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寫東西,一如他登臺講文物,風土人情,天文地理,親朋往事,家國天下,專業(yè)里帶故事,既有識又有趣。這本《茶當酒集》,茶酒之余,說起文物歷史的老本行,從帝王將相講到平頭百姓,兼及懷人憶往、人生感喟。
古來多少帝王,自秦始皇起,到溥儀止,江山之余,皆愛雕蟲小技。
吳越王錢謬出身寒微,生時即伴有兵馬聲,一心占山為王,大唐謝幕,五代十國更迭,秘色瓷為其專用,這瓷原為大唐宮廷貢瓷,錢謬借機挾為私有,使秘瓷更秘。
秘色瓷后世歷有傳聞,但卻無人一睹真顏。1987年2月,法門寺塔轟然而倒,地宮發(fā)掘,14件秘色瓷大白天下,保存了1113年的國之重寶重見天日,果如陸龜蒙日“奪得千峰翠色來”。
朱元璋打下大明江山,也實屬不易,叫花子能成為一國之君,萬世只此一人,但只憑武力取不了江山,還得靠國師之助,所以朱元璋極敬謀士。花花草草、翎毛走獸他都無興趣,軍功出身,豈能兒女情長,故洪武青花也是大題材,“鬼谷下山”、“三顧茅廬”、“蕭何月下追韓信”。
自古開國之君多草莽,到了成化帝,就開始貪吃好玩,追求美器,政事不諳,卻熟稔各類小技,斗彩即誕生于成化帝,青花勾紋,填以色彩,一出世則萬人喜愛。而萬歷帝,則極愛這斗彩雞缸杯,萬歷《神宗實錄》里即有“御前有成化彩雞缸杯一雙,值錢十萬”之說。
大清江山坐定,康熙開始燒制青花筆筒,這位千古一帝好御駕親征,也好葫蘆里的蟈蟈之聲。到了雍正更有過之無不及,他對景德鎮(zhèn)陶瓷,傾注大量心血,具體到造型、顏色、畫意等,對粉彩更是關愛,甚至事必躬親,御筆朱批燒造指示:某某花去掉黑色,某某葉子少畫一點。
真是一門祖孫三代人,又老又帥的乾隆皇帝,89歲盡享人生榮華,什么沒見過?什么沒玩過?可每天還是要坐在三希堂的小炕上,一手摩挲古物,發(fā)古人之幽情,一手吟詩作賦。
今年6月,臺北拍賣乾隆青玉螭龍玉璽,以新臺幣4.3億元落槌,創(chuàng)玉璽之最。乾隆一生刻璽無數,所拍青玉螭龍玉璽,三螭龍鈕,體量碩大,以漢文篆書刻有“乾隆御覽之寶”。
前朝,前前朝,重新打撈,晾曬天下,睹物思人念事,亦能百感交集。只是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別說漢唐文物,就是明清文化,甚至民國文物,哪件不比我們年齡大?人是過客,物還是,人早已非。還是老子說得好,萬物并作,吾以觀復。萬物成長,我看著你們輪回。
而我最心有與戚戚焉的,是馬未都寫父親,一篇《鏌铘島人》,父子兩代情。
55歲的馬未都,年長我近30,他父親是癌癥,我父親也是;他父親是放棄治療,4天后去世,我父親也是,不治后一周去世;馬未都問醫(yī)生治下去有無奇跡,醫(yī)生說不會,而我明知油盡燈枯,還是去買白蛋白,去熬中草藥,去求醫(yī)問神,明知無望,卻還要去做,只因是父子。
父親病中,我曾給他戴過一枚平安扣,通體碧綠,溫潤如澤,后來父親去世,那枚平安扣再沒找見,也不知是掉哪里了,或者被火化燒盡了,這是父親唯一一次帶玉,想來叫人不忍。
書看完后,我念念不忘兩件事,一是2002年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拍賣,最后以2500萬落槌,中間一老者傾盡家財,叫價1300萬,最終落敗,事后他跟馬未都說,那幅圖起碼我擁有了一秒鐘;另一件,馬未都去做足底按摩,相熟的按摩師請他鑒定,新買的玉是什么朝代,玉顯然是新的,卻花了3000元錢,馬未都感慨,即使社會最底層的人,也愿花高價買一塊玉。
世間的事,風吹雨打,帝王將相與我多有隔心,尋常百姓才人骨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