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內讓英國人印象最深且最不舒服的建筑,有的被稱作“純視覺污染”,有的被認為“像極了人的臀部”。它們是英國人的眼中釘,恨不得用推土機和大鐵錘立時解決掉
8月初,英國建筑界的兩個重要獎項選在同一天公布提名。只是,它們一個酷似別著大紅花的優(yōu)等生——由英國皇家建筑師協會評選的,今年最優(yōu)秀建筑獎“斯特林獎”;另一個,則像遭人厭棄的壞小子——由民眾評出的,過去一年讓人印象最深且最不舒服的最差建筑獎 “粉刺杯”。
“斯特林獎”的專業(yè)與權威,多少讓英國人喪失了些參與討論的熱情。反倒是平民化的“粉刺杯”更能激起公眾關注,每個人都想把自己心里的“壞小子”揪出貶損一番。有人說,新近建成的斯特拉塔,這座高達147米的倫敦最高住宅,簡直是“純視覺污染”;而另一座同在倫敦的建筑——賓西公寓,則因“像極了人的臀部”,同樣入選“粉刺杯”提名名單。
“這還不如給死尸涂口紅”
英國人對“壞小子”的“偏愛”是有緣由的:近些年,越來越多英國人開始對現代建筑不滿,于是不同評判標準的“最差建筑”名單,隨之涌現。
如果將“粉刺杯”和多年前時任英國皇家建筑師學院院長的喬治#8226;弗格森,所提出的“低劣建筑評級方案”相比,前者對入選建筑雖不乏諷刺挖苦,但至少沒以此為據,將入選者 “就此解決”?!暗土咏ㄖu級”顯然更“兇狠”,其目的就是“確定那些被拆除后周圍環(huán)境可以得到改善的建筑”。
當年,作為“低劣建筑評級”發(fā)起人的弗格森,首先圈點了他心目中的“英國十大最差建筑”。在他看來,“任何一個有著正常視覺和基本辨別能力的人,都無法想象西斯爾大樓酒店如何能與倫敦塔及倫敦橋為鄰;只有不具備任何平衡感和秩序感的人,才會認為圣詹姆斯購物中心能與愛丁堡的古典風景融合……”
即便是自己老師的作品,弗格森也不留情面地貶損一通——作為著名現代派建筑大師歐文#8226;路德的門生,弗格森認為歐文所設計的英國南部樸茨茅斯綜合性建筑三角中心是一座“悲劇性的建筑,早已過了銷售日期”。因而,當三角中心終在2004年3月被拆除時,弗格森舉雙手贊成。
弗格森的做法,也算是順應民意。英國人對三角中心的唾棄和咒罵到其被拆除時,至少持續(xù)了10年。這座興建于上世紀60年代,包括商店、公寓樓、酒吧和公園在內的層疊式建筑群,僅有過短暫風光:建成第一年被《女王》雜志稱為“英國最令人興奮的建筑之一”,《星期日泰晤士報》的評價是:“用增強效果的水泥創(chuàng)作的異域風情畫,使用塔樓、金字塔和尖塔營造出東方式的感覺——具有北非要塞卡斯巴的品質?!比欢?,僅在一年后,它就被評為英國第四丑陋的建筑。到了2001年,英國第四電臺《今日》節(jié)目的聽眾則干脆將它評為“全國絕對最差建筑”。
無數人覺得,三角中心有許多納粹德國刑訊所的特征。另外,這座建筑故作粗糙的凹凸不平的水泥表面,恐怕只有極少數具有超前審美眼光的人才能贊同。說到底,整個建筑體現的不過是先鋒派建筑師刻意追求的“品位”,它真該被扔進歷史的垃圾堆。
作為設計者歐文#8226;路德當然竭力反對自己的作品變成“垃圾”。他覺得,如果對三角中心進行一番改造,它便可重煥光彩。“也許我們可以埴入新材料,比如鈦,或者用鮮亮的涂料將它粉刷一新。”對于這句話,有人諷刺說,“這還不如給死尸涂口紅”。
三角中心最終沒有逃過推土機和大鐵錘。據說,拆除三角中心讓當地民眾快樂非常,狂歡慶祝。第一個開著破墻機械撞擊這座建筑的人還贏得了當地媒體贊助的拆除比賽大獎。拆除過程中,大喇叭里一直播放著柴可夫斯基進行曲。
三角中心被拆5年后,又一座建筑引發(fā)了英國人的集體厭棄。且這厭棄,在其未建成時便已開始。2009年10月,為給2012年奧運會留下“名垂青史”的遺產,倫敦市市長鮑里斯#8226;約翰遜計劃在奧林匹克公園建造一座可與美國自由女神像和法國埃菲爾鐵塔相媲美的“極具抱負的”、“觸動人心的、雄偉的、世界級的藝術品”。
但遺憾的是,倫敦市民對市長口中的“即將載入建筑史冊的”“英國標志性建筑”并不買賬,英國輿論將其斥為“無聊之塔”,更有人說它是倫敦制造的“水煙壺”、是“一堆扭曲糾纏的腸子”,是“墜毀在兩個起重機上的UFO” 、是“法西斯美學巨人癥”的表現……
人們?yōu)楹螘θ侵行?、倫敦奧運塔如此抵觸?作為“低劣建筑評級”發(fā)起人的弗格森,當年所給出的“低劣”標準或許有些啟示。在弗格森看來,低劣建筑之所以該被拆除,是因其污染了人們的視線,使人精神萎縮,使人頭腦一片空白。更重要的是,它破壞了環(huán)境,破壞了一個又一個歷史中心城鎮(zhèn)的景觀。
“愿上帝將我們從他的建筑審判中拯救出來”
弗格森的看法,并非他的一己之見,更不是空穴來風。
自1960年代末開始,美洲、歐洲的人們逐漸從現代建筑帶來的自豪愉悅中醒悟過來,出現了對現代建筑該如何與歷史建筑、歷史街區(qū)結合的反思。
1975年,英國設計師萊昂#8226;克里爾還策劃了旨在強調“在城市實踐中整合歷史”的“倫敦理性建筑”主題展,集中展示了歐洲建筑師中對傳統(tǒng)城市關注的作品??死餇栒J為,現代建筑應將目光聚集至“對城市、歷史、社會使用和社會滿意度的思考上”,并“體現出歷史的連續(xù)性?!?/p>
此后,弗格森不斷在專著中強調傳統(tǒng)和古典主義的重要,這些觀點不僅得到越來越多英國人的認同,同時也獲得了英國王子查爾斯的推崇。
查爾斯對現代建筑的“恨”由來已久。今年,為英國百姓貢獻了“純視覺污染”、“像極了臀部”等詞匯的“粉刺杯”也是拜王子賜名。
1984年5月,在英國皇家建筑師協會成立150周年紀念活動上,查爾斯首次就現代建筑發(fā)表演講。他稱位于倫敦特拉法加廣場的國家畫廊擴建項目,如同“我非常熱愛的優(yōu)雅的朋友臉上長了一個怪異的粉刺”。
之后,查爾斯還抨擊了整個現代主義建筑風格,“為什么我們不能在設計中使用曲線和拱門?為什么所有的地方都是垂直的、沒有一點兒彎曲?”
查爾斯王子在1984年發(fā)表了這通被專業(yè)人士稱為“對建筑史無禮冒犯”的演說后,一發(fā)不可收拾,此后二十余年一直與現代建筑“糾纏不清”。
王子認為廣受“專業(yè)人士”好評的帕特諾斯特廣場設計方案是“非人道的”、“摻水的古典主義”,看起來如同“監(jiān)獄牢房”。他覺得,走進倫敦重要的金融區(qū)和購物區(qū)金絲雀碼頭后 “馬上會瘋掉”,“如果發(fā)生火災,我要怎么跑?” 查爾斯把1974年由野獸派設計師約翰#8226;馬丁設計的伯明翰中央圖書館描述成“圖書焚化場”,“哦,我已經盡量讓自己措辭不要這么犀利,但我還是要說,這純粹是一個災難。”至于艾塞克斯大學古克魯演講廳,2008年,查爾斯在那里給士兵演講時說,“這無異于一個垃圾罐頭”。同年,這座建筑獲得了英國皇家建筑師協會頒發(fā)的設計大獎。
查爾斯王子最近一次對現代建筑“極其關注”,是倫敦切爾西軍營舊址開發(fā)計劃,該計劃本是由著名建筑師理查德#8226;羅杰斯主持。羅杰斯的作品包括巴黎的蓬皮杜藝術中心和馬德里的巴拉哈斯機場,他的設計以運用高技術手段著稱,外露的鋼鐵、玻璃和管道使傳統(tǒng)建筑中的門、墻、房間等構成因素全部消失。
查爾斯王子顯然無法接受羅杰斯的先鋒理念。他認為采用玻璃鋼筋的現代化設計嚴重破壞附近歷史建筑林立的典雅景觀,該計劃“缺乏同情心”、“一點不合適”,他呼吁開發(fā)商采用傳統(tǒng)建材磚塊石頭,進行改建。
開發(fā)商最終頂不住查爾斯的言論,宣布不再聘用羅杰斯負責該項目設計,這讓羅杰斯十分惱怒,他認為查爾斯的介入是濫用權力。“他喜歡在很多問題上發(fā)表富有想象力的見解,熱帶雨林問題、宗教問題,醫(yī)療和現代趨勢,但他至少應該像一個普通人那樣評議,而不是私自在最后的時刻施加影響力,何況查爾斯王子自己也承認‘并不是那么了解建筑’?!币晃还h政治家的批評更為直白——“他的口味像個市儈,他把英國當作一個主題公園,那些旅游者和阿諛奉承者希冀著王朝重來,把過去的時代再經歷一遍?!?/p>
種種非議并未澆熄查爾斯對現代建筑的批判熱情。多年前,他還身體力行,修建了實現古典建筑風格夢想的“龐德巴里新鎮(zhèn)”,在這里街道布局采用的全是傳統(tǒng)農村的直線型分布,而不是現代建筑中多邊的復雜形式。
另外,王子今年放出話,要將自己多年前購下的古宅“吸血鬼古堡”,打造成一個“能徹底享受周邊宜人環(huán)境、讓人放松的”度假樂園,同時承擔類似家庭旅館的任務。但顯然,公眾對查爾斯的“好意”并不領情,有人表示,他們并不想來此度假,還是請王子獨享與附近野地里覓食的野狼、猞猁和棕熊等野生動物為鄰的機會!
其實,若將查爾斯所倡導的建筑原則一棒打死,倒也有失公允。比如,他提倡建筑物要與周邊景觀和自然環(huán)境保持協調;強調建筑規(guī)模應根據一個地區(qū)的人口比例而定;他建議藝術性應作為整個環(huán)境的一部分,并具有象征意義和實際含義……
其實,幾年前一場關于“現代建筑與古典建筑”的匿名投票,早已表明了公眾傾向——300多名參與者中的絕大多數表示“贊成查爾斯對建筑的關注”,但“反對他所使用的手段和品位”。
只是,查爾斯王子似乎并不看中公眾對他“否定”的那一面。今年夏天,為配合紀錄片《和諧》宣傳,他發(fā)表觀點:上帝之所以讓他出生就是為了讓他“拯救地球”,所以他要把自己的種種想法貫徹下去。“挽救地球?這實在是他的錯覺。”反君主制團體成員格雷厄姆#8226;史密斯揶揄道。
更為客觀的聲音,反倒是來自被查爾斯狠叨叨批評的建筑界內部。建筑師倫佐#8226;皮亞諾曾在接受采訪時說:“我理解他的分析,只是無法贊同他的結論?!敝劣谠O計師帕倫博則表示,查爾斯所糾纏不休的,對歷史、對現有環(huán)境、對人的忽視,確實是現代主義建筑中經常出現的問題,但如他所一味提倡的,倒退回古典主義,恐怕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愿上帝將我們從他的建筑審判中拯救出來。”帕倫博感慨,畢竟在建筑設計與規(guī)劃中,誰都無權成為那個獨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