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奚老師讓每個同學寫一篇作文，打算挑選最好的幾篇，參加市里的比賽。她說：“我故意不限定題目，不等于沒有題目，是讓你們把想象的翅膀充分張開……”

凌立的爸爸在博物館工作，這幾天正忙著進行西樵山遺址發(fā)掘。凌立纏住他，非要去發(fā)掘現(xiàn)場開眼界，爸爸答應了。

考古工地上，人們正用平鏟、刷鏟或手鏟一點一點地清理著泥土。已經發(fā)現(xiàn)了幾座良渚文化時期的墓葬，墓葬中不僅保存著幾件小玉器，也有不少陶器和石器。

爸爸最感興趣的是剛從土層深處發(fā)現(xiàn)的一件寶貝。一米多長的樹木涂著污泥，中間有些燒焦的痕跡，一頭還鑿個小孔。這顯然是被人加工過的。

凌立左看右看，怎么也弄不明白這究竟是什么。

爸爸說：“你不是想尋找聰明階梯嗎？這，也許就是?！?/p>

“真的？”凌立瞪圓眼睛，十分納悶，“它就是聰明階梯？它能叫人聰明？”

“千萬不要小看了它，它可是聰明人的杰作吶！”

爸爸詼諧地笑笑，隨即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個發(fā)生在4300多年前的故事。

……秋日的一天，哦噓坐在一條嶄新的獨木舟上，手里握住一根樹枝，試了試它的韌勁，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家里曾經有過一只獨木舟，那是祖父的祖父留下來的。當初，祖父的祖父在森林里艱難地伐下一棵粗壯的柏樹，用堅硬而笨重的石器，花了好幾年時間，才將它刳成一條小舟。又將樹枝刳成木槳，用來劃船。后來，獨木舟傳到祖父手里。他不僅下湖抓魚，也曾駕著獨木舟四處漂泊，直到被大海的風浪所淹沒，再也沒回來……

祖父是西樵山的英雄。他死得那么英勇，受到所有人的欽佩。

如今，哦噓長大了，他也開始偷偷地做獨木舟。

做獨木舟很不容易。首先要選準柏樹——柏樹的木質軟硬適中，耐腐蝕力強，可以長時間地浸泡在水里。哦噓費盡力氣把它砍伐下來，然后擺在太陽下曬干、風頭里吹干，使樹身變得干燥一些，便于砍鑿。除了石器，火也是他的工具。他常常用火石敲打出火苗，點燃樹枝，燒烤樹身上需要挖掉的地方，把那兒燒焦。有些必須保留的地方，他會采用一個十分簡單易行的辦法——涂上一層潮濕的泥漿，火苗燒到那里，就退卻了。

這樣的燒焦、鑿挖，要反反復復經過不知多少次，耗費很多精力，一棵大樹才慢慢鑿成了獨木舟。這樣的獨木舟，只有一人寬，除了乘人，還可以擺放一些東西。它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匦旭傇诤嫔?，不會傾覆。

終于，他的獨木舟要試水了。

哦噓費力地把獨木舟拖出森林，讓它沿著坡岸，滑下了黿湖。

獨木舟果真很聽話。它吃水淺，掉頭靈活，能夠在小河浜中自由進出，也能駛入寬闊的湖面。哦噓用樹枝劃水，控制著它的平衡。風，撲面而至。與無邊無垠的湖水相比，獨木舟實在是太渺小了。它忽而被推上洶涌的浪尖，忽而又跌入低陷的波谷。有時失去了蹤影，一會兒又從奔騰的波浪里鉆了出來。

哦噓駕馭著獨木舟，神態(tài)自若地望著前方。迎面而來的風浪，無情地拍擊著顛簸起伏的船兒，湖水早已將船身上下浸得精濕，也許它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但是哦噓不怕。他憑借自己的勇氣和嫻熟的劃船本領，悠然劃過波峰浪谷。

假如不能征服黿湖，又怎么去往遙遠的大海呢？

也就在這天，西樵山遭遇了一場戰(zhàn)爭。這場猝不及防的驅逐戰(zhàn)，發(fā)生在人與野豬之間。雙方為了河邊那片人工種植的水稻田，竭盡全力，展開了你進我退、我進你退的爭奪。

戰(zhàn)爭是從黃昏時分開始的。有人突然發(fā)現(xiàn)，從森林里躥出來七八只野豬，它們顯然是好多天沒有吃到食物，餓極了，撒開蹄子，揚起鬃毛，在稻田里瘋狂地奔跑、撒野，還肆意嚙咬稻穗。

稻田里那沉甸甸的稻穗，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動人的光彩，散發(fā)著誘人的清香，眼看就要到嘴邊的糧食??！野豬沖進來，肆意踐踏，那可全完了！所有人都緊急動員起來，揮舞手里的樹棍和石塊，吶喊著，追逐著，拼命把野豬往遠處驅趕。

誰知，那些野豬獸性發(fā)作，根本不顧人們的追趕，它們糟蹋了稻田不算，還使勁拱下腦袋直往村子里沖。這情形讓人們更加著急。村里的小孩和老人哪兒是野豬的對手呀？

面對人們的驅趕，野豬愈加瘋狂，呲牙咧嘴，沖著年輕人大聲嚎叫，嚇得他們連連后退。

夜幕漸漸降臨，四周的景物模糊一片。一場斗智斗勇的驅逐戰(zhàn)仍然在繼續(xù)。野豬們發(fā)出恐怖的嚎叫，瘋狂地亂竄。此刻，千萬不能跟這群眼睛發(fā)紅的家伙硬拼，被它們尖利的牙齒咬一下，不是傷，就是死?？墒?，不把它們驅趕出去，西樵山的損失就太慘重啦！

哦噓不由昂揚起一股斗志。他順手操起一根樹棍，快跑幾步，也想投入驅趕野豬的行列?？上蚯芭芰藥撞剑质兆×?。他冷靜地思索一下，發(fā)覺一根樹棍一塊石頭，對于驅趕這些被激怒的野豬已經毫無用處。即使是一堆樹棍，也不能發(fā)揮大的作用……不，有用處，不是可以把它們點燃成火把嗎？

哦噓靈機一動，在暮色中費力地找到兩塊火石，反復敲打，“啪啪”，火焰終于燃燒起來。

一支火把高擎在了他的手里，又一支火把高擎在了他的手里。火把一支一支轉移給后面跑過來的人。籠罩著暮靄的原野上，很快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支火把。熊熊燃燒的火把在原野間舞動著，匯聚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天穹都映亮了。人們敲打著可以發(fā)出聲音的竹筒，叫喊聲撼天動地。

野豬們終于露出膽怯的神態(tài)，紛紛落荒而逃。

2

凌立從小就喜歡安徒生童話和格林童話。他常常幻想著，去哪兒找到一個聰明階梯，沿著它，攀向很高的地方，采摘金光燦燦的果實。不管是誰，都比不上自己！他相信世界上會有這個聰明階梯，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爸爸的故事里說，哦噓——這有趣的名字，完全可能是爸爸編造出來的，盡管那時候沒有鐵，沒有銅，更沒有任何機器，可他僅僅用石塊和火就做成了獨木舟，還能把發(fā)瘋似的野豬趕走，確實挺機靈。不過，眼前的這段木頭，充其量是一只殘缺的獨木舟，跟聰明階梯有什么關系呢？

爸爸露出一臉神秘的笑容，不愿意解答。

凌立想起了奚老師布置的作文。他發(fā)覺自己掌握了一些素材，而且是與眾不同的素材，可是一時無從下手，不知道該怎樣寫出精彩的文章。他暗暗地責備自己，你呀，關鍵時刻就顯出聰明面孔笨肚腸，假如很聰明，不用冥思苦想，早就有巧妙構思啦！

“你先回去，”爸爸實在分不開身，忙對凌立說，“晚上回家我再跟你討論?！?/p>

“那……好吧?！?/p>

凌立有些無可奈何。他獨自離開考古工地，一路思忖著，生活在4300年前的人們，花費這么大力氣做獨木舟是為了什么呢？獨木舟對于他們究竟有多重要？爸爸他們把獨木舟發(fā)掘出來，又能從中得到什么啟示呢？

多么復雜的問題呀！

他做完了一大堆數(shù)學、英語和物理作業(yè)，揉揉疲倦的雙眼，開始思考作文。一連起了三個開頭，他都很不滿意，隨手把稿紙撕了。爸爸沒忘記打了個電話來，說考古工地有點兒意外情況，沒有時間回來吃晚飯，當然也不能和凌立討論問題了。

凌立太困了，他覺得自己這樣硬寫是不聰明的，像是赤手空拳面對一截樹木，想把它做成獨木舟，卻不知從何下手?；蛟S應該得到爸爸的指點，有些啟發(fā)?？墒堑炔患鞍职只丶?，他就呼呼睡著了。

夢境中，他和那個名叫哦噓的大男孩坐在獨木舟上。哦噓熟練地劃槳，讓獨木舟向前行駛。

湖面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玄色的大鳥，正上下盤旋，不知它是從森林飛向湖面，還是打算從湖面飛向森林。一會兒，它像黑色的閃電一般俯沖而下，竟叼起了一條白魚，又掠向半空。離了水的白魚拼命甩動著尾巴，玄鳥鉗住喙不容它動彈，可是白魚很頑強，嘩的一聲就從玄鳥的喙里逃脫，落回了湖里。

玄鳥仿佛被白魚惹怒了，掉過頭來，繼續(xù)在湖面上盤旋。它一會兒俯沖而下，一會兒飛掠升空，那姿態(tài)十分矯健。忽然，它一撲翅膀，猶如一片黑色的云彩，在獨木舟上方呼嘯而過。掠過的狂風在湖面掀起一陣波瀾，讓獨木舟不停地晃動，差點兒傾覆。

哦噓伸手摟住凌立，在他耳邊說：“別怕，玄鳥是最聰明的。你不是要尋找聰明階梯嗎？”

“是的，我能找到嗎？”

沒等哦噓回答，玄鳥猶如黑箭一般射向湖面。

當它又一次飛上半空時，喙間叼起了一條鮮活的白魚。接著，它輕盈地落到獨木舟上，把嘴里的白魚交給凌立。

他伸手去接白魚，卻落了個空……

凌立突然醒了。

來不及回想夢境中的這一切，就聽見媽媽在大聲喊：“快起床吃早飯，再晚就遲到啦！”

3

凌立的成績算不上第一，但誰都承認他很特別。他的腦子里常常會冒出一些與眾不同的念頭。比如說，幾個同學的手機里收到一條短信，說“愛＋愛＝非常的愛，愛-愛=愛的起點，愛×愛=無限的愛，愛÷愛=惟一的愛！將此信傳給6個人，你和你的家人會得到無限的愛，不傳將會永遠失去愛！”幾乎每個人都把短信轉發(fā)了，凌立卻說這是騙人的，一下子就刪掉了。比如說，班里的同學在爭論余秋雨和“超女”哪個更加可愛，他也絲毫沒有興趣。當談起敦煌和巴特農神廟，則眉飛色舞，如數(shù)家珍，哪怕有人背后嘀咕他“賣弄知識”。再比如，他一心想找到一個聰明階梯，只要沿著它往上攀，什么樣的難題都能解開——全班同學只有他的腦子里會鉆出這種奇妙的念頭……

兩天沒有和爸爸碰面了。早晨凌立起床，爸爸已經去考古工地。晚上凌立睡著了，他才回家。凌立總想問爸爸，獨木舟和聰明階梯究竟有什么關系？爸爸的故事挺有趣，也挺玄乎，讓凌立整個腦子都圍著它轉，可有些道理卻始終弄不清楚。

凌立靈機一動，給爸爸打了個電話。

爸爸笑著說：“給你一個提示——這獨木舟可是智慧的結晶，不亞于今天發(fā)明3G手機！你再想想，4300多年前，我們的老祖宗用獨木舟干過什么大事？”

干過什么大事呢？

凌立默默地在紙上畫著一條獨木舟。教科書上說得很清楚，從獨木舟，到木船和帆船，到大輪船，再到巡洋艦……人類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一步一步征服大江大海。所有這一切，都是從獨木舟開始的。發(fā)明獨木舟的人，當然要比抱著一棵樹過河的人聰明。可是，靠一條獨木舟能干什么大事呢？

他不知道該去哪兒尋找答案，也許，根本就沒有正確的答案？但是聽爸爸的口氣，似乎獨木舟很了不起，甚至跟3G手機相提并論，他說得也太過分了吧？對了，他好像還說過，當時的人們依靠獨木舟也能漂洋過海，跟幾千公里外的部落交往，不斷拓寬自己的視野。這，就是他所指的“大事”嗎？

凌立又打一個電話給爸爸。

“當然，”爸爸的回答是肯定的，“千萬不要懷疑古人的生存能力，他們的聰明才智是在大自然中磨礪出來的。”

爸爸給凌立描繪了4300多年前人們乘坐獨木舟，漂洋過海去探險的情景。海風像卷起一片枯葉似的，把獨木舟拋向空中，又“啪”地丟向海面。在日日夜夜漫無邊際的孤獨與茫然中，人們只能以捕捉魚蝦來充饑，以日月星光來確定航向。那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勇敢者的彼岸，激勵著人們不顧一切地奮進……

凌立覺得自己應該動手寫作文了，題目嘛，就叫《獨木舟告訴我》。今天的人們有誰敢駕著獨木舟漂洋過海，難道這不是英雄？咳，不管奚老師喜歡不喜歡，起碼作文內容不會跟別人重復。至于能不能被選拔出來參加市里的比賽，那是另外一回事。

4

就在這天，奚老師宣布了一個決定：星期五下午組織全班同學參觀西樵山考古現(xiàn)場。她說，有很多知識是在課堂里學不到的，我們不要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凌立非常興奮。他在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爸爸，爸爸說：“歡迎你們來參觀??！這幾天我們又挖掘到了不少寶貝，很有研究價值?！?/p>

他所說的寶貝，不再是獨木舟，而是幾具4000多年前埋在地下的尸體遺留的骨架。他認為，這些人活著的時候，會制作精美的玉器和陶器，會種植水稻，會制造獨木舟劃向大江大海，甚至會在器物上刻寫最原始的文字，我們決不能低估了他們的智慧。人類的文明，就是一代人踩在一代人的肩膀上，一步步向上攀登的啊。

凌立暗忖，爸爸故事中的那個“哦噓”，是不是也在其中？

全班同學在考古工地邊聽邊看，一個個都十分入迷。有的還用帶攝影的手機，拍下珍貴的照片。奚老師平時一直反對同學們用手機，覺得它會干擾學習，尤其是那些無聊的短信和不健康的圖片，可是今天她像是什么也沒察覺。

凌立又一次看到了獨木舟。它已經從地下取出來，并且清理干凈，露出木紋清晰的身軀，靜靜地躺在了工棚里，上面貼著一張寫有“西樵山M66”字樣的標簽。這很令人興奮。他趕緊掏出手機，屏住呼吸，咔地拍了一張照片。一會兒，這張照片就會轉發(fā)到幾個好朋友的手機上，讓大家共享。

凌立忽然想，如果要給照片取一個名字，該叫什么呢？

對，就叫“聰明階梯”。

真的，他覺得自己找到聰明階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