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建安
衛(wèi)慧筆下的女性對傳統(tǒng)秩序的解構(gòu)已成定論,長期受壓抑的人們從多種清規(guī)戒律中突圍出來進入百無禁忌的集體狂歡。愛情宣告終結(jié),性關(guān)系日漸成了男女兩性之間最主要的甚至是惟一的關(guān)系,并且自由的性關(guān)系正趨向日常化、禮儀化。在一個流行咖啡酒吧文化的時代,在一個以風花雪月為主流,把輕歌曼舞當盛典的時代,[1]277盛可以也和20世紀70年代出生的其他作家一樣,書寫“肉欲”,塑造出具有“冒犯”性的都市女性,但她并沒有和其他70后作家一樣一夜成名,以肉體狂歡獲得群體性指認,而是在2002年以后得到個體性的認知。其小說主人公的對待愛情婚姻的傳統(tǒng)俗世情懷,及在紅塵世俗中那種脫離平庸的力量,應當是一大原因。
作為70后作家,盛可以具有衛(wèi)慧等另類作家某種同樣的胎記。她筆下的主人公是具有顛覆性的都市女性,用她自己常說的一個詞就是“冒犯”,她們“冒犯了主流的倫理道德,甚至是正確認識和正確知識那個范疇的東西”,[2]從而展現(xiàn)出“無父無君”的一代人的欲望、渴求、戰(zhàn)栗和驚悚。
盛可以筆下的主人公是獨立自主的,顯得干練、果斷、堅強。她們有著堅實的經(jīng)濟實力、豐富的閱歷與出眾的才華。這些也賦予了她們侮弄道德的恣意妄為的勇氣。由于經(jīng)濟上的獨立,傳統(tǒng)男女兩性間的依附與被依附的關(guān)系轉(zhuǎn)換,導致女強男弱,大女人與小男人格局的出現(xiàn)。女性對男人有主動權(quán),并且注意隨時掌控主動權(quán)。在性愛意識上,她們不用“稟父之名”,只聽從身體指令與時代號召,一任青春野性的燃燒。所以,《手術(shù)》中唐曉南認為“婚姻只是世俗留下的東西”,《無愛一身輕》中的朱妙“藝高人膽大”,一邊攻克方東樹這個戰(zhàn)斗堡壘,一邊與程小奇在網(wǎng)上“觸電”?!禩URN ON》中,丁燕們以戲謔的態(tài)度對待愛情。她們要徹底擺脫女性的被束縛地位,女性要對男人說“不”,不能讓“男人把繩索套進我們的脖子”,對男人可以TURN ON,也可以TURN OFF。當人類的性愛逐漸機器化、操作化、技術(shù)化時,盛可以筆下的主人公順應潮流把做愛與做飯、吃飯等生理本能欲望聯(lián)系在一起,如《TURN ON》中“做飯要TURN ON,就像睡覺要做愛”;《水乳》中蘇曼將“做愛”與“吃海鮮”類比;《無愛一身輕》中我對“卵”的想象也和“胃部”感覺聯(lián)系在一起;《取暖運動》中巫小倩最初將與劉夜的性愛當成是天寒取暖一樣自然、不可或缺的凡俗事情。
如同她們淋漓盡致的性愛,在語言上她們也一逞快意,對傳統(tǒng)語言進行冒犯:她們把愛情稱為“搞上”,把做愛稱為“強暴”、“交配”、“操”、“干”?!兜赖马灐分兄家貙δ行耘笥岩婚_口的問候就是“近段性生活還愉快?”學著謝不周滿中“JB”之類的粗口,把水荊秋來見她解釋成來“殲”她,以至正襟危坐的知識分子水秋荊秋在她的影響下,“也會和她說猥褻與放蕩的話?!薄禩URN ON》中丁燕將她們?nèi)粘I罱庹f成“以后每回做飯,都由張旭TURN ON,我們配合得像公的和母的?!笔⒖梢怨P下的女主人公就這樣毫不顧忌地撕開性愛羞人答答的面紗(特別是對女性而言),以后現(xiàn)代文化瀆神的姿態(tài)對傳統(tǒng)進行了“冒犯”,顯現(xiàn)出“凌厲和冷峻”[1]278的氣息。但是她又能超越一般70后作家“身體寫作”的局限,在享受身體的“自由飛翔”時追尋婚姻,在無愛的時代找尋愛情,在紅塵俗世中,并不認同世俗,而力圖進行精神的飛升。
無疑,盛可以筆下的女主人公深受后現(xiàn)代文化中“不事逢迎,專事反叛”,“睥睨一切,蔑視限制”[3]的思想的影響,對傳統(tǒng)的“冒犯”姿態(tài)使她們成為無君無父的一代。正如丹尼爾·貝爾所認為的“人上升到神的位置之后卻難以把握自我,”[4]她們在為所欲為的背后卻形成感覺的混亂與自我的困惑。在貨真價實的瘋狂中,人的精神陷入焦慮絕望。在后現(xiàn)代時期的文化廢墟中,西方人把解決問題的方法寄托于宗教,而盛可以筆下的女主人公卻把它寄托在傳統(tǒng)色彩的愛情與婚姻當中。所以,在這個“以炮為禮的時代”[5],盛可以的主人公偏偏尋找婚姻、找尋愛情。
本來,追求自由是人類的理想,也是人類的權(quán)力,不少人為了追求自由付出了鮮血和生命。正如裴多菲的愛情詩所言:“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痹诜饨ㄉ鐣校蚧橐鲆馕吨鴮ε缘蔫滂舳蔀楸辉{咒的對象;進入到民主社會,因愛情與婚姻往往不能完美結(jié)合,婚姻也往往遭受人們的譴責。只有在這個泛性的時代,愛情變得隨意化,它的并不必然指向婚姻成為后現(xiàn)代語境下性愛自由度的一種體現(xiàn)。為此,盛可以筆下的主人公是有些如魚得水,歡欣鼓舞的。她們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性愛,又不必費心盡力地去維護婚姻。人們懶得結(jié)婚也懶得離婚,婚姻并不構(gòu)成困惑人的圍城。但是由于自由是與約束相對而言的,只有建立在自律與他律等約束機制的基礎(chǔ)上才能享受最大限度的自由。如在史前社會,人們有群居亂交的自由,婚姻制度的建立雖限制了人類的這種自由,卻標志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后現(xiàn)代的到來使人們盡享自由與放任,但欲望宣泄的本能挑破了婚姻屏蔽中的情感,人性的懷疑、孤獨統(tǒng)領(lǐng)一切,而引發(fā)恐懼、嫉妒、傷害、殘忍等等人性深處的辭條時,這種生存狀態(tài)本身也變得令人置疑。特別是在深圳等大城市的女性,面對著巨大的生存壓力與感情的虛空,她們越發(fā)需要抓住一些切實的東西。激情狂歡的“肉”的盛宴終有一天會轉(zhuǎn)化成婚姻家庭飯菜的一日三餐。于是獨身主義者唐曉南到 28歲時,覺得做別人的“炮友”太虛無,覺得“不結(jié)婚只同居,她覺得就像荒山野嶺的孤魂野鬼似的。”《道德頌》中旨邑當膩了情人,要做妻子,——雖然婚姻的到來未免使愛情褪色,一切恢復平庸。但她多想愛情、家庭、孩子三位一體的生活。當水荊秋堅定地表白愿意牽著她的手走到紅地毯的另一頭時,旨邑覺得“她仍然是自由的,這種自由于她又是多余的,她感到虛無,沒有東西可以緊握在手。在婚姻中肉體結(jié)束后,還有責任和契約,婚姻之外的感情,肉體的厭倦可能代表終結(jié)?!?盛可以筆下的主人公在婚戀悖論中對婚姻的追尋顯示出后現(xiàn)代自由泛濫時對傳統(tǒng)制度的皈依,也體現(xiàn)出虛無主義危機中對實在的追尋。
(二)在情欲糾纏中對情的執(zhí)著
“炮禮時代”的到來標志著獲取性愛的快速、方便、簡捷,同時也使人們不相信愛、不愿意愛。所以愛的能力的匱乏是當代人所面臨的一個普遍性的問題?!皫缀鯖]有什么活動像愛這樣以極大的希望和期待開始,卻以有規(guī)律的失敗而告終?!盵6]對此,盛可以深刻地認識到:“愛情曾是計劃經(jīng)濟時代的產(chǎn)物,是搶購得來珍藏、品味的。但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的商品,競爭——踐踏感情,”(《無愛一身輕》)“我就說過深圳是沒有愛情的,有的人一旦帶著愛情去了深圳就都沒了,更別想去那里找?!盵2]所以,盛可以小說中愛情和婚姻故事,似乎都在“干掉”愛情。《無愛一身輕》中朱妙一直游戲愛情;《水乳》里,左依娜的感情被背叛、不忠與欺騙傷得千瘡百孔;《道德頌》里,隨著旨邑將其“比德如玉”水荊秋由愛人到“惡人”的變臉,愛情也完成了從美麗到腐爛的毀滅過程。但是,但當渴求只余本能,饑餓來自拉撒的地方,她們更加孤獨,因此對感情是更加渴望的。所以,盛可以筆下的主人公雖也縱情欲狂歡,但是她們又執(zhí)著地找尋愛情。如《取暖運動》巫小倩要的只是一場取暖運動,以取暖、取樂為目的,卻弄假成真,認真地開始了一場愛情?!稛o愛一身輕》中朱妙為了攻下一個工程項目,而設局“睡了”政府官員方東樹,結(jié)果朱妙刻意進行的利益算計變成了順理成章地黑夜里生長出的白玉蘭般的愛情。而《水乳》中蘇曼卻在一邊背叛,一邊渴望,“是用刀子背叛纏綿的那一類人”。[2]
但是,畢竟我們已經(jīng)進入了“炮禮時代”,人們愛的能力逐漸萎縮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當愛已麻木的時候,便需要超強刺激來喚醒沉睡的愛情。于是盛可以筆下的主人公均在非常態(tài)的磨礪體驗愛情。
首先是在傳奇中尋找愛情。愛情本來人與人之間的強烈的依戀、親近、向往。愛就是網(wǎng)住對方的心,具有親密、情欲和承諾的屬性,并且對這種關(guān)系的長久性持有信心。兩性之間有著天然的性的吸引,但是回腸蕩氣的愛情卻必需與日常經(jīng)驗相反,在出乎意外的強烈的反差中一見鐘情。如中國古代愛情故事《梁山伯與祝英臺》中祝英臺的女扮男裝與梁山泊同窗共讀;法國愛情經(jīng)典愛斯梅哈爾達和撞鐘人中美女與野獸般不對稱式的愛情。而在感情已漸麻木的時代更需傳奇才能將愛情刷新。所以,《道德頌》中,旨邑與水荊秋的愛情之所以能走向絢爛,就是因為兩次同生共死的經(jīng)歷,從而制造出如傾城之戀般浪漫幻覺。高原逃生的那種無法解釋的溫暖使她將水荊秋與別的男人區(qū)別開來,春節(jié)期間與水荊秋看冰雕、雪雕時,因人員擁擠造成的環(huán)城污水河歷險又一次堅固了愛情堅硬的核心?!巴苿又家赝白叩?,并非出于她的愛,而是出于她對愛的幻想”,與水荊秋的兩次非同一般的經(jīng)歷形成了她在虛無時代中愛情的底色,從而給她帶來愛情的向往,讓愛的營構(gòu)成為可能。中篇小說《贏》同樣如此。
其次是插足一個完好的家庭,在嫉妒中驗證愛情。弗洛伊德在分析男人的畸戀時指出,男人對于性愛對象的選擇 “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缺少被傷害的第三者?!边@種人絕對不會去愛那些無所屬的女子,如少女或者寡婦。他們所愛的女人,永遠是那些被別的男人愛過或者占有著的,不管這些男人是丈夫、未婚夫還是情夫。女人的浪蕩,則帶來了嫉妒的情緒。[7]只有當他們嫉妒的時候,他們的熱情才升達沸點,對象的價值也才高得無可比擬,這個理論同樣用于盛可以筆下的女主人公。所以,《道德頌》中,旨邑旨在介入無任何裂隙的家庭,她就是那種“非得發(fā)生點什么”才能感覺到愛的人。在與水荊秋的感情糾葛中,她不斷地鬧事,只是為了讓他翻天覆地地證明他愛她?!八ε缕降?,如果一段時間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感情沒有起伏,沒有磨擦,她就慌了,面對正?;械母星?,她感到一種漸行漸遠的消褪,仿佛她和他的愛情,就要從紙上淡去,從生活里消失了。”而在《鏡子》中的“我”與《水乳》中左依娜樂此不疲地與假想敵進行戰(zhàn)爭,都是在感情的磨礪中驗證愛情。
正如《贏》中若阿內(nèi)的感悟:“愛情似乎只有建立在非常態(tài)(痛苦或毀滅)的基礎(chǔ)上,才有撼人的力量”,平淡無奇的感情構(gòu)成了庸眾的日常生活。在市場經(jīng)濟時代只能在傳奇式的境遇中,在嫉妒中才能幻想與擁有珍貴的愛情。
(三)在世俗掙扎中進行精神的飛升
不同于衛(wèi)慧們在放縱中體驗虛無,盛可以的主人公在掙扎中體驗疼痛、感覺存在。她們不僅立足此岸,釋放本能欲望,更重要的她們對生活進行理性的判斷,并且以理想激情進行形而上的精神的飛升。如《道德頌》中的旨邑的魅力就是來自于她的不同流俗,隨時針對自己的生存境遇與人類文明進行理性思辯。她思考愛情:“愛情不分已婚未婚,不受世俗道德觀念的引導和約束,反之則不是愛情,是茍且與茍活。”看到報紙上日本簽訂“婚姻契約”時啞然失笑,認識到契約永遠也解決不了人的精神困境。當謝不周痛恨自己母親時,她為他疏通情感的郁結(jié);當謝不周因母親去逝悔恨萬分時,她又能寬慰勸解。她反思水荊秋的愛情,意識到“離開自己太久,”于是決定回去做她的自由人。她也深深懂得只有誕生戀愛的感覺,是“惟一純潔與美好的,如果更深地進入愛情,只會看到腐爛、毀滅、傷害,只會百無聊賴。”旨邑就是這樣一個“巫”式的女人。
不僅如此,盛可以筆下的女性不粘著于生活層面,能以特有的詩意情懷進行精神提升?!端椤分?,左依娜希望有一種脫離平庸的力量。從左依娜與丈夫、情人的糾纏中,我們可以看出她對自我主體、對愛、對精神世界的重視,我們也可以從她的欲求與戰(zhàn)栗中覺察出她為此所付出的努力?!稛o愛一身輕》中,“我”把性交稱為“交配”,不想用做愛這樣的詞,是因為她還要“保存一些神圣的東西,哪怕是一個詞”?!豆啡盏男叛觥分信鹘窍M奥选蹦軌颉胺洲q激情與愛情,做愛與交配”,能夠喚起“你的柔情與審美”?!兜赖马灐分械闹家馗⒅鼐竦呢S富與內(nèi)在。她與水荊秋之間的愛情除了兩次非凡的經(jīng)歷,還出于與水荊秋能作精神的深度糾纏。她與謝不周之間似前夫前妻(指前世的夫妻)、似兄弟,似男人與女人的互相理解、有點愛慕、互相幫助的復雜關(guān)系,原因之一就是因為謝不周的寬容、博大讓她覺得謝不周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引領(lǐng)她向前。文中頻繁出現(xiàn)的白色野菊花的意象映襯出旨邑的內(nèi)心世界,也標志著其精神的升華:“沒有人間煙火,沒有世俗嘈雜,被遺忘,被忽略,寂寞、快樂、自由地開放,密如繁星。如果它們有靈魂,有精神,那一定是‘自由’?!蹦欠N不被刪刈的爛漫野性、漫無邊際的蓬勃生命力,無人采摘無人欣賞的自由自在既代表著旨邑的生活向往,也是作者向蠅營狗茍活著的人們失血的軀體內(nèi)注入生機的努力,從而使其筆下的女性閃爍著絢麗的精神的光華。
后工業(yè)時代科技發(fā)達,機器生產(chǎn)剝奪了人的生存空間,把人拉向物化。雅斯貝斯說:“今天,雖然生活擴張的可能性已變得無法估量,但我們卻感到自己正處于一條如此狹窄的通道上,以致幾無容納我們的實存之可能性的空間。”[8]因此,孤獨、絕望與迷惘成為現(xiàn)代都市人的精神現(xiàn)狀。而盛可以的作品“像利刃”,“尖銳無比,百無禁忌”[2]地解剖社會現(xiàn)實,塑造出具有冒犯氣質(zhì)的都市女性。在冒犯中,她并沒有放任她的女主人公墜落,而是以青年人特有的詩意情懷重回婚姻、愛情、理想、熱情,以其對溫暖的渴望、對愛情的眷戀、對詩意的追尋為當代彷徨的靈魂一片留下棲息之地。正如盛可以在的訪談錄中所說:“我想寫精神痛苦與煎熬,寫歷盡酸辛后對生活仍懷友愛與寬容的心靈,我不想寫成童話,不想小說勵志,我寫有些人是這么活著,卑微且高尚,痛苦但不失希望?!盵9]當城市簡化為酒吧、咖啡館、舞廳等簡單符碼時,盛可以追求人情、人性中的溫暖與溫情,在虛無底色中做出尋找依托的努力。
與盛可以都市“巫女”道德回歸傾向相應和,世紀之交一些都市文學作品(特別是以特區(qū)深圳為背景的都市文學作品)中的“巫女”形象同樣表現(xiàn)出回歸傳統(tǒng)道德的趨勢。如號稱“新都市文學代表作家”繆永在《駛出欲望街》中敘述了一個關(guān)于欲望與超越欲望的故事:外語學院畢業(yè)的志菲以其驚世駭俗的反道德的勇氣,接受了大款韋昌15萬包銀。這一事件代表著都市中俯拾即是的欲望對都市女性的征服主題。但難能可貴的是她后來終于認識了女性主體地位的可貴而離開了韋昌,“駛出欲望街”,這個人物形象也因其實現(xiàn)超越其上的道德回歸而獲得了某種精神的升華。茅盾在談到婦女的解放時說:“解放的方面可以說有種種,肉體上的束縛和精神上的束縛都是要求解放的,還有自發(fā)的束縛比如喜奢華好夸誕等等都也該解放?!盵10]都市的欲望能指與傳統(tǒng)文化中由女性的依附地位所決定的對男性的取悅心理決定了女性為物所累,為物所困,從而一方面引領(lǐng)著都市消費者系統(tǒng),另一方面也將自身物化。新時期以來的“包姐”、“包妹”與“二奶”書寫的就是無限膨脹的物欲體現(xiàn)與赤裸裸的錢色交易主題。《駛出欲望街》中的志菲則以對茅盾所說的對“自發(fā)的束縛”的解放而在世紀之交都市文學作品的“包姐”、“包妹”與“二奶”書寫中起著標志性的作用??娪赖牧硪粋€作品《我的生活與你無關(guān)》中同樣寫一個與許多喜歡或不喜歡的男人為了物質(zhì)或為了情欲發(fā)生性關(guān)系的女性王棉從都市白領(lǐng)到自由作家的生活經(jīng)歷,但在欲望的旅程中她最終聽從情感的召喚皈依于愛情,并以對物質(zhì)的藐視純凈了愛情,以對所愛之人的付出升華了愛情。在都市寬松與寬容的環(huán)境對個人生活失去道德介入的狀態(tài)下,在未來不可預期的心理期待兼焦慮中,許多都市女性都放縱自己的情感與生活,但是她們竟不約而同地回歸情感、回歸道德。同樣歐陽靜茹的《深圳情人》中描寫一個單純可愛的男同性戀者(依照同性戀的術(shù)語稱之為“底迪”)小光癡心守望著所愛的男人鐘輝,當她(因相當于女性角色,所以用“她”)看到那個男人的妻子羅語煙之后,竟然殺死了羅語煙,自己身穿婚紗狂奔于繁華都市之中。這個駭人聽聞又帶有某種唯美色彩的故事描繪的不僅是一場畸情畸戀,最重要的是表現(xiàn)現(xiàn)代都市精神沙漠之中人們對情感的渴求與投入的濃烈。李弘的中篇小說《春江花月夜》描寫了一位女舞蹈演員在當代浮華生活之外領(lǐng)悟禪宗智慧,追求空靈、飄逸的藝術(shù)與人生境界,在禪宗哲學與舞蹈藝術(shù)的創(chuàng)新之間建立起神奇的聯(lián)系的故事,從而體現(xiàn)出喧嘩的時代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試驗性回歸。
從世紀之交的都市“巫女”表現(xiàn)中,我們可以看出后現(xiàn)代精神困境中現(xiàn)實主義道德回歸與重構(gòu)的趨勢。
弗洛姆在闡釋其“社會內(nèi)在的倫理學”理論時指出:“任何文化中的這樣一些規(guī)范,這些規(guī)范所包含的禁律和要求只是為特殊社會的功能運轉(zhuǎn)和生存維系所必需,任何社會都以遵守社會準則、信守該社會‘美德’為其重大利益,因為該社會的生存有賴于這種遵從和信守?!盵11]當尼采從肯定自然生命的角度,對傳統(tǒng)道德進行重估,建立一種新道德時,現(xiàn)代社會欲望的泛濫或許已經(jīng)超出尼采的估計。而欲望的泛濫導致的生命激情的萎縮,愛的能力的缺乏,使人動物化、機器化,最終將人類引向消亡。盛可以等作家從社會內(nèi)在倫理學的角度出發(fā),拿出尼采式地重估道德的勇氣,在這失范的時代對這種所謂的新道德再次重估,促進人類精神的復蘇,幫助尋找精神家園。盛可以等作家重回傳統(tǒng)道德的努力標志著在陳染夢囈與衛(wèi)慧狂歡之后中國文化的人文走向——因為任何自由都是以規(guī)范與秩序為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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