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慧,王一冰

(1.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西安 710062;2.河北省秦皇島市建材職業(yè)技術學院,河北秦皇島 066000)

《淮南子》的淡然美

劉秀慧1,王一冰2

(1.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西安 710062;2.河北省秦皇島市建材職業(yè)技術學院,河北秦皇島 066000)

淮南王對黃老思想的接受,受到其獨特身世及與武帝的特殊關系的影響。在藩國與中央政權矛盾日益激化的漢初社會政治大背景下,劉安受尊重而不被重視,郁郁不得志,諸多因素使得他只能保身,對人生和社會不得不持超然、淡然態(tài)度。因此《淮南子》繼承發(fā)展了老莊之美學觀,崇尚淡然美,肯定了淡然美的獨立價值和主體地位,但是淡然中沒有忘懷社會,依舊關注經(jīng)世治國和針砭時弊。

《淮南子》;淡然美;執(zhí)一無我;情意清平

一、精神境界和藝術表現(xiàn)之淡然美

淡然美之“淡”,《說文解字》釋“薄味也”。淡、薄是感官的體驗,感官享樂的聲、色是美,觸覺、味覺的宜人也是美,淡之美的魅力在于若有若無之間,是精神之坦,是意欲之淡,是本性之真?！独献印返谑轮姓f:“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敝鲝堃杏刂?即淡然處之,形成美感,與《淮南子》書中表現(xiàn)出的淡然美有異曲同工之妙,《淮南子》的淡然美就是對道家審美思想的繼承和發(fā)展。

淡然中批判社會腐朽風氣,要人們具有五帝三王精神境界。淡然美體現(xiàn)老莊“道”的特點,“周行而不殆”[1]25,“綿延若存,用之不勤”[1]4,正是這運作不息的道使人參透人生真諦。淡然則安然,淡然則心治,淡然則無欲,淡然會帶動整體趨向有益于人生、社會發(fā)展的轉化?！靶闹蝿t百節(jié)皆安,心擾則百節(jié)皆亂。”[2]153淡然最是“芒芒昧昧,從天之道”[2]153,主體擺脫主觀意志,無為無欲,按照自然規(guī)律的發(fā)展變化去有為,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將是“致虛極,守靜篤”[3],內(nèi)心進入空靈狀態(tài),顯示人主體在社會中的淡化、無我,“我”是個體主觀,其融入大我中與萬物為一,形成執(zhí)一無我、情意清平之淡然美。鑒于漢初七十多年的休養(yǎng)生息,經(jīng)濟繁榮了,奢侈浪費的風氣在蔓延,《淮南子》批判奢侈風氣,要求世人在紛繁世界中不被毀譽和喧囂生活所迷惑,不求奢靡,控制住內(nèi)心欲望,淡然面對人世聲色侈靡,保住本真,人人淡泊自守,淡然怡然,成為三王、伯夷那樣的圣人,“故唐虞之舉錯也,非以偕情也,快己而天下治,桀紂非正賊之也,快己而百事廢”[2]159。淡然釋去一己之私欲,則利己利天下?！痘茨献印ぞ裼枴分姓f“尊勢厚利,人之所貪也”,因此智慧之人的內(nèi)心要去除功利,守住“自我”,自己要成為心靈的主宰,不要去求取更多物質(zhì)和金錢名利,淡然對待人生,去追求人性本真。

淡然中泯滅物欲功利,心胸視野開闊,進入藝術境界,創(chuàng)造和諧,維護大一統(tǒng)?！八幷邼O,山處者木,谷處者牧,陸處者農(nóng)”[4]172,民眾處于一種淡然心態(tài)中,則能各守其職,安于所處,樂于所作,無爭、無欲、無求?！胺矊⑴e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4]173。神清意平是萬物皆備于我之闊大,并與我相宜的淡然情懷,這是對事物“知化”的哲學認知,是物我生命精神上貫通交流,作為人這個主體,內(nèi)心神清意平,淡泊無欲,對人生和他人沒有更多奢求,其內(nèi)心境界必然是包容萬物、襟懷天地的,同莊子齊萬物一樣,泯滅差別,《齊俗訓》中“齊俗”為“齊一也,四宇之風,世之眾理皆混其俗,令為一道也”[4]169,淡然中進入虛無,執(zhí)一中物我同一,仿佛莊生之夢蝶,何者為我?何者為蝶?唯有遺物而反己,以道反己,擁有一份淡然,使心之水不能激起波瀾,返歸清靜平和的天性,體道、悟道,淡然、隨順,有齊俗之兼容并蓄,齊俗、齊道,此乃近“道”保真之淡然。茫茫然卻樂天下之樂。無物無我,心與萬物齊一,內(nèi)心淡然,《淮南子·詮言訓》說:“民澹利而不知利之所由出。故無為而自治?！逼饺缰顾疅o波無瀾,超越世俗紅塵,進入純粹的精神、藝術境界。一群生之短修,同九夷之風氣之淡然?！犊姺Q訓》、《齊俗訓》繼承道家崇尚自然、淡泊自守的精神,無欲無為,體現(xiàn)出對萬物的包容吸納、齊物齊俗的隨順、虛靜淡然平和,形成淡然美。“以翔虛無之軫”[4]369。像莊子逍遙游,進入精神自由逍遙無待境界,像屈原《離騷》、《遠游》擺脫塵世及其變幻沉浮,所有一切都無需執(zhí)著,紛繁世界中如果能像“五帝三王,輕天下,細萬物,齊死生,同變化,抱大圣之心,以鏡萬物之情,上與神明為友,下與造化為人”[4]178,把擁有天下的帝王之位的權威都看淡了,把生與死看成萬物之間的轉化,把天下眾生的優(yōu)點、缺點都看淡。人的心胸豁然闊大,境界豁然遼遠,人生的挫折、貧苦、失意和令人煩惱的人性的欲望就會淡化至極小,不會執(zhí)著和沉溺,便會如王喬等仙人,遺形去智,與天地為合,與物為一。如果人們對世俗的功名利祿淡然釋懷,那么萬事萬物在內(nèi)心的分量輕了許多,煩擾也將消失,還有什么能令人不恬然、安然的呢?“是故體道者,不哀不樂,不喜不怒,其坐無慮,其寢無夢,物來而名,事來而應”[2]153。如老子所云:“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1]7困惑世俗的喜怒名利,抱素返真得道之人則視之鴻毛,《淮南子·精神訓》:“堯不以有天下為貴,故授舜。公子札不以有國為尊,故讓位。子罕不以玉為富,故不受寶。務光不以生害義,故自投于淵。由此觀之,至貴不待爵,至富不待財……此之謂無累之人,無累之人,不以天下為貴矣!”他們超然萬物之上,不以世人所重視的權勢富貴為貴,從天之道,與玄同氣,以道為體,順天之性,心與物游,超然無我,淡然似水,庖丁解牛進入體道冥冥之眇境界,體悟到不可名狀的超脫豁達之淡然美,與萬物為一,實現(xiàn)精神絕對自由?！痘茨献印ぶ餍g訓》從反面說明縱欲則“末世之政則不然。上好取而無量,下貪狼而無讓,民貧苦而仇爭,事力勞而無功,智詐萌興,盜賊滋彰,上下相怨,號令不行。執(zhí)政有司,不務反道矯拂其本,而事修其末,削薄其德,曾累其刑,而欲以為治,無以異于執(zhí)彈而來鳥,捭而狎犬也,亂乃逾甚”。有使紛亂亡國之危害。故《淮南子·繆稱訓》稱淡然則能“圣人不求譽,不辟誹,正身直行,眾邪自息”。

那么,《淮南子》淡然之精神境界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是否也具有淡然美呢?賈誼、晁錯等漢初政論文,行文緊湊、鋒芒畢露、咄咄逼人,政論要解決的是治國中的具體問題、具體矛盾;而近十七萬字二十一篇的《淮南子》是雜家代表作,其要以深刻哲理龐大體系來覆天載地,原道之心,一統(tǒng)天下,理萬物,應變化。漢代文備眾體,在《淮南子》中就有明確體現(xiàn),其中有散文和賦的形式,文體形式中大量采用賦的形式,洋洋灑灑鋪敘開來,事相之多、之大,天地、宇宙、天下,昆侖、仙人,人間、日月、星辰、云霓、蒼龍、八極、四方、四海、麟鳳等,小至纖微、毫毛。節(jié)奏自然舒緩下來,恬然無慮,仿佛一掌握了天地之道的長者,參透人間萬事萬物,居高臨下、循循善誘,告誡天下熙熙攘攘為利而來、為利而往的人們要淡然,總結歷史經(jīng)驗和挖掘生活常識的哲理,思路悠遠,淡淡道來,并列結構故事和生活事相的鋪敘,莊子是在濃烈情感之下,憑空虛構的奇人奇事奇怪之物,句式錯綜復雜,富于變化,語言如行云流水,汪洋恣肆,跌宕跳躍,節(jié)奏鮮明,既有賦的鋪陳,又有詩跳躍的節(jié)奏,富有詩性品質(zhì)。而《淮南子》在神話寓言形式浪漫輕松和不羈中又蘊含著鮮明的淡然,所有的又是有機和諧地統(tǒng)一在淡然美的藝術形式中。

《淮南子》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中,其語句平和,語氣和緩,長句與四字句相間,表現(xiàn)淡然而富有音韻美,同一主題,意象繁復鋪排開,不溫不火,淡然中意盡其妙。《淮南子》敘述思路開闊,比類設喻,鋪陳疊加,疊字詞語、排比句的應用,《詮言訓》:“為治之本,務在于安民……在于節(jié)欲;節(jié)欲之本,在于返性。”淡然美以道制欲,超越功利 。輔以“者”、“也”停頓的判斷句,《原道訓》:“嗜欲者,性之累也?！薄耙印弊纸Y尾的陳述句,《詮言訓》:“凡人之性,樂恬而憎憫,樂佚而憎勞,心常無欲,可謂恬矣。形常無事,可謂佚矣?！闭Z氣舒緩,心氣平和,淡然之情頓生?！洱R俗訓》:“人性欲平,嗜欲害之?！币缘乐朴?返歸本性。表述中的對比判斷和邏輯理性,都在心平氣和、無欲淡定中娓娓道來,形成邏輯美、平和美、理性美、淡然美?！熬臃侨柿x無以生,失仁義,則失其所以生,小人非嗜欲無以活,失嗜欲則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懼失仁義,小人懼失利;觀其所懼,知各殊矣”[2]153。兩兩對比長句出之,孰是孰非淡然中已判焉?！缎迍沼枴分姓f:“故仁義者,治之本也。今不知事修其本,而務沼其末,是釋其根而灌其枝也。且法之生也,以輔仁義,今重法而棄義,是貴其冠履而忘其頭足也。故仁義者,為厚基者也。不益其厚而張其廣者毀,不廣其基而增其高者覆……故亡其國。語曰:不大其棟,不能任重?！鞭D折、判斷、并列、對比、引用,多種手法皆用來闡述觀點,讀來自然有疾徐舒緩之感,句句都是言治國之道之實質(zhì),主題都沒有離開仁義,但是給我們的感受是一點點滲透到你的心靈中去,你自己慢慢領悟,自覺主動去接受,絕對沒有屈從你的思維和強迫你的思想,既符合集道家大成所持的道家的淡然美的觀念,又以賦的手法把治國以仁德和抓住根本治國的主題表達出來。《說山訓》、《說林訓》、《人間訓》、《修務訓》等都是基本一致的結構形式,一段神話寓言或歷史故事然后一句點睛之語,入木三分地點出所敘實質(zhì)內(nèi)涵?！度碎g訓》中塞上之人失馬和騎馬摔斷腿的寓言故事,說明“夫禍富之轉而相生,其變難見也”?！肮矢Ｖ疄榈?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單一循環(huán)的結構,給人以淡然之感,同時也在淡然、循環(huán)中不斷加深印象,使人由簡單形象生動的故事明確抽象深刻的哲理。

《淮南子》是非判斷和悠然、綿長的情思滲透在淡然美的藝術形式中,展示出深邃的思想內(nèi)容和玄遠的道體境界。漢初經(jīng)過七十余年的發(fā)展,社會富庶,經(jīng)濟發(fā)展,但隨之而來的是隱藏的危機。枚乘《七發(fā)》的描繪既展示社會繁盛情景,也可看出奢侈淫靡之態(tài),《淮南子》以近知遠,見微知著,在淡然無欲、無為思想指導下,要求執(zhí)政者淡然無為,從而達到無為無不為:“治國之道,上無苛令,官無煩治,士無偽行,工無淫巧,其事經(jīng)而不擾,其器完而不飾”。[4]185表明如果繁瑣苛刻的政令和精巧技藝還有過分注重粉飾,會使人的思想發(fā)生變化,應用淡然無欲疏導人性的各種奢侈欲望,防微杜漸,否則會出現(xiàn)亂國之危。漢初用黃老無為思想指導治理國家,發(fā)展經(jīng)濟同時也引發(fā)社會問題,《淮南子》對此是批判的:夸耀互捧之風,“為行者相揭以高,為禮者相矜以偽”[4]185;追求裝飾華麗“車輿極于雕琢,器用逐于刻鏤”[4]185;覓奇異寶貨“求貨者爭難得以為寶”[4]185。若雕飾等奢侈現(xiàn)象在社會泛濫,社會風俗的改變則價值觀、世界觀也將隨之變化,“且富人則車輿衣纂錦,馬飾傅旄象,帷幕茵席,綺繡條組,青黃相錯,不可為象”[4]185。任其發(fā)展將威脅政權,《淮南子》中對此的對比和鋪敘的淡定描繪中寓有是非判斷和情感傾向。劉安和賈誼一樣透視出危機,并深深憂患,賈誼看到社會的道德倫理淪喪,則筆觸概括、慷慨激昂、雄渾悲壯、哀嘆痛哭。有著同樣的憂患意識和真情的劉安,《淮南子》中尤其《齊俗訓》、《繆稱訓》兩篇呈現(xiàn)之情卻是淡淡的,不僅于淡然中內(nèi)涵豐厚,而且淡然中是非判斷依舊鮮明。高祖和劉氏貴胄共同心愿是漢室宗廟,憑借泰山、黃河世世無絕,“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5],劉安自然對漢室天下?lián)碛姓媲?見此社會現(xiàn)實劉安必定痛心疾首,但劉安所執(zhí)道家思想和其所處的諸侯王地位使其內(nèi)蘊深情于文中則轉化為與道相和諧的淡然情懷,以淡定出之:平淡之中含有火熱的心腸。胡文英說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感慨萬端。雖知無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熱腸掛住;雖不能忘情,而終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劉安和莊子內(nèi)心是一樣的。

二、《淮南子》超越了老莊的淡然美和儒家道德倫理美的內(nèi)涵,確立了淡然美在美學史上的地位

敏澤在《中國美學思想史》第一卷中說:“作為漢初美學思想代表作的是《淮南子》?！贝_立“淡然”的美學范疇,使作品內(nèi)容也增添了一種審美內(nèi)涵,是生命本真性情和體驗,淡然美是對老莊淡然美的超越?！痘茨献印防^承了老莊崇尚淡然:“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1]120,“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6]49。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7]81。,老子說淡兮其若海,言淡然若海一樣深不可窮極,內(nèi)涵豐富,“恬淡為上,勝而不美”[1]18,“虛靜恬淡……萬物之本也”[6]8“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6]196?？梢娎锨f之淡然美,是美的最高境界。但《淮南子》的淡然,不同于老子要回到小國寡民狀態(tài)和莊子要疏離社會的淡然,《淮南子》顯現(xiàn)的淡然美既是對道家審美思想的繼承又是超越。首先,《淮南子》是融入社會,積極入世的,其視野宏闊,因循“道”之淡然來創(chuàng)設經(jīng)國之制;其次,無為中積極有為,其淡然不是淡漠無情,是對道體認后形成的對人生宇宙充滿情趣情感的理性的熱愛,是創(chuàng)作者進入自然,體味自然,認識自然規(guī)律后,回歸到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狀態(tài);再次,濃烈的情感交融于外物的描繪中,如陶淵明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之淡然,不再通過語言,于描繪的情神物中窺得“道”的真意,淡然無語中,自然與心靈契合交融?！痘茨献印肥菑匚蛉松膶嵸|(zhì),但卻超越老莊消極悲觀,滿懷生命的熱情,以博大胸懷,走向積極有為,此淡然美深刻內(nèi)涵是本真性情和體驗,是超越人性和虛榮后留得的一份孤高瀟灑和自由,是在宇宙無限時空中對人生和世界的掌控,也只有漢初,才有如此氣魄,是漢初生命精神和開國的積極熱情的顯現(xiàn)。

確立淡然美在美學的主體地位,淡然美超越儒家功利倫理,對后世影響極大?！独献印?“善抱者不脫。”河上公注:“善以道抱精神者,終不可拔引解脫。”“蓄養(yǎng)”“精神”,須清靜、淡泊、守德。淡然是要保持人的自然天性的純樸本真?！对烙枴?“以恬養(yǎng)性,以漠處神,則入于天門?！钡恢谢貧w人的天性本性,得到人間最大的快樂,卷四:“鼓腹而樂,俯仰而娛,食草而美,飲水而甘。喬木之下,精神得全;巖穴之中,心意常歡?！薄墩撜Z·八脩》:“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痹谶@里仁德是美的內(nèi)涵,其具有社會倫理道德意義;《淮南子》的淡然美是對精神境界至美的追求,淡然美實質(zhì)是追求自然人性,推重自然美,超越社會功利和政治倫理制約,而是把社會的人再轉回到與自然為一,淡然是對萬物沒有狹隘的占有欲,超然于物外,放棄功名利祿的欲望,以道制欲,進入精神、情感的自由狀態(tài)。淡然美突破儒家美與善的關系,超越了崇高的道德精神和審美的社會作用及社會政治倫理道德要求,肯定了淡然作為美的獨立地位和價值,確立淡然美的主體地位和美學范疇;從文學發(fā)展角度看是文學擺脫政治倫理的實用功利利害,走向獨立的關鍵一步。劉安人生不如意,滿懷苦悶,憑借藝術的感悟和創(chuàng)造來表達、宣泄、超越,是劉安的生命狀態(tài)的書寫,使《淮南子》中的淡然美變得無比自由、豐富、開闊、深摯,對后世文學風格和美學范疇都有奠基意義:陶淵明詩歌淡然美之風格的確立,王維詩歌淡然之魅力,宋詩對淡然的明確追求,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第二則便以“沖淡”名篇,說明淡然美成為了一種美學范式,構成新的審美趣味、美學理想,使后世美學之林多了一道美麗的風景。

三、淡然美形成的哲學與現(xiàn)實依據(jù)及其淡然美在治國中的意義

《淮南子》體現(xiàn)出的形神觀和奉行的黃老無為思想是淡然美形成的哲學依據(jù)之一。形舍神生的重神觀,“神貴于形”不僅為神而謹慎行事,達到道德修養(yǎng)最高境界,而且認為形、神、氣如果保持其應有的狀態(tài),則生命就能正常發(fā)展,否則“夫形者生之舍也,氣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則三者傷矣”[7]17。《精神訓》:“耳目淫于聲色之樂,則五藏搖動而不定矣。是故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五聲嘩耳,使耳不聰;五味亂口,是口爽傷;趣舍滑心,使行飛揚。此四者,天下之所養(yǎng)性也,然皆人累也?！币灾厣裼^,提倡清靜節(jié)儉質(zhì)樸。另外,圣人“神制則形從,形勝則神窮”,重神才能“貴身”保形,實現(xiàn)“保真”,所以要無欲以養(yǎng)神、貴生,這才能淡然。《淮南子》發(fā)展老子的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思想,萬物對道也無情感,《泰族訓》:“天致其高,地致其厚……非其道而物自然……神明接,陰陽和,而萬物生矣。故高山深林,非為虎豹也……各得其所寧焉。”自然界是自然生長變化的,事物是自然適應的,只需無為,“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所謂無不為者,因物之所為。所謂無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謂無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7]8。盡管《淮南子》對先秦道家的無為作出了新的積極解釋,無為實質(zhì)是遵循客觀規(guī)律無不為,是無為中有為,把客觀規(guī)律尊于第一位,除去人的主觀成分,按自然趨勢推動事物發(fā)展,而人則對此淡然處之為最佳?！痘茨献印分旋R俗、齊萬物、等生死和萬物轉化的辯證觀是其哲學依據(jù)之一?！案Ｉ跓o為,患生于多欲……圣人為善若恐不及,備禍若恐不免……福由己發(fā),禍由己生。圣人不求譽,不辟誹,正身直行,眾邪自息”[2]166。《淮南子》繼承發(fā)展老子的福禍相依理論,認為萬物發(fā)展轉化,福禍皆由己出,無為無欲自然產(chǎn)生福,基于“人間者,所以觀禍福之變,察利害之反,鉆脈得失之跡,標舉終始之壇也。分別百事之微,敷陳存亡之機,使人知禍之為福,亡之為得,成之為敗,利之為害也”。辯證認識禍福、利害、得失、成敗等,淡然面對一切,因循自然,“欲一言而寤,則尊天而保真,欲再言而通,則賤物而貴身,欲參言而究,則外物而反情”。外物則淡然,“清凈恬愉,人之性也,儀表規(guī)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其自養(yǎng)不勃,知事之制,其舉措不惑”。禍福相生,其變難見也,福禍及轉化是自然一部分,人的主觀世界是清凈恬愉的,坦然處之,淡然應之?！痘茨献印钒艳q證觀應用于人性和治道,在不爭之爭、迂回前行、壓抑中實現(xiàn)體道的無為淡然,“凡以物治物者不以物以睦,治睦者不以睦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治君者不以君以欲,治欲者不以欲以性,治性者不于性以德,治德者不以德以道”[4]172。強調(diào)治君以欲、治欲以性、治性以德、治德以道,只有具備最根本道體本性才能無為,才能返歸淡然平靜,國泰民安,《淮南子》這個重要性的提出對提升淡然美起了巨大作用。

總之,老子的淡然是對社會消極回避和對社會消極抗衡,莊子的淡然是對世俗社會的藐視和戲謔,是冷眼看社會,看透世俗,不與之合作,對社會的一種反抗。劉安的淡然美不僅與對黃老思想的接受有關,還與劉安和武帝的特殊關系有關,與漢初藩國與漢中央政權日益激化的矛盾有關,如劉勝作《聞樂對》一樣,淮南王受尊重而不受重視,富有才華的他備感壓抑,郁郁不得志,只能超然、淡然。同時,劉安獻書武帝,欲以其哲學思想影響改變武帝,《淮南子·齊俗訓》說:“是故立功之人,簡于行而謹于時。今世俗之人,以功成為賢,以勝患為智,以遭難為愚,以死為戇?！薄肮饰镓S則欲省,求澹則爭止?！毕Ｍ涞弁Ｖ拐鞣サ刃袆?遵循淡然無欲,以此治國。那么,黃老思想究竟能否繼續(xù)適應漢代的社會發(fā)展,劉安從諸侯王的地位和視野看到淡然,作為中央政權的朝臣賈誼看到黃老弊端,作為武帝更是要積極有為,遵從儒術,強國富民,拓邊征伐,呈大漢雄威。故只能看在劉安與武帝關系的上“愛而秘之”,這是必然的結局,是歷史的抉擇。

[1] 老子注[C]//諸子集成 .北京:中華書局.1954.

[2] 劉安 .淮南子·繆稱訓[C]//諸子集成 .北京:中華書局,1954.

[3] 劉安 .淮南子·道應訓[C]//諸子集成 .北京:中華書局,1954:207

[4] 劉安 .淮南子·齊俗訓[C]//諸子集成 .北京:中華書局,1954.

[5] 班固 .漢書:卷四十 [M]//北京:中華書局,1962:2047.

[6] 莊子集釋·列御寇[C]//諸子集成 .北京:中華書局,1954.

[7] 劉安 .淮南子·原道訓[C]//諸子集成 .北京:中華書局,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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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7-4937(2011)01-0133-04

2010-12-28

國家“211工程三期重點學科建設”基金項目 (20081026)

劉秀慧 (1964-),女,黑龍江齊齊哈爾人,副教授,古代文學博士,從事古代文學研究;王一冰 (1983-),女,河北秦皇島人,碩士研究生,從事中國語言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王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