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黨華,殷霄雯
(華東交通大學1.外國語學院;2.國際學院,江西南昌 330013)
世界貿易組織(WTO)官網顯示,WTO法律文本(WTO legal texts)或WTO文獻(WTO documents)主要是1986-1994年烏拉圭回合談判的結果,此后產生的一些法律文本(如《信息技術協定》)也是正式的法律文本,中國的入世議定書和工作組報告也是WTO法律文本的一部分(但真正具有法律效力的是英文、法文和西班牙文的版本)。
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在國內研究得并不多,大多從文本本身的角度如文體特征、語言特點、長句翻譯等來研究、分析,如《WTO協議的文體特征探析》[1]、《WTO文本的句法特征及漢譯》[2]、《WTO文本的詞匯特點及其翻譯》[3]等。從翻譯實踐來看,WTO法律文本因其官方性質、內容專業(yè)性和語言結構的復雜性,只有少量的系統性和集體性譯作,比如2001年法律出版社出版的《世界貿易組織烏拉圭回合多邊貿易談判結果法律文本(中英文對照)》[4](以下簡稱《法律文本》,中文版本不具法律效力),乃當時對外貿易經濟合作部世界貿易組織司組織各方面專家的集體譯作,無論是內容和形式都非常忠實原英文文本,是值得研究的好譯本,但譯者沒有對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進行任何闡述。本文運用諾德的《翻譯的文本分析模式》[5](以下簡稱《模式》)中的文外因素分析模式,具體分析影響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的文外因素,希望能從理論和實踐上拓寬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的視野和思路。
翻譯的文本分析模式實際上是對語言在某個語境中的使用功能進行分析,并根據預定的功能采取合適的翻譯策略[6]56。張美芳教授在《模式》導讀中指出,篇章語言學(text-linguistics)是諾德的《模式》的主要理論基礎,其核心思想是“語篇是一種交際活動,可以通過語言的和非語言的因素來實現[5]16。諾德所謂的“篇章或語篇(text)”指的是交際情形下的文本框架和在此基礎上的語言單位。在分析和翻譯語篇的過程中諾德提出應注意一些重要因素:顧客或發(fā)起人、譯者、目標文本、目標文本接受者、目標語、源語文本作者、源語文本發(fā)送者和源語文化。
諾德《模式》的另一理論基礎是賴斯的文本類型理論(text typologies)。根據卡爾·布勒的語言功能工具模式,賴斯把文本劃分為三種主要類型:信息型(informative)、表情型(expressive)、感染型或操作型(opera?tive)。賴斯的文本型理論借用了一個被廣泛認可的語言功能模式,即諾德歸納的指代功能(referential func?tion)、表達功能(expressive function)、移情功能(appellative function)和交感功能(phatic function)[7]49。賴斯和諾德不僅把語言功能具體化到文本的功能,而且把語言和文本的功能與翻譯策略聯系起來[6]55,例如,WTO法律文本屬信息型文本,側重點是傳遞信息內容本身,譯文應盡量傳遞與原文相同的概念和信息,譯文內容和形式應盡可能忠實原文,不像文學翻譯,譯者自由發(fā)揮的空間有限。
諾德認為翻譯過程是一個回旋型的過程,而首要的是分析原文。雖然分析WTO法律文本最重要的還是微觀層面的文內因素,包括主題、內容、前提、構成、非語言因素、詞匯、句型結構、超音段特征等,但影響WTO法律文本的宏觀層面的文外因素也不少,而這些往往成為分析WTO法律文本容易忽視的盲區(qū)。諾德對文本外部因素分析包含了八個方面:發(fā)起者(sender)、發(fā)起者的意圖(sender’s intention)、受眾(audi?ence)、媒介(medium)、交際時間(time of communication)、交際地點(place of communication)、交際動機(mo?tive for communication)、語篇功能(text function)[8]162。因篇幅所限,下面僅對影響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的文外因素進行整合性分析,并把譯者(translator)也納入到影響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的文外因素進行重點分析。
發(fā)起者是文本作者個人,或指示他人寫作的機構。文本的發(fā)起者、編寫者或作者通常為一人。但WTO法律文本為官方正式文件或文獻,起草者和定稿者并非一方代表,是多方在利益上合作和妥協的產物。WTO法律文本發(fā)起者的多方性和復雜性使得WTO爭議方對WTO法律文本某些規(guī)定存在一定的異議。比如,1997年歐盟針對《美國1916年反傾銷法》提起WTO訴訟,這涉及到對《關稅與貿易總協定1947》中第6條的理解
In order to offset or prevent dumping,a contracting party may levy on any dumped product an anti-dumping duty not greater in amount than the margin of dumping in respect of such product.For the purposes of this Article,the margin of dumping is the price difference determin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provisions of paragraph 1.[4]431
美方根據其《1916年反傾銷法》,堅稱上述條款中的用詞“may”意味著針對傾銷產品除了征收反傾銷稅還可以采取其他懲罰性的措施。但歐盟認為WTO成員采取的任何反傾銷措施應該限于抵消或防止傾銷產生的影響,而不是大于傾銷帶來的影響。因為某些當事方對《法律文本》條款乃至關鍵詞上存在理解和利益訴求的差異,可能導致翻譯上的差異。由此可見,信息發(fā)出者的目的意圖和文本功能雖有聯系,但并不能混為一談,這樣既不利于對原文的理解,也不利于翻譯的決策[6]59。
中國有句名言叫“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結合到翻譯,譯者應該清楚其譯作的目標讀者是哪些人,他們是否具備相關知識,對譯作有什么期望,這些都直接影響翻譯風格。比如,梁啟超認為嚴復的譯筆太過淵雅,嚴復所宣傳的“文明思想”不易為一般的“學僮”或“國民”所了解。但嚴復強調其譯作的讀者不是一般“學僮”,而是熟讀古書的士人[9]89,包括那些對西方思想有所保守的封建統治者。嚴復試圖以封建保守者喜歡的語言形式來向他們傳遞西方科學民主思想,所以嚴復文字上的選擇有其時代意義。
那么WTO法律文本翻譯,其目標讀者是哪些人呢?《法律文本》譯者沒有多言,但明顯不是普通百姓,例如在沒有腳注和進一步查閱其他資料的情況下,一般讀者看下面一段是有困難的
An anti dumping measure shall be applied only under the circumstances provided for in Article VI of GATT 1994 and pursuant to investigations initiated and conduct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provisions of this Agreement.The following provisions govern the application of Article VI of GATT 1994 in so far as action is taken under anti dumping legislation or regulations.[4]147
應譯為:反傾銷措施僅應適用于GATT 1994第6條所規(guī)定的情況,并應根據符合本協定規(guī)定發(fā)起和進行的調查實施。GATT 1994第6條的適用按下列規(guī)定執(zhí)行,但僅限于根據反傾銷立法或法規(guī)所采取的行動。[4]47
一般讀者會產生疑問:《GATT 1994》第6條和《反傾銷協議》是什么關系?《GATT 1994》和《GATT 1947》又有什么關系?
以前主張像這樣的法律條文應該以腳注的形式補充交代GATT 1994第6條的內容,但現在意識到此類文本翻譯的目標讀者并不是普通老百姓,其目的并不是為了普及WTO知識。WTO總部翻譯委員會負責英譯法的Robin Halle先生告之:WTO法律文本的真正讀者或受眾首先是WTO成員國在WTO的貿易代表和法律專家。制定WTO協議的首要目的是規(guī)范好WTO成員國之間的貿易,所以這些國家的貿易和法律代表理解協議至關重要[10]10-11。由此我們可以理解像《法律文本》中文版本目標讀者主要是貿易、法律專家和學者,他們無疑是WTO法方面的專家,他們無需任何翻譯注釋。
但Robin Halle先生認為WTO法律條文有必要讓公眾了解或理解,而這需要另外的一種形式來介紹和解釋。這就告訴我們不同的目標讀者決定了翻譯策略和形式。如果對WTO法律條文作為介紹性來翻譯,則譯者可以嘗試對其中一些條文和相關知識進行必要的介紹和補充,這樣容易為公眾接受和理解。如陳靜的《案釋WTO反傾銷協議(英漢對照)》[11]就是一種很好的嘗試。
諾德文本《模式》中的媒介指的是給讀者傳遞文本信息的方式或工具[5]62。因為WTO法律文本規(guī)定的是世界貿易,事關WTO成員的利益,所以其文本信息通常在WTO官方網站、WTO文獻書籍和其他媒體上公布。但在官方出版之前,WTO法律文本的原件(包括會議紀要、報告陳述、提案、備忘錄等)寫作相對非正式,公眾也很少見到。Robin Halle先生告之,他們收到的翻譯文件有草本、提案、修改本等,他們翻譯時并不是很清楚前面發(fā)生的情況,而參與談判的代表清楚文本起草的實際情況,他建議做WTO法律文本英譯漢時如有必要,最好參閱原始文本,咨詢談判代表。但本文認為一般譯者或讀者難以取得這些參閱、聯系渠道[10]12。而且像《法律文本》的眾多譯者因其工作性質,鮮有對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進行描述和規(guī)定,這樣我們一般研究者難以獲得WTO法律文本翻譯的真實情況。那么譯者有必要經常關注WTO相關新聞報道,了解原文本出現的相關背景和社會對此的評論,儲備WTO法律文本內外知識。這方面中國經濟發(fā)達城市如上海、北京、廣州具有一定信息資源優(yōu)勢,某些高校有WTO研究中心,會邀請WTO總部的某些專家或代表來參加研討會,做學術講座等,提供一些直接的內部的實際情況,這些信息媒介對于準確理解和譯好WTO法律文本有時至關重要。
諾德指出交際地點不僅指文本產生的地點,也指文本信息發(fā)送者和文本作者實際所處情況[5]67,對于譯者要知道這些情況不大可能,但文本接收地點是可以確定知道的,即每一成員所代表的國家或地區(qū)。但由于利益取向、語言文化和地域等差異,WTO法律文本英譯成其他語言版本會有所不同,甚至同樣是中文版本的WTO法律文本,臺灣、香港和大陸的譯文也會有些不同。例如對“the covered agreements”的翻譯,WTO臺灣中心的鄭富霖翻譯成“內括協定”,而原外經貿部法律顧問趙維田先生在其著作《世界貿易組織(WTO)的法律制度》譯成“涵蓋協議”,而本文認為譯成“適用協定”更恰當。
諾德認為交際時間不僅包括原文本的寫作時間和接收時間,還有目標語原文本的譯作時間[5]72。2001年法律出版社的《法律文本》版本在翻譯上明顯比1995年復旦大學出版社的版本要好[12]。這不僅是譯者的專業(yè)素質和語言水平問題,還有“交際時間”等影響因素?!斗晌谋尽肥嵌噙呝Q易烏拉圭回合談判1994年結束后的產物,翻譯時間緊迫,翻譯工作量大,翻譯任務有難度,這些無疑對翻譯好《法律文本》帶來挑戰(zhàn)性。隨著時間的進一步推移,可能2001年法律出版社的《法律文本》版本還需要重譯改進(目前看有少數譯錯的地方,有需要修改和提高的地方)。
這里談交際動機主要是指文本翻譯的原因。WTO翻譯專家葉興國教授指出WTO法律文本翻譯的動機相對比較單一。比如《法律文本》的中文版可能主要是提供一本權威的中文翻譯,為公眾了解WTO規(guī)則提供一種參考工具,屬于工具型翻譯,要求源語文本與譯入語文本應具有對等功能。理解了這一動機和翻譯策略,我們也就能理解《法律文本》的中文版為什么要以忠實原文本為第一原則。
從文本類型分析,WTO法律文本應該屬于“信息型”文本和“呼喚型”文本,起著告知信息,使規(guī)則得以遵守的交際功能。所以我們在做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時,要譯文體現出源語文本的這種功能。例如,WTO法律文本多用情態(tài)動詞“shall”,可見下段:
China shall apply and administer in a uniform,impartial and reasonable manner all its laws,regulations and other measures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s well as local regulations,rules and other measures issued or applied at the sub-national level(collectively referred to as‘laws,regulations and other measures’)pertaining to or affect?ing trade in goods,services,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IPS’)or the control of foreign exchange.[13]2
應譯為:中國所加入的《WTO協定》應為經在加入之日前已生效的法律文件所更正、修正或修改的《WTO協定》。本議定書,包括工作組報告書第342段所指的承諾,應成為《WTO協定》的組成部分。[13]2
中國入世意味著要國內法入世,要遵守和符合WTO法律規(guī)則,情態(tài)動詞“shall”體現了世界貿易組織對中國的這種態(tài)度和立場,所以英漢翻譯時要體現出這種文本的呼喚功能,如中文中表示這種呼喚功能的“應”字。
譯者一直是翻譯討論和研究的重要對象,雖然諾德的《模式》里沒有將“譯者”列入文外因素,但譯者是源語文本轉換成目標語語文本的中介和橋梁,是使得影響文本翻譯的因素特別是文內因素得以發(fā)揮積極作用的重要影響因素,毫無疑問也可以將譯者納入到文外因素?!胺捎⒄Z這種特殊的語體在詞、句方面所具有的特點,以及有關法律知識的欠缺等因素,對法律英語的翻譯都會產生不小影響?!盵14]筆者根據自己翻譯WTO法律文本的實踐和體會,以及對照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的幾種版本,認識到要翻譯好WTO法律文本,譯者要具備幾種能力和意識。
首先,譯者要有很好的語言能力,既要善于理解原文本長句,更要善于組織表達相應的譯文長句。WTO法律文本有很多帶后置定語的長句,而中文表達習慣定語在前,即便在理解了原文之后,要把“冗長拖沓”的英文翻譯成通順的中文絕非易事。例如:
Members agree to provide to the Secretariat promptly their preferential rules of origin,including a listing of the preferential arrangements to which they apply,judicial decisions,and administrative rulings of general applica?tion relating to their preferential rules of origin in effect on the date of entry into force of the WTO Agreement for the Member concerned.[4]222
上述文本有很多后置定語成分:現在分詞“including”,“ relating to”;定語從句“to which”;介詞定語“of general application”。暫且不說后置定語修飾的上限到哪,單要把他們翻譯成漢語就需要很強的語感和語言文字表達能力,讀者不妨嘗試翻譯下就能體會到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的難處。本人通過比較分析一些譯文試譯成:各成員同意及時向秘書處提供其優(yōu)惠原產地規(guī)則,包括列出在WTO協定對有關成員生效之日時,其已實施的與其優(yōu)惠原產地規(guī)則有關的對其適用的優(yōu)惠按排、司法判決和普遍適用的行政裁決。
其次,要具備一定的國際貿易、世界貿易組織法等相關知識,對一定的專業(yè)術語和詞匯要有一定敏感度和警惕性,譯文要有“法言法語”的質感。例如,下文中的“address for service”:
Members may avail themselves of the exceptions permitted under paragraph1 in relation to judicial and ad?ministrative procedures,including the designation of an address for service…[4]323
陳明瑤教授在其《WTO文本的詞匯特點及其翻譯》中將“service”一般性地翻譯成“服務地址”[3]20,如果我們查看《美國傳統詞典(英漢雙解)》的話,會注意到“service”有這樣的釋義:(law)the serving of a writ or summons“(法律)傳送:傳送文書或傳票”。所以“address for service”翻譯成“送達地址”[4]323更專業(yè)、更準確。
再者,譯者應該保持謙虛好問的治學態(tài)度,多關注WTO動態(tài)和相關報道,有機會爭取參加相關學術活動,對有疑問的地方盡可能向WTO法律專家請教或多方查證,不可閉門造車,自以為是。
法律翻譯是一項復雜而艱苦的工作,影響其翻譯的因素很多。譯者不僅要有扎實的雙語功底,同時還需有了解不同的法律體系及其所體現的不同的法律制度。[15]119WTO法律文本英漢翻譯亦是如此,而且因其專業(yè)跨度大,難度更大。譯者除了從文本內在因素分析、理解WTO法律文本,也應重視文本外的一些影響因素,這樣譯文才有可能正確通順、忠實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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