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 強

因海而重:廣州城市規(guī)劃建設的主線

◎ 韓 強

文章介紹了廣州嶺海文化的特點和發(fā)展歷程,并就嶺海文化最重要的成果--海上絲綢之路進行了剖析,指出建設世界文化名城必須因海而重,大力發(fā)揚嶺海文化.

廣州 嶺海文化 海上絲路 文化名城

城市的規(guī)劃和建設說到底是文化問題.這是城市的追求,也是城市的最大難題.以自身文化精華為主線進行整體規(guī)劃,才能凸顯自身特色乃至文化個性,建立城市的鮮明形象.

城市規(guī)劃界和決策層應該高度重視城市規(guī)劃建設的文化定位這一具有深遠歷史使命感的課題.在文化定位上,如論歷史文化的深厚,廣州遠勝于上海,但無法與北京、西安、南京這些古都比.但若論海外交通貿(mào)易和海洋文化的古老和優(yōu)勢,國內(nèi)沒有一個城市可與之爭鋒.如論近代以來的開放文化在城市外觀上的突出體現(xiàn),廣州的長堤和沙面也難比上海的外灘.如論現(xiàn)代大都市,國內(nèi)一些中等城市也將此作為發(fā)展目標,廣州似乎也應當仁不讓;但四個直轄市之"大"的優(yōu)勢廣州不易超越,在"現(xiàn)代性"上標準不一,廣州較難于此突出自身優(yōu)勢.新時期30多年廣州城市理念有現(xiàn)代化大都市、山水城市、生態(tài)型山水城市、世界文化名城,城市理念和規(guī)劃正不斷走向成熟."世界文化名城"的目標定位站在世界的高位,有氣魄.但其世界性在哪里,其名如何突出,還需要各界不斷的切磋砥礪.筆者拋磚引玉:廣州兩千多年來的發(fā)展動力在于海洋,主線是海洋文化,其文化精華是海洋文化精神;這是她在全國所有城市中最值得驕傲的地方.其世界性由此而來,其"名"也因此而立.

一、廣州因嶺海文化重于世界

建設世界文化名城,擦亮廣州世界文化名城的名片,首先需要轉(zhuǎn)換視野.

過去人們大多從中國地圖的視角來理解以廣州為文化中心的嶺南,它當然處在中國大陸的邊緣.至今仍有人將其定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邊緣型文化.這一定位現(xiàn)在需要反思.在中國視野中的邊緣文化怎么能成就世界文化名城呢?看事物要看全面,地域要看全貌,即使在中國地圖上,三個要素都不可或缺:五嶺將之與北邊廣闊的內(nèi)陸分隔開來,其主要標識是"嶺",故自古稱其為嶺南、嶺外、嶺嶠、嶺表等;東南則有滔滔南海作為傳統(tǒng)上的國土邊界,故自古也稱其為"嶺海";嶺與海之間是珠江巨大而密集的扇形河網(wǎng),養(yǎng)育著"插根扁擔都能發(fā)芽"的肥沃土地和亞熱帶生物圈.嶺、海、江三者共同構成本地域的地理全貌,共同形成其獨特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廣州正處在其中心的珠江口.當代的"嶺海"概念應包括兩層含義,一是傳統(tǒng)上的陸上國土,它標示本地域是處于嶺海之間的,用嶺海環(huán)抱來表達更為全面和形象;二是南海這片廣袤的海上國土,它既是廣東人"耕海"的沃土,遠航四大洋的起點,從近代開始還是他們迎接西風的窗口.學界較普遍的意見認為,歷史上所稱嶺海(嶺南),最寬地域包括廣東(舊含港澳地區(qū))、海南、廣西大部和今越南境內(nèi)紅河三角洲一帶及以北區(qū)域.以此僅約四五十萬平方公里陸地面積,而面對350萬平方公里的南海水域,海洋于嶺海是重中之重.在古代的條件下南海是嶺海人海洋實踐活動的"專屬"區(qū).所以相比之下,"嶺海之間"、"嶺海環(huán)抱"更完整地反映地域的全貌,也更準確地標識了嶺與海共同作用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這是我更傾向于用與嶺南同樣古老的"嶺海"來稱謂本地域文化的兩個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來自海洋于本地域的重要性.①

當我們將視野從中國地圖轉(zhuǎn)向世界地圖時,它在大陸邊緣就不再那么重要,站在太平洋西岸的形象凸顯出來.嶺海擁有中國最長的海岸線,特別是廣東,大陸海岸線總長3368.1公里,冠之全國,海域總面積41.9萬平方公里,是當之無愧的中國海洋大省.②廣東與海洋是一體的.這一視野產(chǎn)生一個視覺的震撼:嶺海地區(qū)尤其是珠三角儼然處于"世界中心"的位置.南海東朝地球第一大洋太平洋,沿北回歸線東至美洲中部的墨西哥,中間無大陸阻隔,可謂一馬平川;從珠江口向南通過東南亞然后往西可折向南亞次大陸、西亞、非洲和歐洲;向南直行則達澳洲.這幾條路線連起來看,珠江口是世界航路的一個近乎中心的節(jié)點.廣州正處在這一節(jié)點的中心位置.法國年鑒派大師布羅代爾考察15-18世紀城市發(fā)展時十分強調(diào)地理和區(qū)位因素的持久性作用,通過詳細的考察,他認為:"可能世界上沒有一個地點在近距離和遠距離的形勢比廣州更優(yōu)越."③梁啟超有句名言:"廣東非徒重于世界,抑且重于國中矣."④如果說地理位置決定文化有失片面,生態(tài)系統(tǒng)決定該地域人們的實踐及其文化創(chuàng)造則能更全面準確地概括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先民順應"嶺-海-江"共同構成的自然生態(tài)開展的實踐,決定了在"古代--近代--現(xiàn)代"時間維度上,海洋文化是貫通廣州歷史發(fā)展的主線.海洋實踐一直是主導的因素,廣州作為嶺海文化的中心地,是因海洋文化而重于世界,重于中國的.

二、嶺海文化的重要表現(xiàn)是海上絲路的發(fā)展

古代社會廣州因海而重于世界,首先是以這個特殊而重要的"地點"為中心的嶺海孕育了聯(lián)通中國與世界的以南海為起點的海上絲綢之路.它分為四階段:新石器時代晚期到秦漢之交的"南海商路"; 漢代"漢武航線";唐宋"廣州通海夷道";明代鄭和七下西洋.⑤海上絲路鼎盛期的"廣州通海夷道"是東西方(中國傳統(tǒng)所說"西方"包含阿拉伯、波斯、羅馬至歐洲)交通貿(mào)易和文化傳播的重要孔道,成為聞名世界的中世紀國際航線.嶺海及其中心廣州由于長期的海洋文化發(fā)展,對世界文明做出了巨大貢獻.廣州通海夷道是中國、印度、東南亞和阿拉伯各國共同開辟的,以印度洋-南海為中心,展開了頻繁的海上交通和貿(mào)易活動.有學者認為其發(fā)展到13世紀前,在環(huán)印度洋世界(IOW)已形成"以東方為中心"的"第一個全球性經(jīng)濟體系",這使西方人急于尋找通往東方的航路,18世紀以歐洲為中心的"全球經(jīng)濟體系"才得以形成.這一過程中,"廣州通海夷道"及其延伸,都是溝通這些體系的重要紐帶和橋梁.因此海上絲路盛期至歐洲15世紀大航海時代以后一段時期,"Canton"一直是世界海洋交通貿(mào)易最為響亮的文化品牌.梁啟超據(jù)高楠順次郎氏所擬唐代定期航線表認為,六條航線"皆集中于廣東,廣東之為天下重可想矣".⑥通過"南海海上絲綢之路",中國輸出的華夏文明促進了沿線各國乃至歐洲的發(fā)展,改變了世界的面貌.嶺海向外輸出了先進的石器、絲綢和陶瓷文明等.現(xiàn)今稱"海上絲綢之路"而不叫別的名稱,其由來并非套用陸上的"絲綢之路".梁啟超考證:"又蠶卵一物,我梁簡文帝大寶元年(550年),一波斯人由廣東攜歸康士但丁,西方之有絲產(chǎn)始此."又如中國四大發(fā)明,羅盤針、火藥、造紙術和活字印刷術,其第一之販賣場都是廣東,阿拉伯人在廣東買去后再經(jīng)十字軍東征而傳入西方.⑦這一傳輸?shù)丶性谝詮V州為始發(fā)點和中心的嶺海.如果我們理解中國四大發(fā)明對人類文明的貢獻之巨,理解它們是西方國家后起富強之源,廣州對世界的貢獻無疑凸顯出來.

海上絲路的發(fā)展還使廣州在中國的地位不斷提高.秦始皇南征百越,目的之一就是"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⑧秦伐百越,其一路"處番禺之都",其時廣州已經(jīng)是海上奇貨集中之所,以海外通商著名的都會.《史記.貨殖列傳》介紹國內(nèi)著名的9 個"都會",番禺居其一,為"珠璣、犀、玳瑁、果、布之湊".《漢書.地理志》也列舉國內(nèi)7 個"都會",番禺亦居其一.唐代黃巢據(jù)廣州后,提出不再造反的條件之一是讓他當廣州節(jié)度使,得不到批準原因在于: "南海市舶利不貲,賊得之益富,而國用乃屈."⑨說明南海外貿(mào)之利對大唐帝國的重要性.梁啟超對此評價曰:"然則廣州之影響于國家財政者,可想矣."⑩唐名相張九齡《開鑿大庾嶺路序》陳述修路理由:"而海外諸國,日以通商,齒革羽毛之殷,魚鹽蜃蛤之利,上足以備府庫之用,下足以贍江淮之求."這與梁啟超的判斷:"自宋以前,以廣東之交通,而一國食其利."相互印證了廣東對中央財政的巨大貢獻.宋代,廣州海外貿(mào)易在中國是處于中心地位的,與50多個國家有通商及政治關系.因其財政貢獻一直稱為"天子南庫".元代與廣州有貿(mào)易關系的國家地區(qū)更達140多個.元代廣州外貿(mào)地位居泉州之后,但仍是第二大港市,有 "天子外府"之譽.明代廣州是中國最重要的對外貿(mào)易口岸,葡萄牙第一個派往中國使節(jié)多默.皮列士著《東方志》,認為廣州"是中國的碼頭".清康熙帝開放海禁,特別是乾隆帝只留廣州"獨口通商",更將廣州的地位空前提升.海外交通貿(mào)易地位的日漸提升,使中央對海洋貿(mào)易的管理體制歷朝都在廣州先行先試,存在著持續(xù)的"政策性偏愛".廣州成為中國最早開放,從未關閉過,并且兩度作為全國唯一對外貿(mào)易的通商口岸.

廣州海洋文化對中國的巨大影響,還表現(xiàn)在世界文化從嶺海輸入.海外奇珍異物常首先登陸廣州,再向以北沿海地域和內(nèi)陸地區(qū)傳播.張九齡"下足以贍江淮之求"之語便說明,江淮之地雖稱海洋文化重地,但至少在唐代,海洋貿(mào)易并不發(fā)達,海外物資或商品仰仗嶺海地區(qū)進口及轉(zhuǎn)運.韓愈《送鄭尚書序》曰: "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于中國,不可勝用."《南齊書.東南夷傳》記載當時廣州之繁盛富庶: "四方珍怪,莫此為先."物質(zhì)文化引進的同時是精神文化的進入.世界各大宗教從海路進入中國都在廣州登陸.梁啟超曾列舉大量"自西方輸入中國者",如學術上的首先輸入如歷算、外語、醫(yī)學、近代科學與技術等.又如宗教上,回教"蘇哈巴以教主之父行,初至廣東,其為最初傳入者甚明"."耶穌教"之"景教"、"迦特力教(即羅馬舊教)"之奧代理谷教士(Odoric)、利瑪竇(Mattio Ricci)等; "婆羅的士坦教(即新教)"之摩利遜(R.Morrison).佛教的達摩之于廣州謂之西來初地.佛教傳入中國是海路先還是陸路先,尚無定論.但據(jù)考證,佛教最早從海路進入中國發(fā)生在嶺海的交阯與蒼梧.馮達文認為:"東漢桓帝時,已有天竺使臣'頻從日南徼外來獻'(《后漢書.西域傳》).可以想見,這些使臣必已帶來佛教文化."以佛教為主體的印度文化由此進入中國.基督教對嶺海的影響起碼可以上溯到唐代,黃巢農(nóng)民軍占領廣州城時,居住于廣州的阿拉伯人、波斯人、猶太教徒和基督教徒有12萬多人.廣州當時已是世界宗教齊集之地.

近代嶺海對世界和中國的作用仍然十分重要.對于近代廣東在世界海運和外貿(mào)上的地位,梁啟超認為:"今之廣東,依然為世界交通第一等孔道……雖利物浦、紐約、馬賽不能過也."西方早期殖民者以嶺海為基地,特別是以其中心廣州為首要目標.何博傳說"最早入華的葡萄牙人選擇了珠江口的澳門而沒有去長江口;鴉片戰(zhàn)爭時……為尋市場的英國人,不要帝國的心臟,而要海上絲路的咽喉.那正是他們當時聰明過人的地方.因為他們了解,在海上絲路盛期,從珠江口出發(fā)的船隊,穿過東南亞到歐洲往返,全是粵人天下,竟無歐洲人插足之地."這里既有廣州開拓海上絲綢之路歷史輝煌的延續(xù)影響,也有市場的因素.海上絲綢之路長時期都以珠江口的廣州為起點而不是長江口,"原因就是海外市場在南邊,而不是在東邊".近代廣東以廣州為中心,開展了全面而深刻的中西文化碰撞,并廣泛吸納了海外文化尤其是先進的西方文化,工商業(yè)蓬勃發(fā)展,新思潮洶涌澎湃,盛產(chǎn)思想巨子、文化巨子,產(chǎn)生了一大批深刻影響中國近代歷程的思想成果和強國舉措;太平天國的問鼎中原,康、梁北進變法的壯烈,孫中山策劃的推翻帝制和北伐之摧枯拉朽,底氣在于廣東民族工商業(yè)勃興和思想觀念的開放變革,共同點都是海洋文化的"北伐".嶺海文化成為近代中國的主流文化之一,從邊緣走向中心.

三、建設世界文化名城應發(fā)揚嶺海文化

現(xiàn)代廣東率先崛起,直接原因是總設計師選擇廣東"領先一步",深層原因則在于廣東海洋文化的深厚傳統(tǒng).因為鄧小平選擇廣東包含著深沉的文化智慧;中國選擇廣東,就是選擇海洋,選擇最能迅速融入世界海洋文化時代大潮的文化.嶺海文化的開放性、開放性、兼容性、重商性、務實性等引領粵人敢為人先,闖入舊體制的一個個禁區(qū),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第一, "率先在全國基本實現(xiàn)了工業(yè)化,率先基本實現(xiàn)了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型,率先在全國達到較高的城市化水平,率先在全國成為最開放的前沿地區(qū)".其深層文化根源在于海洋文化精神.楊東平稱為"進取的、雄勁的廣東文化".孫家正曾說過:"廣東人所創(chuàng)造的文化對全國有巨大的貢獻,形成了一些適應時代所需、符合我們國情的新的文化理念."從中華大文化視野看,現(xiàn)代文化三足鼎立的格局已經(jīng)形成,嶺海海洋文化深刻地影響著現(xiàn)代中國. "'廣東發(fā)展與廣東觀念'給人類醍醐灌頂般的沖擊和震撼,正成為全球關注的一個熱點."廣州作為漫長南海岸線中心的珠江口的中心,還是那些"率先"的決策中心,率先打開窗戶迎洋流,將東方和西方雜糅兼容,把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熔于一爐,居功至偉.

現(xiàn)在人們普遍用"四地說"概括廣州的地位:海上絲綢之路發(fā)祥地、嶺南文化中心地、中國近現(xiàn)代革命策源地、當代改革開放前沿地.這四地的主導因素都是海洋文化.海洋文化是廣州重于世界和重于中國所貫通的主線,理應成為城市規(guī)劃建設的靈魂.這決定著廣州在世界,在中國是否能唱響自己"世界文化名城"的品牌.

注釋:

①筆者傾向于用"嶺海"而非"嶺南"作為本地域文化的主概念,同時不排斥其他約定俗成概念如嶺南(只強調(diào)嶺)、廣東(強調(diào)行政區(qū)劃)、粵海(強調(diào)海和百越傳統(tǒng))等在各自意義上的運用.因為嶺海是包容性最大的地域概念.

②《廣東百科全書》上卷,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8年版,《廣東》第1頁.

⑤韓強:《世界視野中的嶺海》,《嶺南文史》2010年第4期.

⑧劉安:《淮南子.人間訓》,四庫全書本.

⑨《唐書.黃巢傳》.

Relying on the Sea: The Principle Line of Urban Planning and Construction of Guangzhou

Han Qiang

The article introduces the feature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Lingnan Coastal Culture of Guangzhou and anatomizes one of its most shining produces: the Maritime Silk Road. The author argues that the construction of a world cultural city must rely on the sea, i.e., the Lingnan Coastal Culture.

Guangzhou; Lingnan Coastal Culture; Maritime Silk Road; culturally-advanced 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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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強,廣東省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研究員,廣東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

(責任編輯:盧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