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時候,她是我們心中的一代“俠女”。她個子高,口才好,成績棒。在學校的籃球隊和辯論隊里,她都是無可代替的絕對領袖,總能帶領團隊一路殺到?jīng)Q賽,贏得十足漂亮。
生活中,她更是英氣逼人。
公交車上遇見不給孕婦讓座的青年,她會沖過去痛斥一番,直到對方乖乖認錯。同宿舍的姐妹被其他系的女生撬了男友,她也能掘地三尺找到那個倒霉的男生,押著人家在酒桌上把是非恩怨交代清楚。
最讓我們敬佩的是大三那年,學校突然下令“在校生一律不得外出租房”,氣得我們的女俠憤而一聲令下,帶領著一幫積極分子,在寒冬臘月的圖書館前開展聯(lián)名抗議,將“大學不是幼兒園”的口號喊得直達人心,最終讓教務主任破天荒地收回成命。
總之,在我們眼中,她像極了金庸筆下的令狐沖。當然,那就是她的人生偶像。
但是,女俠也有她的軟肋。
只有那些與她的個人利益毫無關系的事情,才能讓她無懼無恐,越戰(zhàn)越勇。
如果公交車上被搶了座位的人是她自己,她最多會一笑而過;如果大三的時候她不是自己住在學生宿舍,就根本無法底氣十足地替一幫不相關的人出氣。
至于感情上的事情,整整四年的大學時光,有好幾個混蛋都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結局明明欠她一個公道,有兩次連我們這些身邊小姑娘都感到氣憤了,她卻只是微笑著欠欠身,拱手相讓,一派相忘于江湖的大俠味道。
簡單地說,她是一個愿意隨時為了公理和道義獻身的大好人,卻不屑于為了維護自身的大小權益而撕破臉皮。面對任何問題,只要多少能和自己扯上點兒關系,她都會一路白旗,退到墻角。
所以,當十年后的一次同學聚會上,偶然聽人談到她的近況并不好,我也不是十分驚訝。
我能多少猜出,在職場上她可能“兄弟”很多,卻不一定擅長與老板相處,更不要說主動提出升職加薪之類的“過分”要求;在家庭里她可能任勞任怨,把身邊的人都照顧得像個嬰兒,卻很少會真正打開心扉,與誰說說自己的辛勞與委屈。
這兩天,我得空翻看后現(xiàn)代精神分析大師雅克·拉康的文章,讓我突然想起了我這個處處扮演大俠拯救弱小的老同學。
在拉康看來,我們內心世界里的情緒與情感,對內或者對外的形式?jīng)]有區(qū)別,關鍵內容都是一致的。比如說,那些平素里刻薄對人的討厭鬼,其實他們最愛挑剔的對象就是他們自己;還有那些總是擔心別人會嫉妒自己的自戀狂,其實他們是不忍看見自己對別人的嫉妒。
再比如,我的這個老同學。
也許,在她自己一直不敢正視的靈魂深處,自小就藏著一個伴隨她長大的深刻愿望。她的內心一直都在等待一個從天而降的拯救者——就像她在生活中一直奮力扮演的那個人一樣。
?。n彬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