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建軍

一門父子花間詞

喬建軍

詞這一文體經過晚唐五代文人的改造與加工后漸趨成熟，在“花間鼻祖”溫庭筠和南唐詞人馮延巳、李煜的強化后，進一步確立了以小令為主的文本體式和以柔情為主的題材取向、以柔軟婉麗為美的審美規(guī)范。

晏殊是宋初詞人，他繼承了五代花間詞的詞風，在繼承中又極力革新求變。他的作品中也有抒寫男女之間的相思愛戀和離愁別恨。如“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遍”（《踏莎行》）、“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玉樓春》）。然而，晏殊詞寫男女戀情，已過濾了五代“花間”詞所包含的輕佻艷冶的雜質，而顯得純凈雅致。他往往略去對女性容貌色相的描寫，而著重表現(xiàn)抒情主人公的戀情。其詞的情感基調是輕柔和緩，淡淡的憂愁中時而透露出自我解脫的氣度；其語言也一洗五代“花間”詞的脂粉氣和濃艷色彩，而變得清麗淡雅，溫潤秀潔。

“情中有思”是晏殊詞的一大特色，即濃烈的情感中滲透著理性沉思的特質。如《浣溪沙》：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該詞在傷春懷人的表層意象中，蘊含著強烈的時間意識和生命意識?！跋﹃枴薄ⅰ奥浠ā眱煞N流逝難返的意象，象征著年華的流逝和愛情的失落，體現(xiàn)出作者對時光迫促、生命有限的沉思和體悟。

晏殊的年輩較早，政治地位又顯赫，歐陽修等著名詞人或出其門下，或為其幕僚，因此，他被后人推為“北宋倚聲家初祖”。

北宋中后期，當蘇軾門下的黃庭堅、晁補之沿著蘇軾所指引的方向繼續(xù)前行的時候，耿直孤傲的晏幾道則仍然按照其父晏殊所承傳的花間傳統(tǒng)，固守著小令的陣地，寫那些令人回腸蕩氣的悲歡離合的故事。

晏幾道雖出身相門，但少年喪父，仕途上并不得意，僅做過推官等下層官吏，他又不喜歡攀附權貴，后半生貧困潦倒。在此境況下，他與歌姬舞女交往時，不僅對她們懷有真切的同情和理解，而且對她們的感情也是深深的慰藉。因而他寫戀情時，詞中包含了自己的精力和體驗，寫得很深刻，往往在凄楚傷感的情調中，給讀者以極大的感染。如下面二首《鷓鴣天》：

小令尊前見玉簫，銀燈一曲太妖嬈。歌中醉倒誰能恨？唱罷歸來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宮遙。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前一首寫主人公在酒宴上愛上一個歌女而不能自拔的情態(tài)，并抒寫其歸來后不能忘卻的情思；后一首寫主人公與情人別后重逢和對往事的回憶，以及重逢之夜猶懷驚疑的心理。在感情的表現(xiàn)上，這兩首詞都顯得淋漓盡致。前一首“夢魂”兩句以夢魂的自由無拘反襯現(xiàn)實的阻隔，寫出內心的渴望；后一首“舞低”兩句寫出雙方情感在歌舞中的深深沉溺，都是很動人的。

由于與熱戀的歌女無緣相見，晏幾道常常營造夢境以重溫往日愛情的甜蜜。他的260首詞作中有52首寫到“夢”。他或在夢中追尋：“夢魂慣得無拘檢”；或在夢中相逢：“夢里時時得見伊”；或與對方同夢：“幾回夢魂與君同”。他的夢，有“春夢”、“秋夢”、“歸夢”、“前日夢”、“今宵夢”等等。繽紛多姿、如夢如幻的藝術境界，是晏幾道詞的顯著特點。

語淡情深是其詞的另一個風格特點。他善于用平淡的語言、常見的景物表現(xiàn)出非同尋常的深情。如《少年游》：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淺情終似，行云無定，猶到夢魂中。 可憐人意，薄于云水，佳會更難重。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

“云”、“水”本是兩種極平常的物象，詞人卻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取喻，新奇生動地表達出明知對方情淺意薄而自己仍然執(zhí)著苦戀的深情。此外，還有“一春猶有數(shù)行書，秋來書更疏”、“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阮郎歸》）等句，語短情長，情意層層深入。他的詞作詞采華麗、意象密集，但處理得別致生動，絕不呆板凝滯。

晏殊、晏幾道父子合稱“二晏”，他們在繼承晚唐五代詞的基礎上，為花間詞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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