jīng)常用“模式”來強調中國發(fā)展的獨特性。鄧小平指出:“世界上的問題不可能都用一個模式解決。中國有中國自己的模式，莫桑比克也應該有莫桑比克自己的模式?！睂嶋H上，中國模式更多只是強調了中國特色，而不帶有可供模仿和復制的涵義，更沒有輸出的意思。

第二，摒棄偏見，客觀理解國外學者提出的中國模式的概念。中國模式這一概念由國外學者首先提出并被熱議，引起了很多國內學者的警覺，一些學者把中國模式與“中國威脅論”、“中國責任論”聯(lián)系起來，認為“中國模式論”實際上是“中國威脅論”的另一個新的版本，因而拒絕使用中國模式這一概念。確實有一些國外學者利用“中國模式論”來渲染中國威脅論，并通過鼓吹或詆毀中國模式來遏制中國的發(fā)展。正如鄭永年所說的那樣，國外學者在“中國模式”這個問題上，有“捧殺派”，也有“棒殺派”，但都是要扼殺中國。而更多的學者是把中國模式視為一個新的角度，基于客觀的立場來研究和分析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發(fā)展。我們不能只是一味地抵制中國模式的提法，只看到其帶有偏見、甚至故意歪曲的一面，還應該看到國外學者怎樣從一個新的角度去研究中國，包括如何總結中國成功的經(jīng)驗，如何找出存在問題的根源，包括他們的研究方法有哪些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

第三，正確看待中國模式與中國道路、中國經(jīng)驗的關系。相對于國外學者習慣于用中國模式而言，國內學者更多的是使用中國道路和中國經(jīng)驗。這既有歷史的原因，也有現(xiàn)實的考量。因為在歷史上，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社會主義改造道路的開辟是中國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勝利的關鍵，而不斷總結經(jīng)驗和善于總結經(jīng)驗又是中國共產黨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在現(xiàn)實中，道路和經(jīng)驗總是與實踐緊密結合，因為道路需要不斷探索，經(jīng)驗需要不斷總結，中國還處于不斷地改革探索之中，所以用道路和經(jīng)驗更符合實際，而模式總有一種固定、僵化的感覺。實際上，國外學者在使用中國模式這一概念時，也總是把它與中國道路和中國經(jīng)驗聯(lián)系起來，甚至是等同起來，并沒有刻意強調它們之間的區(qū)別。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國模式只不過是中國經(jīng)驗、中國道路的另一種表達而已。

第四，中國模式是一個話語權問題。實事求是地說，國內對中國模式的研究，最初主要是對國外有關中國模式研究的一種被動回應，在中國模式研究這一問題上，我們不應失去話語權。中國模式不應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尤其不能只是由國外學者任意發(fā)揮，這就容易使人們在認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一問題上出現(xiàn)混亂。對于中國的學術界和理論界來說，保持在中國模式問題上的話語權，對中國模式作出科學的解讀，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以潘維為代表的一批學者甚至主張應該建立“中國模式學派”，來更好地研究中國模式。鄭杭生也指出:“用‘中國模式’概括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種新型社會主義發(fā)展模式，十分簡潔，非常鮮明，有利于擴大自己的影響，必須說是利大于弊的。不僅如此，‘模式’這個概念是國內外使用率很高的概念之一，具有很大的通用性和普遍的易接受性，有利于促進國際對話?！雹卩嵑忌?《“中國模式”能不能提》，《北京日報》2010年12月20日。

第五，中國模式也是一個軟實力問題?？茖W解讀中國模式，通過中國模式讓世界更深刻地了解中國是提升中國國家軟實力的一個重要方面。鄭永年認為:“把中國模式解釋好非常重要，對西方和發(fā)展中國家都很重要，西方發(fā)展到現(xiàn)在出現(xiàn)很大的危機，發(fā)展中國家也在尋找非西方的新模式。中國模式到底是什么，還沒有人說清楚。如果把這個說清楚是非常大的貢獻，這才是中國真正的軟力量?！雹弁趺?《把中國模式解釋好——鄭永年談中國的對外傳播》，《對外傳播》2011年第1期。布魯塞爾當代中國研究所研究主任喬納森·霍爾斯拉格認為:“‘中國模式’的成功具有轉變?yōu)檐泴嵙Φ木薮鬂摿?，并將贏得國際尊敬?！惫鸫髮W教授約瑟夫·奈也認為:“中國的經(jīng)濟增長不僅使發(fā)展中國家獲益巨大，中國的特殊發(fā)展模式包括特殊的民主方式也被一些發(fā)達國家稱為可效仿的模式，更重要的是將來，中國倡導的民主價值觀、社會發(fā)展模式和對外政策做法，會進一步在世界公眾中產生共鳴和影響力?！雹佟丁爸袊Ｊ健泵媾R考驗 成功面前更應謙虛謹慎》，《北京日報》2009年9月23日。然而，國內學界對中國模式的消極回避，會削弱中國模式軟實力效應的發(fā)揮。正像有的學者指出的那樣，中國“軟力量匱乏還體現(xiàn)在當下的中國模式或中國發(fā)展道路缺乏正當性。不僅缺乏來自國際社會的應有的認同，更缺乏來自國內的應有的認同”。②支振鋒、臧勱:《“中國模式”與“中國學派”——“人民共和國60年與中國模式”學術研討會綜述》，《開放時代》2009年第4期。相對于美國紐約時報廣場高密度播放的中國國家形象廣告，一個經(jīng)過科學解讀的“中國模式”，更像是一張名片，可以更好地把中國改革開放30年的嶄新面貌展示給整個世界。

中國模式是研究當代中國的一個新的視角，“拋開各種紛雜的界說，就總結中國現(xiàn)代化建設實踐經(jīng)驗的角度來講，‘中國模式’概念不失為一個新穎的視角”。③朱可辛:《國外學者對“中國模式”的研究》，《科學社會主義》2009年第4期。無論是國外語境中的中國模式，還是國內話語體系中的中國道路或中國經(jīng)驗，實際上都是從不同角度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概括和解讀。而國外學者在熱議中國模式時，往往只注重中國特色，淡化甚至否定中國模式的社會主義性質。實際上，在強調中國特色時，不能模糊社會主義的根本性質，對中國模式應該作出馬克思主義的解讀。在經(jīng)濟方面，中國模式主要表現(xiàn)在實現(xiàn)了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和市場經(jīng)濟的有機結合;政治上，主要體現(xiàn)在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民主政治發(fā)展道路;在文化方面，實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一元化的指導思想與文化多樣化發(fā)展的統(tǒng)一;體現(xiàn)在社會建設方面，主要是構建以公平正義為核心的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體現(xiàn)在對外方面，就是堅持和平發(fā)展，倡導構建和諧世界。中國模式始終堅持公有制的主體地位，沒有放棄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它不同于新自由主義所主張的完全的私有化、市場化、自由化，也不同于民主社會主義模式。中國模式又與高度集中的蘇聯(lián)模式有著明顯的區(qū)別，它既堅持科學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又立足于中國實際，在體現(xiàn)社會主義一般發(fā)展規(guī)律的同時，又反映了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特殊性，是“社會主義本質的中國實現(xiàn)形式”，是一種新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fā)展模式。④程恩富:《中國模式:社會主義本質的中國實現(xiàn)形式》，《中國社會科學報》2011年1月11日(第115期)。中國模式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fā)展模式的簡稱。對中國模式這一概念，我們不應消極回避，應當對國外中國模式的研究作出積極回應，并構建中國模式研究的馬克思主義話語體系。⑤肖貴清:《論中國模式研究的馬克思主義話語體系》，《南京大學學報》201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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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1］09－0044－06

2011－07－10

劉愛武，河北師范大學附屬民族學院講師、博士生;肖貴清，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本文是2009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前沿問題研究”(項目批準號:09AZD002)、2010年度河北省社科基金項目“國外當代中國發(fā)展模式研究評析”(批準號:HB10GJ027)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周文升wszhou66@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