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際免不了交往交流,自然也就不能沒有朋友。久經(jīng)選擇之后,我以為書是最好的朋友,可譽為“書友”。
有人很走運,所交朋友可能是一位博古通今、精明智慧的賢者,可我覺得,這位賢者的內(nèi)在素質(zhì),仍居于書友之下。好書里巧妙地蘊藏著既往的杰出人物的心血與智慧,是一切優(yōu)秀生命精華的集成,含有滋補人類精神的最大養(yǎng)分,正如英國卡萊爾所說:“在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事物中,書籍是最重要、最令人驚嘆的東西。”與人際關系中最要好、最拔尖的朋友相比,兩者的智識含量顯然有天淵之別。
任何一本書也不可能成就一個人,但一本書可以形成為一級階梯。諸多經(jīng)典之作從歷史深處不斷向前延伸,形成的是一級一級曲折向上的臺階,讀書人踏著它前行,有望進入人類精神領域的最高處。俗世間的朋友無論多么高明,充其量也只抵這系列階梯中的一級。
好朋友肝膽相照,兩肋插刀,風雨同舟,患難相扶,這樣的朋友鳳毛麟角,實為罕見。由于人與人觀聽殊好,愛憎難同,這又決定了朋友之間反復無常的變數(shù)很大,彼此間誰也排除不了意生疏遠的可能性(人性使然)。許多人富貴時車馬盈門,朋友蜂擁;退下后門可羅雀,相遇時形同陌路,即屬于很習見的現(xiàn)象。
書籍則不然,真誠、穩(wěn)妥、淡定、不渝,平時可以默無聲息地使一個人將快意的東西與有益的成分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在此人炙手可熱時并不格外地親近(反或有些疏離),在他塌臺時更不表示疏遠。世界上惟有人疏遠書籍,而書籍從不疏遠人?!拔母铩狈贂?,皆屬人為,書不言語,化為灰蝶而散;人與人之間,你將他人“炮打”“火燒”一下試試,古往今來,許多人之倒霉,大多數(shù)都是所謂的“朋友”放翻的。朋友之不為書友,不言而喻。
書友是集成型的,難于實指;而朋友則是單個的、具體的。生活中“朋友”一詞太濫,勢利之交一直泛濫成災;而人生“知己”,相應的卻非常難得(魯迅就嘆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與在朋友群落里反復地篩選一位“知己”相比,書友里的“知己”更加難求。讀書萬卷始通神,神交既久,方可為友;而要讀萬卷書,又談何容易。書店與圖書館里接踵連袂的書迷、書癡,也未必就可以從書海中交得“知己”型的書友,否則,讀書界就不會有書蟲、書櫥、書呆子之類的貶義詞了?!氨M信書則不如無書”,朋友遍地等于沒有朋友,其間道理是一脈相通的。
人生于世,盡都是追求快樂、幸福的。圍繞這個目標,大多數(shù)人一直是在扭曲陰暗扯淡所糾結(jié)成的庸俗中奔競忙碌著,有人認為快樂是山珍海味大快朵頤,有人認為快樂是自由自在醉生夢死,有人認為快樂是燈紅酒綠恣意為歡……而西方賢哲則認為,讀書使人充實,使人清明,是令人心曠神怡的高級享受,是人生之旅中最甜蜜、最幸福的境界。
即便從追求快樂與幸福出發(fā),當今的人們還是斷不了交際而需要“朋友”的。有人網(wǎng)上覓友,謂之“網(wǎng)友”;有人玩養(yǎng)石頭,謂之“石友”;也有人迷戀寵物,可謂“貓狗之友”……這大概是人間摯友難覓所導致的旁通與外化現(xiàn)象,似可視為人類感情的異化。
諸多交際、諸般覓友之中,書友盡管難求,而仔細忖度,反復比量,終究也還是“讀書”為上策。不能說大凡讀書者,便人人都會交上“書友”,可英國的伯格說過這樣的話:“愛好書籍的人,絕不會缺乏真實的朋友、有益的顧問和愉快的伴侶?!睂⒋搜约右砸?,可見交“書友”與交“朋友”也是互動、互補的。濃淡相宜的書友之情不但可以醉人,而且能醉人一生。愛好書籍者,在生活里交上朋友的概率自然會大些。
近日,一位文化學者寫到:“中國民眾一年的購書費,跟手機短信費基本持平。這是一個巨大的文化諷刺,嘲笑了中國人精神缺失的現(xiàn)狀。”手機短信能交上“知己”朋友么?我沒有聽說過;讀書人銳減,既屬“精神缺失”,更屬于交友之道的沉淪,的確讓人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