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坤集團(tuán)董事長黃怒波的個子很高,1米9,當(dāng)他站起來握手的時候,這種優(yōu)勢就會非常凸顯。黃怒波有著多重身份:詩人,官員,商人。
黃怒波是一個梟雄式人物,他身上有那個時代很濃厚的印記:兩歲時,父親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含冤自殺,13歲失去母親,中年,又曾遭遇女人的拋棄、朋友及下屬的背叛……他親手寫的那篇《我所經(jīng)歷的最兇險的公司政治》,歷陳了他在政界和商界所經(jīng)歷的排擠、背叛和勾心斗角。
當(dāng)然,他也走出了一條不同的路?!昂谖孱悺弊优狞S玉平搖身變成 “黃會計”,加入共產(chǎn)黨??粗铀陌?,將名字改成眾人熟知的“黃怒波”?;謴?fù)高考的第一年,他考取了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梢哉f,黃怒波是出類拔萃的。在他以后的人生當(dāng)中,這種不同一直以某種方式延續(xù)。
幾年前,黃怒波自稱是“二流的詩人,三流的企業(yè)家”,而現(xiàn)在,他認(rèn)為自己“在地產(chǎn)行業(yè)有了一定的話語權(quán)”。某種程度上,黃怒波的確走出了一條不同的路。1997 年,黃怒波掘到第一桶金后,決定拿出家底、投資400 萬元,用于安徽黟縣宏村的旅游開發(fā)和文化保護(hù)。
此后,從宏村到南疆、從美國的田納西州到日本的北海道……做旅游地產(chǎn)。他竭力避免同壟斷體的碰撞,因?yàn)闆]有一個正當(dāng)經(jīng)營的商人,可以同那些壟斷了權(quán)力和資源的巨頭們爭奪利益。當(dāng)然,他也獲得了普遍意義上的成功,如果以財富來論英雄的話,按照2009年《福布斯》富豪榜的統(tǒng)計,他的身家有67億。
一度,生活中所有的困難以某種方式來襲的時候,黃怒波寄情于詩歌,黃怒波說,“寫詩,就是一次次把傷疤揭開來給人看!”的確,在黃怒波的身上,有詩人的感性,也有商人的理性,這兩種特質(zhì)集于一身的時候,就會呈現(xiàn)某種背離的矛盾。
這種矛盾性在某種程度上成了一種普遍的生存智慧:既遵守規(guī)則又游離在規(guī)則之外,當(dāng)然,黃怒波清晰地知道,邊界在哪里。他說,登山使得山上的自己看山下的自己時,如同在演戲,他告誡自己,不要把話說大了。
2010年7月29日早7:30,黃怒波成功登頂大洋洲最高峰——查亞峰。至此,他順利完成世界七大洲最高峰的攀登,成為中國地產(chǎn)界繼萬科集團(tuán)董事長王石、今典集團(tuán)聯(lián)席董事長王秋楊后,完成七大洲最高峰征程的第三人。
人像螞蟻?zhàn)邅碜哂肿吡?/p>
人物周刊:為什么要去登山?
黃怒波:一開始只是好玩。2003年王石登上珠峰,我也想登,2005年2月開始登山。
人物周刊:登山的原動力是什么?
黃怒波:挑戰(zhàn)自我,挑戰(zhàn)自己的內(nèi)心。
人物周刊:七大洲的七大高峰你都登完了,在從查亞峰上平安下來時,你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黃怒波:這個山把我累著了。他們原來說安排的是直升飛機(jī)進(jìn)去,也就沒有帶多少裝備,尤其沒有帶雨鞋。到那兒沒有直升飛機(jī)了,就借了個雨鞋去,鞋就小了。走,你想不到的累,每天得走,原始森林就是這樣,里外都是濕的,濕透了。
一天9、10個小時,不停地走了14天??嗟靡馈_@一次查亞峰是比較受罪,在山上冷還好辦,像珠峰冷,我還可以加衣服,濕,你怎么辦啊。出來后,覺得真幸福,再也不登山了,明年還有一個北極。
人物周刊:你登了這么多山,哪一座山對你來說意義重大?
黃怒波:去年登珠峰失敗。在這之前都很自信,因?yàn)槎己茼樌?000多米,7500米,8200米。珠峰登到7900米營地的時候,有一個已逝的韓國隊(duì)的隊(duì)員就躺在旁邊,已經(jīng)三四年了,他就那么靜靜地躺著。溫度很低,白天零下20度,晚上零下30、40度,就是像一個在睡覺的人。很多珠峰死的人,你一碰,以為他在那兒休息呢。
人物周刊:在登山的過程中,看到那么多逝者,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
黃怒波:我在想,一個人生命到底是永恒還是脆弱?脆弱吧,真的是脆弱,他昨天跟你聊天,今天就死掉了。但他又是永恒,他知道有可能死亡,但他們還是去了,他追求一種挑戰(zhàn),不惜拿生命做代價。
對我來說,在山上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經(jīng)歷這么多,覺得不過如此,即便死又如何。真的很簡單。平常我們庸庸碌碌、忙忙碌碌地活著,也不就活70、80歲嗎?跟山比,人算什么,那個山存在多少萬年了,人只不過像螞蟻?zhàn)邅碜哂肿吡?,這個時候就覺得活得再了不起,也沒什么意義。
登山的人很從容,也很淡然
人物周刊:你與死亡擦肩而過嗎?
黃怒波:登珠峰的時候有過一次。架在冰裂縫處的梯子翻了,我反應(yīng)很快,一下就抓住了,身體跟梯子貼一塊,雖然腰上有保險環(huán),但是你會撞在冰巖上,那樣就會受傷,那個高度受傷你也下不來,必死無疑。也有可能那個繩子會斷,繩子保證你上升沒問題,但你要下墜,猛的撞擊力會把它拉斷的,所以挺玄的。
登完珠峰下山到8500米,起了雪霧,什么也看不著,一腳踩空,一下就滑下去了。我們行軍的路,繩一般是25米到50米長,我走在中間,滑的那一剎那,一兩秒吧,腦子全是空白,腳根本踩不住,就拿手插在雪里,慢慢地停下來。風(fēng)險是你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也許10米之外是一塊大石頭,撞到上面就是完蛋,我很萬幸。
那個地方死了一個英國人,突然雪盲,眼睛什么也看不著,然后幾個人就把他往下扶,兩個小時,幾個人才走了70米,沒辦法,就把他放在那兒了,要不別人也得死。你看多痛苦,他只不過什么也看不著了,坐在那兒就要等死。
人物周刊:登了這么多山,對你來說,最深的體會是什么?
黃怒波:登山時,你才會反思一生。為什么,你無事可干。所以登山的人,對死亡和痛苦,是會有理解的。第一,尊重死亡;第二,尊重痛苦;第三,會很堅(jiān)強(qiáng)。這是登完山的人的一個特征:從容,也很淡然。
對人生,登完山后一定會有一個思考,就是人活著,掙那么多錢,天天爭名奪利的,會覺得特別無趣。你在山上才能仔細(xì)想,你再忙,你再有十年、二十年你就動不了了,那你還有什么可狂的、可傲的。
人物周刊:你會被一些場景觸動嗎?
黃怒波:對我來說,是被一些人觸動。比如說在尼泊爾,都是當(dāng)?shù)氐南驅(qū)阄?,那些孩子背著東西,背20多公斤的東西,背到大本營得走7天,一天才能掙十幾、二十美金吧,但對他們來說很高收入了,你就想這是人的命運(yùn),當(dāng)然中國也有苦的。
你跟他們天天朝夕相處,你在那兒是一種享受,他們在生活,生存,所以我有一首詩就寫夏爾巴男孩,我收集的氧氣瓶,他給我背下去,多給他幾十美金,那孩子眼淚都出來了。
登山為什么讓人越來越平和、越謙虛?尤其你富了以后,你在北京沒有那么多同情心了,你去的場合可能全是那種五星級酒店,什么論壇,但是你跟那些人朝夕相處的時候,你就發(fā)現(xiàn),你真的有點(diǎn)慚愧,因?yàn)槟愀挥小?/p>
人物周刊:在有這些感受之前,你對自我的認(rèn)知是?
黃怒波:天天在都市里,肯定膨脹了。從沒有錢,到有錢了;從沒有名,到有名了,天天就是媒體排著采訪,講著講著,自己把話就講大了。所以現(xiàn)在就看著別人在演戲,我就告訴自己,不能走到那一步。
那也得支持我,這是我的生活
人物周刊:你博客里面有一篇文章叫《商人婦》,那你每次爬山,家里人豈不是擔(dān)心得要死?
黃怒波:對,全反對啊。
人物周刊:那你每次要寫遺囑嗎?
黃怒波:沒寫,大家不能接受,但我是想寫的。當(dāng)然有一點(diǎn),登山的風(fēng)險是可控的。糾正一下,登山死掉的人沒有一個痛苦的。為什么?登山的人很累了,就覺得睡覺是最幸福的,他只要睡著了,就是很滿足的表情。但睡著后,人就缺氧,身體就冷卻下來,那時再要睜眼,想醒來,已經(jīng)動不了了。所以登山最大的風(fēng)險就是一個人。但我從來都是兩個人上的,他們絕不會讓我睡覺的,坐長了都不會讓我坐。
登山到最后,我也越來越專業(yè)了。登南極洲最高峰文森峰的時候,我請了一個很專業(yè)的向?qū)?,他跟我上了峰頂。那天刮起了風(fēng),很冷,我們照完相要往下走,我坐在頂峰的冰塊后面,要他等我一會兒。他說你干什么,我就把我的面罩拿下來,因?yàn)槿潜耍矣謸Q了一個新的面罩。他說你聰明,他自己就沒想到。你在往下走的時候,刮風(fēng)了,會把你的耳朵、臉凍壞,換一個新的,就很舒服。這就是經(jīng)驗(yàn)。
手套,我就隨時包里多背一副。當(dāng)我登麥金利峰時,一個大坡橫切,不小心我那個手套滑掉一個,別人會奮不顧身地去搶,一搶,人也滑去了,我就沒搶,我把包拿下來,再拿出一副。風(fēng)險就是可控的。
凡是死掉的,基本都沒帶向?qū)?。這次登珠峰南坡,死了一個俄羅斯人,他們就沒向?qū)?,他走在最后,人都走了,最后這小伙子就坐在那兒,8000米,死在那兒了。
人物周刊:你享受了挑戰(zhàn)自我的這個過程,家里人卻整天擔(dān)驚受怕的。
黃怒波:這點(diǎn)是比較殘酷。那也得支持我,這是我的生活,沒辦法。我覺得我可能屬于那種狼性動物,就不能停下來。
人物周刊:財富跟地位會離間很多東西。你對這種離間怎么看?
黃怒波:這就是人的悲劇,人一生永遠(yuǎn)無法克服的悲劇。在你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你就失去另外一些東西。你說我登山得到這么多,但我也沒太多的享受,這些年全在山里了,好苦好苦,真的。
王石我很尊敬他
人物周刊:你說你登山回來,就跟看戲一樣。王石寫過一本書,《徘徊的靈魂》,潘石屹也有自己的信仰,你如何看待企業(yè)家群體,及他們演的這出戲?
黃怒波:王石我很尊敬他,王石是有靈魂的人,潘石屹有他商業(yè)的信仰。我不太相信有哪一個人真能皈依了,我不相信他們是真的信,如果真的信的話,那他就不可能做企業(yè),他就把財都散盡了。
人物周刊:讓靈魂有一個安放的地方?
黃怒波:我不覺得這一代人有靈魂的救贖需要,他們肯定覺得自己很完美,這是這一代企業(yè)家悲哀的地方。英雄情結(jié)太重,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這是這一代企業(yè)家這么打拼出來的一個特點(diǎn),創(chuàng)業(yè)的企業(yè)家們,從狼一樣的環(huán)境打出來,已經(jīng)什么也不信了。現(xiàn)在企業(yè)家中的基督教熱、佛教熱,我覺得可能是心靈太不寧靜了,要找一種慰藉,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在美國見過一個人,是我美國公司的一個雇員,他開車去接我,在車后座上放了一本佛經(jīng),我一看,說這個人心理有問題,果然,他是貪污了很多錢、從大陸跑出去的一個人。炒掉他后,就發(fā)現(xiàn)他是那樣一種人,他觀察你,準(zhǔn)備怎么弄你,就那種心態(tài)。他的心是亂的。
對我來說,我心沒那么亂,以前確實(shí)是亂了很多年,登山以后,就慢慢活明白了。當(dāng)然,這也有一個過程。
人物周刊:你的人生哲學(xué)是什么?
黃怒波:很簡單,不過如此。人一生就是這樣,不過如此。偉大又怎么樣,渺小又怎么樣,是吧,不過如此。
人物周刊:你覺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是?
黃怒波:每天能為社會多做一些,你就是一個有用的人,不是一個廢物。我可以活得很奢侈,也可以活得很貧苦。
商人就是拿未來下注的人
人物周刊:商人是什么人?
黃怒波:商人就是對未來下賭注的那個人,這是商人。沒人這么說過吧。他賭的是未來。黃光裕就沒賭對,但他現(xiàn)在又在賭他14年后。老百姓不下賭注,他不知道,他隨命運(yùn)的擺弄。
人物周刊:那商人最主要的原則是什么?
黃怒波:講得好是創(chuàng)造,講得不好,就是要獲利。
人物周刊:作為一名成功的企業(yè)家,你是很多人的偶像。
黃怒波:偶像?我老問一些人,我說我現(xiàn)在算什么腕兒?他說大腕兒。我說不對,我老是填空,老是人家論壇找不著人了,就來找我,我就是幫忙給人填空的。
我沒有靠任何人,從一個流浪兒、從底層上來了,說明這個社會還是進(jìn)步的。能給我空間,也就能給別人空間,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意識到,還是有機(jī)會的。你再看馬云,一個教師,也沒有背景,一批人就這么打拼出來。包括倒下的德隆的那批人,你不能不說他是一個英雄。在這個意義上,應(yīng)該說是中國夢的一個偶像,這個我愿意做。
我不是一個完善的人
人物周刊:你還經(jīng)常被打動嗎?
黃怒波:那當(dāng)然,作為一個詩人,還是情緒很敏感的,像看著夏爾巴男孩,我心里好多天都不舒服。這么跟你說吧,這兩天剛出了件事,我的一個部下,小年輕,在安徽桐城。他開車下班。一個人喝醉了,騎著摩托車,沒戴頭盔,撞在他的車上,當(dāng)場就死了,他就開車跑了。
這個事讓我非常憤怒,一個男人怎么沒有擔(dān)當(dāng),我最恨不承擔(dān)責(zé)任的人。判決賠45萬,他沒錢。我拿了,還給死者家屬多送了5萬塊錢。為什么?那個人32歲死掉,兩個孩子,我不能給他500萬,但我起碼能多給他5萬。
人物周刊:作為成功企業(yè)家,你這么敏感,會不會也有無力感。
黃怒波:現(xiàn)在不會了,現(xiàn)在覺得一切存在,你只能去接受它。我總體上相信人類會越來越富有,越來越美好,但是,種種惡行還會存在,包括你自己的。你要意識到你不是一個偉人,不是一個完善的人,就很自在了?,F(xiàn)在很多人最后狂掉了,他就覺得自己是個超人,或者神了,就開始說胡話了。很多人這樣,是不是?
人物周刊:你最想成就的那個人是?
黃怒波:我現(xiàn)在不想成為什么人,詩人也沒勁兒。我就覺得成為一個很自在的人,最后也不知道死在哪兒,就行了。這挺好的,自由自在,不受約束,就可以了。這個話今天第一次說,不受理想的約束,不受思想的約束,也不受道德的約束,不受社會的約束。
財富領(lǐng)袖沒什么意義。財富是很虛幻的東西,今天有,明天可能就沒有,這是金融危機(jī)給的一個教訓(xùn)。你看,倒下來的都是最大的,抓進(jìn)去的都是首富,是吧。星云大師說了一句話,花出去的錢才是你自己的。所以財富,用掉就是還給社會,才是你的。
人物周刊:你的公司帶給你財富、聲望、人生經(jīng)歷,還帶給你什么?
黃怒波:自由。社會再變動,不會變動到我這一級。我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逃走。再一個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是挺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