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書城正看書看得起勁,忽然被一聲清脆的女高音嚇了一跳。
漂亮的工作人員正在訓斥一位老伯。老伯的穿著打扮和裝修精致的書城多少有點不協(xié)調(diào)。他頭戴一頂破邊舊草帽,身穿一身沾滿污垢的迷彩服,卷著褲腿,腳上穿著一雙泛白的黃膠鞋,手里還拎著一桿秤。
這身打扮放在農(nóng)村是相當普遍的,但在書城工作人員看來,卻很另類和不雅。幾個讀者圍過來,反感地看著那姑娘。這似乎更加助長了她的氣焰,她對老伯說出了更為刻薄的話。她說:“這是文化人來的地方,看你穿著的樣子就不像個有文化的人,看什么書呀,你認識字嗎?”老伯可憐巴巴地站在書架前,一句話也不說,把書放回原處,佝僂著腰悄悄地離開了。眾人看不過,都在小聲議論著姑娘的不是。
我留意到,剛才老伯看的那本書,是裝幀非常精美的 《韓非子》??吹綍液懿话?,感覺對不住老伯。其實,我比剛才那個姑娘好不到哪兒去,也膚淺得很,內(nèi)心深處同樣沒有給予他足夠的尊敬。依我看來,老伯看的應(yīng)該是和農(nóng)業(yè)或經(jīng)營等內(nèi)容息息相關(guān)的書啊,怎么會去看那么有文化的書呢?看《韓非子》這樣的書的人穿著應(yīng)該十分講究,渾身散發(fā)著儒雅之氣,最好還能架一副高度近視眼鏡。
文化人應(yīng)該穿成什么樣子呢?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一件大汗衫,一條大短褲,還穿著拖鞋,似乎和文化也不怎么沾邊,倒是和地攤上賣西瓜的商販有些相像,只是差條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而已。
我不禁想到自己的父親和小學老師。父親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他的穿著和那位老伯一樣,每天沾滿污垢和泥土,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文化的膜拜和向往。家里再怎么窮,他都沒有產(chǎn)生過讓我們放棄學習的想法;地里農(nóng)活再怎么忙,他都不讓我們搭把手,為的是讓我們把心思都放在學習文化上。因為在他眼中,文化人才是最高尚、最有出息的人。記得上小學時,老師都在上學前和放學后下地干活,放下鋤頭拿起教桿,常常來不及抹下挽起的褲腿,擦擦腿上的泥巴,就開始給我們上課。聽著老師給我們講歷史、教我們背詩、給我們講做人的道理,我們也并未感覺有什么不妥,相反還覺得很親切。那時,同學們都認為老師就是天底下最有文化的人。
我又想起那位老伯。也許他也是父親和曾經(jīng)的老師,都對文化充滿敬畏和向往。
文化是一種真實的力量,文化人應(yīng)該懷有至真至純的情感和胸懷。我們不缺少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很多人表面風光無限,時時把文化掛在口頭上,背后卻處處暴露著原始的粗野與無知。文化人穿成什么樣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什么樣的精神風貌。
(摘自《太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