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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剛沙

        2010-12-31 00:00:00
        福建文學 2010年12期

        車是鄭榮峰開的,黃敏華、王玉娥、呂德和廖育興一起坐在車上。一路上他們有說有笑的,車過銀溪路段時,廖育興還挺開心地說了句,“不知道母校還記不記得我們的樣子……”大家都呵呵一笑。笑聲剛落,鄭榮峰的皇冠車突然一滑,“糟糕,車胎爆了!”鄭榮峰急剎車,皇冠歪著身子減速,后面一部帕薩特箭一般撞了上去?;使诜梗瞧こ?,在高速路上像陀螺一樣轉(zhuǎn)了幾圈。

        廖育興彈出了車外,估計帕薩特撞擊皇冠的位置正對他的座位。其他人死里逃生,僅受輕傷。

        我趕到銀溪醫(yī)院時,王玉娥哭著向我說了當時的情景?!拔覀儚能嚴锱莱鰜砗靡粫翰磐蝗幌肫鹆斡d……我們沒有在翻倒的車里看到廖育興,我們反反復復找了幾遍,后來在隔離帶的鐵欄桿下發(fā)現(xiàn)了他……”

        王玉娥的手臂受了傷,醫(yī)院為她做了簡單處理,她的雙臂涂滿了紅色的碘酒。王玉娥揮動著手臂說話,樣子看起來駭人。“他蹲在欄桿下,臉朝福州方向……我們邊喊邊沖過去,廖育興!廖育興你怎么樣!廖育興沒吭聲,嘴巴張得大大的,兩個大門牙露著,樣子像笑又不像笑……我們把廖育興平放到地上……廖育興的嘴巴張得更大了,滿口白生生的牙齒都露了出來……太恐怖了!”

        黃敏華拎著一個淡紅色的薄塑料袋過來給我,里面裝著的是廖育興的遺物:一套簡單的換洗睡衣,一部破舊的手機。我接過來,看了看,想順手交還給黃敏華,卻又不作聲地繼續(xù)拎在手里。我知道那部鍵盤用透明膠粘著的手機里,有著廖育興和我的通話記錄,還有我發(fā)給他的“聚會指南”。

        塑料袋里裝著的,還有一把刷毛有些磨損的牙刷。廖育興的牙刷讓我想起他一說話就露出兩個大齙牙的樣子。我有些猶豫,最后還是把那袋遺物交還給了黃敏華。

        “他就留下來這點東西……”黃敏華紅著眼睛對我說。

        我抱抱他的肩,走到一邊,拿出自己的手機,調(diào)出和廖育興通話、短信的記錄,我仔細看了看:出發(fā)前三天,8月6日09:15,我打給廖育興(我問他畢業(yè)20周年同學聚會,是否同往?廖育興說他要給學生補課,若校長同意,他就調(diào)課赴會);同日16:27,我接到廖育興電話(可調(diào)課,一起去);16:41,我給廖育興發(fā)了一條短信:“蒲秀公路局門口集合,鄭榮峰負責車輛,具體與鄭榮峰聯(lián)系”;16:43,廖育興回復:“謝謝老同學,見面好好聊。”

        我調(diào)出“刪除”功能,猶豫片刻,最后還是放棄了。我不知道我這樣做出于什么心理,我刪除自己手機里的記錄是毫無作用的。但我為什么要保留下來呢?

        后來廖育興的妻子張秀芬趕來了,黃敏華把那個淡紅色的塑料袋交給了張秀芬。

        我知道我可能錯過了唯一一次逃脫責任的機會。

        車禍發(fā)生時,我不在車上。這一點似乎為我后來介入?yún)f(xié)調(diào)同學和廖家的矛盾留下了一些空間。是否真的存有這樣的迂回空間,其實我并沒有足夠把握。我的心里遠比臉上的貌似鎮(zhèn)定更為不安,我很清楚,如果張秀芬打開廖育興的舊手機,如果廖育興沒有刪除那兩條短信,將來張秀芬一定會找到我頭上。最讓我擔心的是,廖育興既死,我們之間的對話無人可以作證,張秀芬一旦糾纏起來,我百口難辯。看著那個淡紅色的塑料袋在張秀芬雙手間換來換去,我開始后悔自己的當斷不斷。

        比我處境更艱難的是鄭榮峰,我可以想象鄭榮峰在事故發(fā)生后一定后悔不迭。他必定后悔出來做召集人。這回同學聚會,蒲秀這幾位的召集,論理該由黃敏華負責,他是我們班的團支書,但因為萬曉桑他們從福州單方面發(fā)出通知,黃敏華心里有些疙瘩。接到萬曉桑發(fā)來的短信時,我們向黃敏華打聽聚會的具體事宜,黃敏華一直躲躲藏藏的。鄭榮峰主動接手了召集人的事務。不知為什么,我突然熱情了起來。我跟鄭榮峰說,你做辦公室工作事兒多,我這邊相對清閑一些,我跟他們通通電話吧。

        鄭榮峰聽了挺高興的,但他刻意不讓自己的高興顯露出來。停了停,鄭榮峰沉著聲說道:“黃敏華那邊你要跟他溝通一下,他有些情緒。其實何必呢,有人挑頭張羅咱不是省心嗎?而且聽萬曉桑說,孫天鵬從重慶回來,活動經(jīng)費可以由他來承擔?!?/p>

        “恐怕黃敏華不痛快就是因為孫天鵬?!蔽艺f。

        鄭榮峰陰陰笑了,他說,“可不是?!?/p>

        我分頭給黃敏華、呂德、王玉娥打電話,絮叨一番,大家的心也慢慢熱了起來,紛紛感嘆,也該聚聚了,一晃都20年了。

        “對了,別忘了通知廖育興,他不聲不響的,老是被大家忘了。”王玉娥提醒我。

        “你就知道惦記別人……”我說。

        “你現(xiàn)在需要我惦記了?”王玉娥接道。

        “我什么時候不需要你惦記?”

        “惦你個頭!”王玉娥啪嗒掛了電話。

        我找到廖育興,交代他跟鄭榮峰聯(lián)系,我自己卻跳開了。就像鄭榮峰一輩子都無法解釋車禍起因一樣,我同樣無法解釋,為什么我會突然放棄與他們同行。鄭榮峰是公路局的辦公室主任,出行的車輛由他安排。出發(fā)前一天,我跟鄭榮峰說,我住得偏,你拐個彎接我。鄭榮峰在電話里猶豫了一下,我心里隱然不快了起來。

        放下電話,我撥給黃敏華,推說我另有順風車,不跟他們同行。

        “還是一起走吧,一起走熱鬧。”黃敏華勸道。

        “就這樣,怎么走無所謂,要緊的是大家都能到。”我隨口說道。

        “怎么不能到?”黃敏華有些驚訝地接了一句。黃敏華這幾年醉心于地方文化研究,對居家出行漸漸有了禁忌。

        “那是,怎么不能到?!狈畔码娫挄r,我心里忽然閃過一絲驚悸,好好的,我說什么屁話呢。

        鄭榮峰一定后悔不去接我,也許拐個彎,他的車就跟災難擦肩而過了。需要鄭榮峰后悔的事很多,他可能最后悔的是自己開車而不帶司機。

        所有人都會后悔,包括同車的王玉娥、呂德、黃敏華,包括參加聚會的銀溪師專87中文2全班同學。

        關(guān)于廖育興是否樂意參加這次同學聚會,張秀芬的說法前后不一。按照張秀芬剛開始說的,廖育興對這次聚會很是向往。“他說上一次聚會他都沒去,再不去同學要把他忘了……”張秀芬的哭訴里也表達了自責,她提到了廖育興出門前她突然感到了一陣心悸,她說廖育興離開家的時候走得很快。看到廖育興急沖沖的樣子,張秀芬有點不放心,她追到門口喊了一聲,“你慢點走啊……”她沒聽到廖育興的回答,她說當時陽光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張秀芬不斷地譴責自己,后悔沒有在最后一刻拉住廖育興。也許在她看來,廖育興出門時,她眼前的突然一黑,已經(jīng)就是一種不祥的征兆。

        但是,張秀芬后來再也不自責了,廖育興當村長的堂哥廖育茂制止了她。此后,張秀芬慢慢地把矛頭對準了我們。

        “我們家育興是個老實人啊,他平時連蒲秀城都不喜歡去。你們?yōu)槭裁匆兴甙?,他現(xiàn)在在哪里?你們同學要做主啊,要把我們家育興找回來……”張秀芬一遍遍地這樣哭訴著。

        廖育茂不停地打著手機,廖育興車禍遇難的消息快速傳遍他的家鄉(xiāng)。廖家百來位族親聞訊陸續(xù)趕到銀溪醫(yī)院。廖家在海邊,離蒲秀市區(qū)百來公里,蒲秀離銀溪也有近百公里,這樣的路程讓他們在路上頗費周折。遠道接連轉(zhuǎn)車趕來的廖家族親臉色倉皇,從他們外表的一些細節(jié)上可以看出,他們是突然中斷了手中的活兒,從各個角落紛紛趕來的:有的穿著拖鞋,腳上沾滿泥巴;有的衣服上還帶著草星子,領子上粘著一片細小的枯葉。一位面孔黝黑的老人,手里還拎著一把鐮刀。廖育茂介紹說,他是廖育興的岳父,聽到噩耗時,他正在放羊,把羊群扔在山坡上,直接就趕了過來。

        “那是阿興的姑丈,旁邊是姑媽,再旁邊是阿興的三叔公,四伯……阿興阿爹阿娘大前年去了……還有那邊那個高高的是大叔……”廖育茂一一介紹著那些族親。廖育興的岳父站在他身后,陰沉著臉,手里一直提著那把鐮刀。廖育興的兒子,不用介紹,我們一眼就認了出來。孩子還穿著校服,他是從補課的課堂上被叫走趕來的。這個長手長腳的男孩一直沒有開口,淚水在他臉上縱橫交錯,他始終沒有哭出聲來。在他抿緊的嘴巴上,我們看到了廖育興的遺傳特征:他的唇部后面藏著一對堅硬的齙牙,他越是抿緊了,越讓人感到那對齙牙隨時會展露出來。

        廖家族親的陸續(xù)趕來,讓急救室門口的院子顯得更為混亂。此前,經(jīng)銀溪當?shù)赝瑢W、我們的老班長孫天鵬斡旋,高速交警已及時介入對車禍的處理。肇事車主和鄭榮峰已被帶往福州,廖育興在醫(yī)院確認沒有任何生命體征后,他的尸體按警方要求,已被鎖進了醫(yī)院的太平間。張秀芬一次次從族親的攙扶中掙脫出來,發(fā)狂一般沖向太平間。太平間的鐵門牢牢鎖著,任她怎么拍打,都紋絲不動。對此,我們同樣束手無策,我們只能極力安慰張秀芬:車禍處理都這樣,沒有交警同意,醫(yī)院肯定不讓家屬接觸遺體。

        孫天鵬問我,我們是否可以撤離了?我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說,這怎么行,我們走了,這里怎么辦?“可是我們這樣耗著,什么事都做不了。你看他們這樣不斷地來人,他們來了又能做什么?”孫天鵬臉色焦慮。

        “就這么耗著,”我說,“耗到最后,耗到他們相信我們同學是有誠意的。我們留在這里就是要讓他們明白,我們從一開始都沒有逃避責任?!?/p>

        “我們有什么責任?”孫天鵬不解地看著我。

        “畢竟是同學聚會。如果沒有同學聚會,廖育興怎么會出門到這里來……我覺得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就這樣走掉?!蔽艺f道,語氣僵硬。

        孫天鵬有些驚訝地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到僻靜處打手機。我知道,他一定是在跟福州的萬曉桑聯(lián)系。

        一會兒,孫天鵬又過來了,放低聲音說,“曉桑問,同學聚會是否散了?”

        “不行,我們肯定要過去的。讓他們等著。”我斷然道。

        孫天鵬又走到旁邊跟萬曉桑交代了一番。

        他回來的時候,我把黃敏華喊過來,我們偷偷商議了一番。

        經(jīng)過一個下午的淤積,廖家的悲憤終于決堤而出。夏天的黃昏,太陽已經(jīng)下山,空氣中依然聚集著白晝積累下來的暑氣,沒有風,悶熱,院子里像一個剛剛揭開蓋子的熱鍋??此茻o序,背后卻必定經(jīng)過了商議,廖家族親慢慢把我們圍住了。

        “司機呢,肇事司機呢!”有人喊了起來。

        “同學誰開的車,人呢?出了這么大的事,人都死了,他跑哪里去了!”這個聲音響起,好多聲音附和了過來。

        我沉下臉望著他們。我看見了一張張憤怒而執(zhí)拗的臉龐,它們混雜著,生硬,灰暗,看起來像一幅有些年頭的油畫。我暗暗吸了口氣,放慢聲音說道:

        “肇事車主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他那樣開車,當然要抓他了。開車的同學在高速交警那里做筆錄……交警那邊,我們同學也找到關(guān)系了,你看這是我們銀溪的同學孫天鵬,他從事故發(fā)生后,一直都在這里……”

        孫天鵬站了過來,我稍稍后退了半步。孫天鵬用他一貫渾厚的聲音說:“發(fā)生這種事,大家都很痛心,別的我也說不來……警察那邊,你們不用擔心,現(xiàn)在科技發(fā)達,兩部車是怎么撞上的,具體經(jīng)過怎樣,交警都測得出來的……現(xiàn)在呢,我看最要緊的是要安慰好家屬,你們看?”

        張秀芬抬起頭看了看我,看了看孫天鵬,又埋頭啜泣了起來。

        “司機是誰,我們連他長什么樣都不知道,說不定這個時候司機早放出來了,說不定人家已經(jīng)跟交警在福州吃肉喝酒了!”“那我們還站在這里干嘛,啊?”人群騷動,說什么的都有。

        廖育興的岳父沖出人群,手里揮動著那把鐮刀?!澳銈円吡?,啊?你們有膽量走!你們同學聚會死了人,你們就雙手一甩,屁股一轉(zhuǎn),走啦?”

        “誰說我們要走了!誰看見我們在甩雙手,在轉(zhuǎn)屁股了!我們一口飯都沒吃,一直熬到了現(xiàn)在!”我盯著他手里的鐮刀,聲音一下高了起來。

        “你們命都在啊!為什么一整車的人都有命,就我們家阿興沒了!”老人嗷嗷大哭了起來。

        “你們是說,我們同學應該一起去死你們才滿意?”我接道。

        “誰這樣講了,誰這樣講了!”老人嚷了起來。

        “我們心里也很痛啊,你們知道嗎!”我也嚷了起來。

        人群安靜了片刻。突然一個聲音冒了出來:“你們有文化的人會講話,你們同學開車出了事,你們就沒有責任?”

        我睜大眼睛搜尋那個聲音的主人,只看到一雙雙迷茫的眼睛?!笆峭瑢W開的車,但你們問問你們家廖育興,他是不是買票上的車?”我冷冷地望向人群。

        “哪有這樣做同學的,啊?哪有這樣做同學的!我們家阿興身尸都還沒冷下來,你們同學就這樣講話了!”廖育興的岳父又嚷道,他手里的鐮刀揮得更起勁了。

        天氣悶熱,我感覺身上的汗都流光了。

        “好好好,我們不會做同學。你們親屬有本事,你們來?!蔽液笸藥撞?,跟黃敏華他們站在一起。

        呂德用他寬寬的肩膀把我擋住了。我掏出一根煙來,黃敏華為我點上了??吹剿氖钟行┒?,在接火的時候,我握了握他冰涼的手。王玉娥也默默靠了過來。我抽了一大口煙,吸進肚里,忽然感到一陣暈眩。

        站在呂德身后,我慢慢睜開了眼睛。我的目光穿過人群,偷偷瞥向張秀芬。張秀芬在他們族親中間,她的兒子扶著她,她低垂著頭。我的目光瞄過去時,她剛好抬起頭向我們望來。我趕緊把目光移開了。

        “有話好好說,你們?nèi)绻@樣逼同學,我們就走了?!睂O天鵬往后退了一步,他手里的手機蓋子打開了。順著他不經(jīng)意一瞥的方向,我看到院子角落里,他的奔馳車旁已經(jīng)有了一排壯碩的小伙子。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下來。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片刻又靜了下去。廖育茂用手勢制止了他們。

        “阿伯你把鐮刀收起來,你揮來揮去的,人家還以為你要干嘛?!绷斡f。

        廖育興的岳父瞪了他一眼,嘟著嘴把鐮刀插在了腰上。

        “鄉(xiāng)下人粗魯,同學不要計較……”廖育茂遞煙給我們。

        “你們看,這么多族親來了,我們什么事都沒做,回去跟鄉(xiāng)親們也不好交代……”廖育茂為我們點煙時悄聲說道。

        “你們來,難道連育興的臉都不想見一下?”孫天鵬也把聲音壓低了。

        “我們哪里見得到!”廖育茂輕聲嚷道。

        “我來安排。”孫天鵬掏出手機摁了起來。

        人群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朝孫天鵬盯去。突然,人群再次騷動起來。原來是張秀芬掙脫了親屬的攙扶,正奮力要朝太平間沖去。廖育茂走過去,把她牢牢拽住了。

        我,黃敏華,呂德先邁進太平間。王玉娥要進來,我把她攔住了。孫天鵬也要進來,我也攔住了。我說,天鵬,做生意的人不要進來,晦氣。孫天鵬點點頭走開了。呂德膽大,院工在開玻璃棺,他過去幫忙,一起抬開了蓋子。

        我很快地掃了一眼冰塊簇擁著的廖育興。我沒看清他的臉,他的嘴是張著還是閉上了,我也沒看清楚。

        遺體告別之前,我示意王玉娥到我身邊:無論如何,你先把張秀芬往車上架,張秀芬一走,這一團亂麻就解開了。王玉娥點了點頭?!澳阌浀冒盐覀儙讉€的聯(lián)系辦法給她,包括鄭榮峰的?!蔽蚁肓讼胗纸淮艘痪洌拔覀冞@幾位,看來是逃不開了,我們怎么著也得替育興負責到底……”

        王玉娥嘆了嘆氣,走開了。

        遺體告別的時候,張秀芬趴在玻璃棺上哭得暈厥,最后被族親和王玉娥、黃敏華架著上了孫天鵬調(diào)來的大巴車。廖育興的兒子在父親的亡靈前終于還是張開了嘴,一聲聲喊著爸爸、爸爸、爸爸。其他族親倒冷靜一些,有的進來了,看一眼,抹抹淚,出去了。廖育興的岳父、三叔公、四伯、姑丈們都沒進來,他們遠遠站著,黃昏中一顆顆明滅的煙頭表達著一個村莊的悲痛。進來告別的都是廖育興的同輩和晚輩,族親們顯然依從了鄉(xiāng)村的舊俗:白發(fā)人不送黑發(fā)人。

        遠處天空中傳來了沉悶的雷聲,雨終于下了起來。目送廖家族親離去,我們幾個擁擠著上了孫天鵬的奔馳。

        奔馳車掉頭,馳離銀溪醫(yī)院,經(jīng)過銀溪師專,出市區(qū),從銀溪入口上高速,向福州開去。

        雨越下越大,車外一片漆黑。

        沒有人告訴我,車外哪個地方是廖育興的遇難處。

        第二天凌晨,廖育興的手機號再次在我的手機上顯示出來,我嚇得從賓館的床上跳了起來。

        隔了好久,我才明白,一定是張秀芬用廖育興的舊手機在打。手機鈴聲不斷響起,張秀芬一遍遍打來,我一個都沒接。我手里拿著手機,瞪著那一連串署名“廖育興”的未接來電,一直坐到了天亮。

        從福州回蒲秀的大巴上,我給黃敏華看了我的手機。我把手機屏幕舉到他跟前,他愣了愣,雙眼睜圓了。

        “我們要及時告訴鄭榮峰。”我把手機調(diào)到“無聲”狀態(tài),扔進了背包。

        “嗯?!秉S敏華應道。

        鄭榮峰在茶館等我們。我,鄭榮峰,黃敏華,呂德,王玉娥,當年銀溪師專的同籍同學,除了廖育興,都到齊了。大家悶悶坐著,誰都不想說話的樣子。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打破沉默,我說,“也都是命了。好在除了育興,大家都沒什么事,榮峰的腰傷也不是大事,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理賠方面,榮峰自己重點處理,你是公路系統(tǒng)的,這個比我們懂?,F(xiàn)在最關(guān)鍵也是我最擔心的,還是廖育興家。今天早上張秀芬給我打了幾十個電話……”

        “她到底說了什么?”鄭榮峰很警惕的樣子。

        “我沒接,”我想了想說,“沒跟大家商量之前,我不好跟她有什么表態(tài)。”

        “也沒什么好表態(tài)的,肇事車主已經(jīng)被拘留,交警昨天查得很清楚,肇事現(xiàn)場,他們連個剎車痕都沒有。責任肯定都在對方了,不然交警怎么可能把我放出來?”鄭榮峰說。

        我沒接他的話,我把眼鏡摘下來,從桌上紙盒里抽出一張紙,慢慢擦著沾滿汗?jié)n和灰塵的鏡片。擦好了,我戴起來,發(fā)現(xiàn)眼前還是一片迷霧,我又摘了下來。我還沒想好是否需要再擦一遍,黃敏華已經(jīng)在幫忙抽紙了。他有些急,一下子沒把紙抽出來,整個紙盒被帶離了桌面。

        呂德伸手把那個紙盒接住了。呂德邊把紙盒放回桌上,邊問道:“那個肇事車主,叫什么的,他那個車保險了嗎?”

        “叫那封,東北人,在廈門做生意。車投了全保,理賠方面看來問題不大。責任認定,保險額度,我們的人脈關(guān)系,這些都不成問題……” 鄭榮峰看來已經(jīng)掌握了一定的主動權(quán),他挺冷靜地分析著,“我昨天下午回來請教了律師朋友,主要是精神賠償這一塊,這個要看他們雙方的態(tài)度。那封是做生意的,肯定是花錢消災,不然他就要坐牢?!?/p>

        “那就好,”我擦好了鏡片,戴起來,這回好像清晰了一些,我說,“我最擔心的就是育興家找你……張秀芬今天早上沒找你?”

        “她干嗎找我?她也沒我手機號……”鄭榮峰眼睛里有什么東西閃了閃。

        “手機號碼,大家的,倒是都留給了她。我昨天跟天鵬和敏華說,怎么說育興是參加同學聚會死的,我們肯定不能躲開來,我們要對死者負責……”我沉吟道。

        “孫天鵬怎么表態(tài)?”黃敏華問,語氣突兀。

        “也沒什么表態(tài),當時你不也在場嗎?”我說。

        “我看張秀芬不簡單,”呂德冷不丁說道,“一般人遇上這種事,早就崩潰了。我看她不斷地哭啊哭,要斷氣的樣子,可我們說話的時候,她總是眼睛亮亮地盯著我們看。我看這個女人不好對付。”

        “她要干什么?法律上我們可是什么責任都沒有的!”鄭榮峰滿臉慍色。

        “說是這么說,我們心里還是不安。孤兒寡母的,他們以后怎么辦啊……”王玉娥說著說著,眼淚出來了。黃敏華抽一張紙給她,她推開了。

        鄭榮峰看了看她,不說話了。

        “敏華你說說,你是書記,這個事怎么說跟我們同學也是有關(guān)系的?!蔽铱粗S敏華。

        “法律上,當然是一點責任都沒有,榮峰不是說那個那封負全責……”黃敏華吞吞吐吐的。

        “可是不管怎么說,我們也不能拋下他們不管……”我看著窗外說。

        “是啊,畢竟育興是參加同學聚會死的,我們恐怕是要搞到一筆錢去慰問?!秉S敏華說。

        “慰問?你看昨天晚上,他媽的,那么多同學才捐了多少?還20年聚會,聚個屁!”呂德罵道。

        鄭榮峰還是不說話,他看了看我。

        我也不說話。

        “我們幾個帶的錢也不多,昨天晚上在福州,我們合計了一下,等回來商量了再捐。我們肯定是少不了?!秉S敏華說。

        “育興在班里不出眾,這些年跟大家也沒什么聯(lián)系……”王玉娥自己抽一張紙出來,擦了擦眼淚說,“恐怕好多人都想不起他的樣子了。”

        “廖育興老婆要說什么,我完全可以不予理睬,”鄭榮峰靠窗坐著,午后的陽光透過窗簾打在他臉上,斑斑駁駁的?!暗吘管囀俏议_的……我個人會表示的,會的?!?/p>

        “捐的錢我們帶回來了,大家看怎么處理?”黃敏華問。

        “先放你那吧,等理賠之后再說?!蔽艺f,“而且我有個意見,這筆錢什么時候支出,怎么支出,我們幾個要統(tǒng)一。”

        “我還想我們今天是不是要去育興家……”王玉娥說。

        “這個時候去肯定是自討苦吃!”鄭榮峰給大家散煙。

        “我也點一根!”王玉娥伸出手。

        “哦?”鄭榮峰有些驚訝,猶豫了一下,還是遞給了她。

        “死都死幾回了,還怕一根煙?!蓖跤穸鹞艘豢?,輕輕地咳了起來。

        呂德起身去泡茶。茶香彌漫開來,我翕動鼻子聞了聞,忽然感到一陣暈眩。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你怎么了?”黃敏華端一杯茶放在我跟前。

        “沒事的,有些累……你們后怕嗎?”我喝了一口茶問。

        “哎……”黃敏華長嘆道,“所以,我還是想,我們盡量多捐點錢給育興家。育興出了事,等于是家里的一根大柱子斷了……”

        “是啊……”鄭榮峰一口氣喝了一杯茶。

        我再喝了口茶,剛才的那陣暈眩消失了。

        “我怎么就那么幼稚,我為什么要自己開車呢……”鄭榮峰說著說著,眼圈紅了,“我哪怕是上車時把那根煙抽完,我哪怕是開快一秒,開慢一秒,廖育興也就不會死了……”

        “這大概就是天意了,也許育興就這個命。”黃敏華嘆道。

        “可憐他20年沒出遠門一次,他最遠就走到了母校附近,這一點想來最讓人傷心……”王玉娥吐了一口煙,低下了頭。

        “他怎么節(jié)儉到這種程度?昨天晚上在福州,我之所以當著同學的面,一口氣拿五千出來,是希望能把大家的捐款熱情拱起來,同時我也想到了育興的可憐……”我不緊不慢地說著。

        “等理賠好了,我們一起去育興家吧?!秉S敏華沉痛道,“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死了,我們家老老少少怎么辦?!?/p>

        “喝茶喝茶,”呂德殷勤地給大家又添滿了。王玉娥的茶涼了,呂德為她換了杯滾燙的熱茶。王玉娥把那杯茶端起來,剛要喝,淚水突然又涌了出來?!拔覀兌嗑脹]聚了,要是育興這會在一起喝茶該多好……”

        鄭榮峰遞了張紙給她,她把茶放下來,接過紙,一把蒙在了臉上。淚水慢慢地把那張紙浸濕了。

        “昨天晚上,我跟我老婆說,等事情穩(wěn)定了,我們認廖育興的兒子做干兒子……”鄭榮峰邊說邊又遞了張紙給王玉娥。他把臉轉(zhuǎn)向王玉娥,下面的一番話好像是單獨說給王玉娥聽的。

        “我老婆是個基督教徒,她說她也這么想。后來,我老婆帶我去了教堂。聽著那些老人唱著頌詩,聲音那么干凈,我趴在椅背上哭了……我有罪啊……”

        鄭榮峰的聲音哽咽著。大家都不說話了。我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來我要我老婆帶我去找神父,我想對上帝做出告解,但那個教堂只有一個神父,好多人預約了,我排不上……”鄭榮峰低著頭,一只手在自己有些稀疏的頭發(fā)中爬梳著。

        “什么叫‘告解’?”呂德冷不丁問。

        “告解是基督教的一種儀式……”黃敏華話說一半,停住了。

        “過午了,大家回去吧,省得各自家里擔心?!编崢s峰挺直身板說。

        “對了,回去大家都煮碗平安面,記得放一雙蛋,去去晦氣。”出門的時候我說。

        “昨晚回家,我老婆也煮了碗平安面,這個一定要的?!编崢s峰在我身后接道。

        “你們家不是信基督教嗎?”呂德走在前頭,悶著頭咕噥了一句。

        “上帝也入鄉(xiāng)隨俗!”鄭榮峰說道。我沒回頭,但我能感覺到,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一定板得緊緊的。

        離開茶館后,我朝家的相反方向走去。我一個人在午后的街頭走著。整座蒲秀城幾乎都在午睡,四下里寂靜得有些古怪。經(jīng)過步行街路口時,我停了下來。這里原來人流如織,一派繁華,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年初的時候,傳言要在這條街的下面挖一個防空洞,把整條街道搬到地下去。當時誰都不相信,沒想到這么快就真的動工了。一架打盹的大型挖掘機阻擋了我的去路,我離開步行街,轉(zhuǎn)回家的方向。

        快到小區(qū)門口時,我收到了妻子的短信,她問我是否回來了,如果回來,下午陪她游泳去。妻子怕熱,整個夏天都在游泳。我沒回她的短信,我走到自己家樓下,抬頭望了望陽臺上熟悉的那棵三角梅,又轉(zhuǎn)身走出小區(qū),向城市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后來我登上了蒲秀城北邊的古囊山。在山頂?shù)囊粔K石崖上,我接到了妻子打來的電話。我告訴了她車禍的事?!八麄兗椰F(xiàn)在一定很難,你們要想辦法多幫幫?!甭牭狡拮舆@么說,我的鼻子酸了。

        下山的時候,我給廖育興的堂哥廖育茂打了電話。手機響了很久無人接聽。走到山腳小路上時,他回了過來。

        “按說,這個時候秀芬給我打電話我是要接的,可我真的不好跟她說什么……”我吞吞吐吐的。

        “哦,沒什么事,我弟媳婦她就是想問,昨天我們家阿興是在高速路上就沒了,還是到了醫(yī)院……”廖育茂看來疲憊不堪,他的聲音里充滿倦意。

        “這個我真的不清楚,我當時不在車上?!蔽宜闪艘豢跉?。

        “我們要把我們家阿興的魂招回來,秀芬昨天打電話給你是要問清楚具體的地點。我們給你們同學都打了電話,有的接了,有的沒接。后來那個在城郊中學的黃敏華說,我們家阿興是在醫(yī)院走的?!?/p>

        我暗暗吃了一驚,廖育興不是在高速路上就停止呼吸的嗎,黃敏華干嘛撒這個謊?而張秀芬一一給他們打過手機,為什么中午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都沒提起?

        “那今天那個招魂的事,已經(jīng)辦了?”一條小溪阻隔了我的去路,我退后兩步,腳上用力,躍了過去。

        “也只能草草辦一辦,銀溪那么遠,跑一趟都要花不少錢。育興是老師,這種事也不能辦得太公開?!绷斡f。

        “秀芬的情緒怎么樣?”經(jīng)過一株野菊前,我停了下來。

        “昨天到現(xiàn)在,一粒米都沒進……秀芬跟阿興感情好,她是阿興的學生,當年非要嫁給阿興。她父親反對,嫌阿興要家產(chǎn)沒家產(chǎn),要樣子沒樣子,長了一對大齙牙,將來遺傳給孩子也難看……”

        “怎么說育興也是吃皇糧的?!蔽业哪X海里浮現(xiàn)出張秀芬父親揮舞鐮刀的樣子。

        “秀芬父親是火槍脾氣,說不動女兒,他抓起船槳就打,船槳打斷了,秀芬都沒流一滴淚……哎,夫妻感情太好了,現(xiàn)在反而難辦……”廖育茂語調(diào)低沉。

        “同學這邊你不用擔心,該努力的我都會努力。阿興以前應該有跟你們說過,在師專的時候,我跟他走得最近。目前都不要說同學什么,目前我們要依靠同學,把理賠的錢都拿回來。昨天我那么兇,不讓你們鬧,就是這個意思。你要跟秀芬說一下,昨天那個情況,我不兇不行……”

        “我看出來了,你是在幫我們。不過,我最擔心的是責任認定,如果主要責任在后面的車,那就好辦。如果不是,就難辦了……你說呢?”

        我愣住了。廖育茂也不吭聲。我的手機里傳來了呼呼呼的風聲。這個時候,廖育茂一定是站在廖育興家門口,海離他很近,手機里的風聲一定是從海上刮來的。

        過了一會兒,我說,“你們總不會要鄭榮峰來賠錢吧!”

        廖育茂沒有馬上接我的話,停了停,他說:

        “同學當然誰都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我也是這樣勸我弟媳婦的。我弟媳婦是鄉(xiāng)下女人,她一向做事認死理。我們廖氏族人也都認死理。我們這個廖,傳說幾百年前是北方的大將軍打了敗仗退到海邊避難的……我們很團結(jié)的,你看昨天一下子去了那么多人……”

        “育茂,你要這么說,我就不好說什么了!”我揮了揮手臂,野菊花被我撞到了,花瓣灑了一地,“那你找肇事的那個東北人去,理賠的事你們自己去處理。我不管,我反正不是組織者,我也不在車上……”

        “我也不是在逼你們同學。我是看你是個明理的人,我把情況跟你通氣一下。我們并沒有逼同學的意思……”廖育茂口氣緩和了下來。

        “你們不生事,同學就不會扔下不管?!蔽覐牡厣蠐炱饚灼熬栈ò?,“我們昨天趕到福州后,已經(jīng)發(fā)動同學捐了一筆錢。昨天他們還說同學聚會要取消掉,我堅決不讓。聚會取消了,我們找誰捐款去。鄭榮峰也跟我說過,他肯定會拿出一筆錢來慰問。這些同學是很重感情的,我們都知道我們該做什么。你好好跟秀芬他們說,別逼我們?!?/p>

        廖育茂不吭聲了,手機里又傳來了海風的呼呼聲。“同學那邊已經(jīng)捐了多少?”

        “這個我暫時還不知道,捐款還在進行中,肯定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我可以透露的是,我一個人就捐了五千?!蔽业氖种溉旧狭艘熬栈ê诤稚闹?。

        “你們有情義,我們家阿興會在那邊保佑你們的。”

        “育茂,你跟秀芬說,我們會對得起死去的育興的?!笨諝饫镲h來了野菊花酸苦的味道。

        “以后有什么事,理賠方面,你就直接找鄭榮峰,他的手機號昨天留給你們了。其他的事情,你就直接跟我說。秀芬那邊,她的情緒一直很激動,她的手機我就不接了。育興死了,死者為大,我們同學一定會負責到底的?!蔽蚁虺鞘械姆较蜃呷ァ?/p>

        “理賠的事,我倒不擔心。鄭榮峰是公路局的辦公室主任,處理這個他最拿手了?!?/p>

        “你怎么知道他是辦公室主任?”

        “蒲秀就這么大,昨天我們鎮(zhèn)的書記都知道了這個事。我們柯書記跟鄭榮峰是黨校同學,昨天鄭榮峰已經(jīng)通過我們書記跟我打過招呼了,他表態(tài)他肯定會全力以赴把理賠的事弄好?!?/p>

        “這樣啊……”我沉吟道,把手指舉到鼻子下嗅了嗅。野菊花淡淡的酸苦味消失了。

        “而且我相信公路局那邊肯定也會出面幫忙,怎么說鄭榮峰開的也是公家的車……”

        “鄭榮峰開的是公家的車?誰告訴你的?”我裝作很吃驚的樣子。

        “不是你們同學自己說的嗎?”廖育茂好像也很吃驚。

        “沒有的事,”我說,“鄭榮峰開的就是私家車,我昨天去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跟我說的?!?/p>

        “可能不是你們同學說的,我記錯了,但鄭榮峰開的肯定是公家的車,這個跑也跑不掉的,交警那邊有筆錄的?!绷斡Z氣堅定。

        “鄭榮峰開什么車無關(guān)緊要。關(guān)鍵是責任的認定,你們要和鄭榮峰好好配合?!蔽矣肿咴诹顺鞘械慕诸^,城市璀璨的燈火有些晃人眼。

        “我知道?!绷斡f道。

        回到小區(qū)時,天已經(jīng)黑了。我沒有馬上上樓,站在小區(qū)的假山后,我跟黃敏華通了電話。我特別交代:福州帶來的那筆捐款要好好保管,不經(jīng)通氣,不可隨意送出?!拔腋杏X事情沒這么簡單,敏華,我們可能要注意,廖家挺狡猾的。事故責任認定得好沒什么事,事故責任一旦跟我們的車有瓜葛,哪怕就是一成責任,廖家肯定不會放過我們。所以那個錢不能隨意送出去,等將來事態(tài)清晰了再說……”

        “我也感覺沒這么簡單。”黃敏華語帶憂慮。

        “這個錢是同學們捐的,應該單獨拎出來?!蔽页烈髦八麄兿乱徊娇隙ㄊ钦亦崢s峰……等找過鄭榮峰,再下一步恐怕就是我們這幾位。他們不會找孫天鵬萬曉桑,孫天鵬萬曉桑在外地,他們拿鋼絲繩都綁不來……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是先把捐款拿出來,將來他們找我們,我們手里空空的無法應對……”

        “我擔心的也是這個?!秉S敏華說。

        “對了,”我說,“我忘了告訴你,你借調(diào)你們區(qū)方志辦的事差不多了,他們說開學就辦借調(diào)手續(xù)?!?/p>

        “這……不急吧,等這件事過了再說吧。”黃敏華遲疑道,“那個……萬曉桑答應發(fā)動第二次捐款的事,要不你催催,我跟她說不上話……”

        “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放不下?”我說。

        “不是那個意思……你跟她聯(lián)系吧,就當你幫我。我當?shù)倪@什么破書記,什么年代的事了,我又不是一輩子都當書記!”黃敏華說著說著,突然來了情緒。

        我撥萬曉桑手機,關(guān)機。想了想,我又撥了孫天鵬的手機,也關(guān)機。最后我撥鄭榮峰的手機。鄭榮峰的手機接通了,我沒聽到鄭榮峰的聲音,聽筒里傳來的是他提過的教堂老人唱詩班的歌聲。我聽了一段,掛了。

        樓上傳來了鋼琴聲,女兒已經(jīng)開始她傍晚的鋼琴課。

        走進樓道門洞時,我把手機關(guān)了。

        廖育興死了,按照他們海邊舊俗,死祭應該是連續(xù)做七個七日?!捌咂摺敝g,每個七日祭,親屬都要延請法師做法事,念經(jīng)超度廖育興的亡魂。黃敏華對地方文化有研究,我問過他個中細節(jié)。黃敏華說,廖家祖宗從中原來,他們還承襲著中原望族的傳統(tǒng)禮俗。最后一個七日祭,俗稱“尾七”,最為隆重,要請法師通宵念經(jīng),親屬要一直跪拜到天亮。

        我問黃敏華:“法師念的是什么經(jīng)?”

        黃敏華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改天我查了告訴你?!?/p>

        喪事和理賠同步進行著,我雖與廖育茂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但從未主動過問有關(guān)喪事的細節(jié),更讓我掛念的是車禍的理賠。讓人稍感心安的是,理賠方面進展得相當順利,事故責任最終認定那封負全責,保險公司的第三者賠償為30萬。精神賠償費方面,那封和廖家較了一把勁,最后他還是選擇用20萬免去了牢獄之災。

        50萬賠償順利到位,鄭榮峰瘦了一圈。

        “鄭榮峰好像變了個人?!蓖跤穸鸢l(fā)來短信。

        “怎么變?”

        “有些蔫?!?/p>

        “以前也不見得很強悍?!?/p>

        “以前是陰,現(xiàn)在是蔫?!?/p>

        “他是艱難。能挺到這一步,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p>

        “是啊,我們也幫不上什么忙?!?/p>

        “他好像也不需要我們來幫他的樣子?!?/p>

        “怎么了,感覺你一直跟他隔著什么……”

        “你還問我,當年你讓我?guī)湍阃饲闀?,你看多少年過去了,他還跟我結(jié)著仇。”

        “你說到哪了!”王玉娥沒耐心繼續(xù)發(fā)短信,直接打電話過來,“我跟你說,他們公路局很復雜的。我老公不是醫(yī)院內(nèi)科主任嗎,他們書記是我老公的病人。前幾天他們書記跟我老公提起,說鄭榮峰要是不把問題解決在單位外面,公路局就處分他,撤職都有可能的。書記還說,那輛車摔成那樣都沒找他,已經(jīng)對他夠?qū)捜萘恕?/p>

        “這樣子啊。”我的思緒有些飄。

        “政治的事情我們女人不懂,反正鄭榮峰確實不容易。好在事情終于有了著落,張秀芬得了50萬,一個家暫且也過得下去了?!?/p>

        “嗯。”

        “對了,我老公說,那個書記好像是廖育興家的什么親戚……”快要掛斷的時候,王玉娥突然說道。

        “什么?”我大吃一驚。

        “你馬上打個電話問你老公,那個書記跟廖家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你干嘛,還嫌不夠累?”

        “不開玩笑,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問鄭榮峰不就明白了?”

        看王玉娥沒心沒肺的樣子,我有些惱火?!拔乙蚕胫苯訂栢崢s峰,省得你老公老是懷疑我們暗地里搞什么。再說他們書記跟廖家的關(guān)系,鄭榮峰怎么可能知道?”

        一會兒王玉娥來了短信:“書記老婆姓廖,書記是廖家女婿。挺復雜,媽的?!?/p>

        “不要告訴鄭榮峰,省得他多心,也別讓你老公卷進來?!蔽蚁肓讼?,回復道。

        我在等廖育茂的電話。我知道他會找我。

        不出所料,這天下午,廖育茂給我來了電話。

        廖家一口咬定,鄭榮峰在事故責任認定方面做了手腳。“不應該由那封負全責的!”廖育茂很氣憤的樣子,“最少也應該是三七開,高速路上怎么說停車就停車的?鄭榮峰的車是突然停下來的,要不那封的車怎么會撞上去!”

        “廖育茂你神經(jīng)病啊,你們拿誰的錢不是拿,干嘛節(jié)外生枝!”我喝道。

        “本來鄭榮峰要出錢的,公路局要出錢的,現(xiàn)在他們反而可以爬到樹上去睡覺了!”

        “我不是說過,同學會表示的嗎?”

        “我說的是鄭榮峰,同學是同學。他鄭榮峰開的車……”

        “你媽的廖育茂!”我罵。

        “反正我弟媳婦說明天要去公路局找他們局長,其他族親大小也說要跟著去。我們廖家很團結(jié)的……反正情況就是這樣,我也控制不了局面。我弟媳婦沒文化,性子烈,我說不動的。我事先跟你通個氣,我們說好有什么事,事先要一起商量的……”廖育茂慢條斯理說。

        鄭榮峰、我、黃敏華和呂德,我們又坐到一起。王玉娥不知道為什么沒來,她直接跟鄭榮峰打電話解釋了一番。

        我偷偷給她發(fā)短信:“水深且渾,不提書記老婆的‘廖家’姓?!睘榍笊髦?,我特意在“廖家”二字上加了引號。

        王玉娥沒回,我心里堵了一陣。

        鄭榮峰確實變了一些。鄭榮峰以前人雖有些陰沉,還算是個有主見的人,聽說廖家要到他單位上訪鬧事,他慌了神,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

        “你怕他個屁啊!理賠也理賠了,他們能拿你怎樣,責任又不在你!”呂德罵道。

        “他們步步為營呀,今天錢剛到位,就直奔你來了……”黃敏華心事重重。

        “萬曉桑他們有什么消息,原來不是說還要發(fā)動捐款嗎?”緩了緩,鄭榮峰問。

        “難。她說得好聽,那天晚上不趁熱打鐵,現(xiàn)在再重起爐灶,什么菜都涼了。你們理賠期間,我給她打了N多電話,她似乎也是很賣力地給外地的同學打電話發(fā)短信??赡切┩瑢W都像灘涂上的海蟹一樣,一聽動靜,全鉆泥巴里去了?!蔽艺f。

        “他媽的,還同學聚會,聚個屁!”呂德罵道。

        “出了這個事,我們還有同學嗎?”黃敏華幽幽道。

        “榮峰你自己拿主意,他們咬住你,目的就是錢……”我說。

        “上回捐款有多少?”鄭榮峰問。

        “兩萬七千七百元。”黃敏華答。

        鄭榮峰不說話,大家也都沉默著。呂德泡茶,我端起喝了。呂德也喝了。鄭榮峰和黃敏華沒喝。呂德給我倒,給自己倒,又往鄭榮峰和黃敏華的杯里添了一點。等我們喝了第二杯,鄭榮峰開了腔:

        “這個錢,我以前就說過,我是很愿意給的??墒沁@么逼,實在他媽的難受……”

        “你可以不理他們的,他們上個屁訪……”呂德的聲音比前面小了許多。

        鄭榮峰沒接他的話茬,自顧自說著?!拔冶緛砭驮敢饨o的??伤麄冞B給我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那50萬理賠,我?guī)缀跖軘嗔送?,背后也沒少花錢。他們現(xiàn)在說什么屁話,說我背后搞什么。我搞什么還不都是為他們嗎!”

        我拿煙出來分,鄭榮峰接了。我要給他點,他擺擺手,自己掏出打火機點了。

        “他媽的,”鄭榮峰抽一口煙罵道,“早知道這樣,當初就扔下不管,要死一起死,我理個屁賠!”

        “消消氣,大家一起想想有什么辦法?!蔽?guī)退沽吮琛?/p>

        “孫天鵬那邊,是否可以考慮拿點?對了,那天不是說第二天活動取消,要把活動費什么的省下來做捐款嗎?”黃敏華憂容滿面。

        “其實也都是孫天鵬的錢,我等下就問萬曉桑?!蔽艺f,“這樣我們手頭就有三萬多了,可能孫天鵬會再拿一些出來。我試試。”

        “也不知道他們要個什么數(shù)。”鄭榮峰喝了杯茶。呂德馬上給他添上了。

        “要不誰出面問問?我的意思是,榮峰你是辦公室主任,鬧到你單位可能不好……”

        “他媽的,我擔心的還不就是這個!”鄭榮峰把茶杯一頓,“這不是訛詐嗎!”

        “要不我來側(cè)面做做工作?”我示意呂德給我添茶,喝一口,我說,“廖育茂這個人還是比較明理的?!?/p>

        “對對對,你側(cè)面做做工作,”鄭榮峰恍然大悟的樣子,“對對,他們書記是我黨校同學,我馬上給他打電話?!?/p>

        我和鄭榮峰各自走出包間,到走廊的兩端打電話。

        我回來的時候,黃敏華正在跟王玉娥通電話,我進來,他點點頭掛了。“我們?nèi)齻€剛才商量了一下,我們也各拿五千出來?!?/p>

        “你們……太高了吧?”我沉吟著,“恐怕真的太高,你們那一點工資?!?/p>

        黃敏華看看呂德,呂德看看我。我說,“你們再好好商量,他們畢竟不是針對你們,我知道,我們現(xiàn)在等于是在幫榮峰,但最好別那么高。再說吧,先表個態(tài)?!?/p>

        黃敏華剛要說話,鄭榮峰進來了。

        “我同學答應馬上做他們工作。你這邊聽到的是?”鄭榮峰看看我。

        “不肯說具體數(shù)字。廖育茂說是張秀芬的意見,說要看你自己怎么表態(tài)。廖育茂也說不能這樣對待同學。這樣一鬧,同學的情分都沒了?!?/p>

        “他媽的,廖育茂又做人又做鬼,我叫我同學撤了他的職!”鄭榮峰罵道。

        “我跟廖育茂說,你勸住張秀芬,勸住那些族親。有什么事大家好好商量。廖育茂說他盡量勸。我說,起碼要保證,明天不能找人去鬧。他答應了。”我說。

        “畢竟同學一場,育興在地下也不希望他老婆這樣跟我們過不去?!秉S敏華喝了杯茶說,“我們剛才商量了一下,我們?nèi)齻€到時候也拿一些出來。我們賺小工資的,多的拿不出來,但心意一定要到。一方面是湊個數(shù),另一方面,錢最終也都是到育興家,我們都愿意。到最后,他們總不至于又找我們來鬧吧!”

        “他敢找我們?我們怕他個屁!”呂德罵道?!皯摬粫恕蔽蚁肓讼胝f。

        “那,謝謝你們了?!编崢s峰拿出煙來分。

        “榮峰我問你,你那天開車出來跟局領導辦了手續(xù)沒?”我吸了口煙,看著煙頭的火星問。

        “有啊。”鄭榮峰說。

        “我的意思是,車畢竟是局里的,局里是否可以考慮給點撫恤金什么的?!蔽艺f。

        “狗屁撫恤!他們不處分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鄭榮峰滿臉紅暈。

        “辦公室主任不是局領導圈里的人嗎?”我接著說。煙頭的火星好像滅了,我吸了一口,火又起來了。

        “‘自己屁股拉的屎自己擦’,這是我們局長的原話。不提了,看看我那黨校同學有什么辦法吧?!编崢s峰臉上的紅暈褪了一些。

        “要不我給孫天鵬打個電話?”黃敏華說。

        “我來?!蔽野咽O碌囊恍〗責煷了涝跓熁腋桌铩!皩O天鵬欠我一筆賬,20年了,我讓他借這個機會還上?!?/p>

        鄭榮峰看了看我,臉上有了他慣有的陰沉。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什么,20萬?他們神經(jīng)病啊!你要給我想辦法,你是書記,你轄區(qū)的事,他們要真的來上訪,也是屬地管理,你當書記的也有責任……”鄭榮峰邊打手機邊往外走。

        這天晚上,在回家的的士上,我給孫天鵬發(fā)了短信。孫天鵬很快就回了?!熬桶茨愕囊庖?,兩萬。若需要,可再加?!边@是我在福州時,跟他背后約定的。在那次談話中,我毫不客氣地揭開了一個舊疤:畢業(yè)前夕,由于他的一封誣告信,我失去了留校的機會。盡管后來因時勢因素取消留校指標,他也沒有因此獲利。對這件20年前的舊事,孫天鵬未做任何解釋和道歉。沉默良久,他說:“我過兩天就飛西南去,那邊工程緊。廖育興善后的事,我聽你的。你看什么時候,需要多少,我聽你的……”

        一會兒,萬曉桑也來了短信。萬曉桑說,她無法發(fā)動全班同學再捐款,但她個人捐五千,加上那天活動省下的,總共一萬,馬上匯來。

        “匯給敏華吧,你直接跟他聯(lián)系?!蔽疫@樣回復。

        萬曉桑好久才再發(fā)來:“老同學別難為我,要不我匯給鄭榮峰,反正我們是在幫他?!?/p>

        “我們都是在幫我們自己?!蔽液芸斓鼗亓诉^去。

        我把孫天鵬、萬曉桑的捐款意向用短信告訴了黃敏華。黃敏華回過來:“能否透露一下,孫天鵬到底欠了你什么賬?”

        “既然20年都是秘密,就讓它永遠是秘密吧。”

        鄭榮峰,廖育茂,張秀芬所在鄉(xiāng)鎮(zhèn)的父母官柯書記,他們?nèi)降牡谝淮我娒娌粴g而散。

        這是廖育興死后半個月的事,那天陪同的還有呂德。黃敏華和王玉娥學校開學第一天無法請假,呂德喊我一起去,我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找了托辭不去。

        呂德向我反饋了那天的情景。“張秀芬沒有露面,廖育茂和幾個族親出來談。廖家人不肯表態(tài)要多少錢,就是一口咬定同學聚會同學要負責任。鄭榮峰說,那你找聚會的同學去,誰組織的找誰去?!?/p>

        “誰組織的,還不是他鄭榮峰組織的?!蔽夜緡伭艘痪洹?/p>

        “對,廖家人說,就是你鄭榮峰組織的,你開車帶大家走,不是你組織的,是誰組織的?”

        “鄭榮峰開車也是一番好意,總不能把廖育興一個人扔下吧?!蔽矣止緡伒?。

        “他們才不這么說。他們說,要不我們就找你們領導去,你開的是公家的車,你們公家就一分錢都不出?”

        “榮峰難辦呀?!蔽覈@了嘆氣。

        “他一會硬一會軟的,連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眳蔚?lián)u了搖頭。

        “我們也幫不上什么忙,他們找的就是鄭榮峰。目前看來,他們還算比較克制,還沒到撕破臉的地步?!蔽艺f,“再等等吧,不是那個柯書記已經(jīng)在協(xié)調(diào)了嗎?!?/p>

        廖育茂給我來了電話,氣急敗壞的樣子?!澳銈冞@個同學做人不干脆,好歹你給個數(shù),人家柯書記都出來了,我們也是看在柯書記的面子上出來協(xié)調(diào)的?!?/p>

        “鄭榮峰本質(zhì)上是個老實人,你們真的別逼得太緊?!蔽艺f。

        “他老實?他滑頭呢,到處找關(guān)系來逼我們。他以為柯書記是他同學,就一定會替他講話?柯書記不糊涂,他逼我沒用,我又不是當事人,我這村長是選出來的,他書記也不能隨隨便便撤我的職。你說對不,柯書記是出來解決問題的,如果鬧到公路局去,柯書記也是有責任的……”廖育茂的話聽起來挺在理的。

        “你們真的別太過分。我兩邊都是同學,真不希望你們撕破臉。你們家育興地下有知,肯定也不希望你們這樣做?!?/p>

        “我也是替我們家阿興在操心啊,錢又一分不會到我的口袋里。你說我們家阿興要是不出事,我何苦來當壞人?我好歹也是個村長,在我們這邊也是有頭有臉的。我也知道跟同學談這個是不太好,但怎么說你們?nèi)诉€年輕命都在,人有命將來還怕賺不到錢?”廖育茂看來緩過了氣,他的聲音里已經(jīng)沒了半個月前的倦意。

        “你告訴我你們的底線,或許我能給鄭榮峰引導引導。不管怎么說,死者為大,我們也想對育興有個交代。”我想了想說。

        “說過了嘛,20萬,你們既然是20年聚會,那就一年一萬。”

        “呵呵呵,”我笑了起來,“太少了,20年同學情,一年才一萬?太少太少,200萬都不夠?!?/p>

        電話那頭,我估計廖育茂也咧嘴苦笑了幾聲。

        “你跟他引導引導吧,鄭榮峰那個人悟性不高。具體什么數(shù)我們不好說出來,我們說出來將來還不被人家戳著脊梁骨罵?”

        我收住了笑,我說:“我試試。你們廖家人真不愧是將軍的后代,你們別搞完鄭榮峰接著搞我啊!”

        “不會不會,我們也沒搞鄭榮峰。我們其實是想找他們公路局,車是他們公家的,我們當然要找他們理論。”

        我打電話給鄭榮峰:“情況看來挺糟糕的……”

        “其實何苦呢,我又不是不想給。但這樣給,何時是個頭?明年呢,后年呢,他年年都可以找我的。一個豬腳落入井,他們年年有油飯吃……”電話里看不到鄭榮峰的表情,他的臉色應該是更陰沉了。

        廖家人和鄭榮峰的第二次見面還是沒談成。這一次呂德缺席。“我出錢就是,敏華他們說多少我就跟多少。我才不去了,談什么呢,明擺就是敲詐嘛,敲詐還有談判的?笑話,真不知道鄭榮峰在想什么!”呂德氣咻咻的。

        我仍然缺席。廖育茂一直不希望我去,“你對我們知根知底的,你去了,我們不好說話?!逼婀值氖?,兩次見面,鄭榮峰都沒有邀我參加。我很難揣測,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黃敏華和王玉娥去了。王玉娥跟廖育茂吵了起來。王玉娥為什么要跟廖育茂撕破臉?我有些想不明白。聽黃敏華介紹完情況,我給她發(fā)了短信。她沒回,打她手機,她摁斷了。

        有意思的是,王玉娥給廖育茂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廖育茂用王玉娥做參照,說鄭榮峰都不如女人干脆?!澳阌峙挛覀兊絾挝霍[,又不敢表態(tài),你出謎語給我們猜啊?”

        柯書記出門招商了,雙方談判暫時擱淺。2009年9月9日夜里,張秀芬突然給我打來了手機。這天是所謂的年月日三個“09”相逢,我的手機里塞滿了應景的祝賀短信,晚飯后,坐在家里露臺上,我邊喝茶邊隨手刪著。張秀芬突然打來了。我剛好摁到了接聽鍵,有些猝不及防的樣子。

        張秀芬仍然用的是廖育興的舊手機,看到這個號碼,我的心一下揪緊了。

        “喂?”我強裝鎮(zhèn)定。

        她不說話,聽筒里只有一陣緊似一陣的喘氣聲。

        “是秀芬嗎?”我問。

        “你們同學真的就這樣無情無義?”張秀芬突然開口。

        “是秀芬吧……你怎么能這樣說呢?我們都捐了款……你們跟鄭榮峰沒談好,我們的錢暫時送不過去……”

        “你以為我真的就這么看重錢?”張秀芬問,“你摸摸自己的心肝頭想一想,我張秀芬什么時候找你們要過錢!”

        我一時答不上來?!澳銈兗矣皇恰?/p>

        “誰是廖育興的家屬,啊?”張秀芬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我等你們一個月了,31天了!知道嗎,你們誰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問過我們母子一句,廖育興死了,他的后事怎樣辦,廖育興不在了,她老婆孩子以后的日子怎么過!誰問過,你問過嗎?你們城里人的腳金貴,我不指望你們來我們家,來看看廖育興現(xiàn)在在哪里,他有沒地方去……我不指望你們做什么,可是我等了你們31天,廖育興都做了四個‘七’,我居然連你們的一個電話都等不到!”

        我愣住了。

        “你們太無情無義了!”張秀芬繼續(xù)罵道,“你們連我們家阿興是怎么死的都撒了謊!”

        “誰撒謊了?”

        “我打電話給你,打了幾十個你都不接!我就是想問你,我們家阿興到底是死在哪里的,我們好把他的魂招回來??赡氵B電話都不接!你就那么怕我,啊?你還說我們家阿興讀大學的時候跟你最好,你好意思說!”

        “我不是跟育茂說了嗎,我一直跟他保持聯(lián)系的……”我辯解道。

        “我是廖育興的老婆,還是他是?你是當官的,你什么話不會講?叫廖育興走的是你,出了事我打電話你都不接!”

        “我什么時候叫他走的?”

        “你以為我不知道,”張秀芬的話像刀一樣鋒利,“我們家阿興的手機上,清清楚楚記著是你先給他打的電話!”

        “我只是問他,如果想去就回個電話,不想去就……”我咽了咽口水。

        “誰知道你到底跟我們家阿興說了什么!我們家阿興的手機上明明有你發(fā)的短信,幾點幾分,到什么地方集中,坐誰的車……這不是你安排的嗎?沒有你這樣安排,我們家阿興會死?你說說,如果不是你這樣安排,我們家阿興會突然跑到高速路去死!我現(xiàn)在就是想問你,既然你這么有能力,既然你可以安排我們家阿興去死,你現(xiàn)在為什么不能讓他死個安心!”

        “你怎么能這樣說呢,秀芬,你冷靜一下,你聽我解釋……”

        “有什么好解釋的!我實話告訴你,我們家阿興的魂到現(xiàn)在還沒歸位,他昨天還撲在村里一個大學生身上。我們家阿興死得不甘心,他的魂在看著你們同學怎么演戲!”

        “是嗎?”我走到露臺的角落,冷笑著說,“那麻煩你馬上喊你們家廖育興過來。你跟他說,我現(xiàn)在一個人在喝茶,我馬上去拿個茶杯過來,我倒茶等著他過來一起喝。你去叫,趕緊,我等著他!”我?guī)缀跏桥叵似饋怼?/p>

        我掛斷了電話。我抬頭望向天空,看到一彎冷月在天穹幽幽發(fā)著寒光。

        妻子把屋子里電視的聲音調(diào)小了,手里拿著遙控器,不作聲地站在了我旁邊。

        我揮揮手,她又不作聲地回到了電視前。

        我去屋內(nèi)拿了個茶杯出來,擺在對面的桌上。倒一杯茶在那個杯里,我在心里說,廖育興啊廖育興,你的魂真的還在這人間四處飄蕩嗎?來,喝了這杯熱茶,你跟老同學好好說說,你為什么要死?為什么要死在這個不該死的時候?為什么要死在同學聚會的路上?你說咱們這些同學,這20年,哪個活得容易?孫天鵬容易嗎?黃敏華容易嗎?萬曉桑容易嗎?王玉娥容易嗎?鄭榮峰容易嗎?呂德容易嗎?我容易嗎?誰都不容易啊,可你這么死,讓大家都不知道要怎樣活了!

        你死了,你超脫了,你還不甘心,還陰魂不散?你以為你陰魂不散我就怕你?你狗屁,你活的時候我都不怕,你死了,我怕你什么!

        來吧,老同學,你要是真的來了,你就坐下來把這杯茶喝了。你要真能把這杯茶喝了,我就服你,我服你的死,服你死對了,服你死對了地方,服你死對了時間……

        夜風冰涼吹來,那杯茶湯晃動著,仿佛一雙手正把它捧起來。

        我冷眼看著。風停了,茶湯靜止。

        我伸手過去,端過來,一仰脖,一口喝盡了。

        屋子里電視的聲音消失了,妻子把電視關(guān)了。

        我啟用了手機里的“拒接”功能,把廖育興的舊手機號列入了“黑名單”。

        我給黃敏華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地方志辦公室正在跟教育局溝通辦理借調(diào)手續(xù),同時告訴他,我去浙江參加一個筆會,為期半個月。有關(guān)我去浙江參加筆會的事,我同步用短信告訴了鄭榮峰、王玉娥、呂德和廖育茂。呂德回復過來,隨口問候了一句。鄭榮峰和王玉娥沒有回復。

        廖育茂打了電話過來,他似乎不太相信我會突然出遠門。

        “很難辦啊,他們要去公路局鬧,我也沒辦法了?!绷斡雌饋硇氖轮刂氐臉幼?。

        “再等等,你們柯書記應該快回來了,相信有他在,最后總能有個圓滿結(jié)局。”我安慰他。

        我跟單位請了年假,躲在家里看碟。我順便把書櫥里的藏書做了一番整理,屋外露臺上的雜草也被我清除干凈了。

        “爸爸怎么不上班呀?”女兒問。

        “爸爸累了,他在休息?!逼拮舆@樣回答。

        我回了一趟老家。祖母去世后,老家關(guān)了門。有兩窩燕子在老家的屋檐下安家,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左邊的比右邊大一些。我在老家一直坐到了天黑。本來我想好好打掃一下灰塵遍布的老屋,最后還是放棄了。

        我的手機一直處于“無聲”狀態(tài),但每隔一會兒,我就拿出來看看。除了黃敏華給我發(fā)來短信,說收到孫天鵬和萬曉桑的捐款,這批老同學間再也無人與我聯(lián)系。

        廖育興的兒子用父親的舊手機發(fā)來一條短信,措詞難聽,且病句連篇。這條短信他們應該也都收到了,那個長著齙牙的少年用的指稱代詞是“你們這些可惡的人”。

        一周后,廖育茂給我打來電話。我沒接。他發(fā)了短信:“事情已經(jīng)解決,請回電?!?/p>

        我把手機調(diào)回“鈴聲”狀態(tài),打給了他。

        “多少錢?”我問。

        “我勸我弟媳婦看在同學的情面上……”

        “多少?”

        “十萬?!?/p>

        “誰出?”

        “你們同學集體出嘛,說是捐款。我們要是單單拿鄭榮峰的,我們不是變成敲詐了嗎?”

        “那就好,錢給誰?”

        “我們也正在商量,這個錢也不能由張秀芬一個人保管。”

        “什么意思,你們不相信她?”

        “沒有沒有,我們家秀芬還是很厚道的女人。”

        快要掛斷的時候,我突然問他:“育茂,我問你一件事,聽說公路局的書記是你們親戚?”

        廖育茂愣住了。我馬上接著說:“沒事的,不方便說就不要說。我只是順便問問。”沒等他說話,我就掛斷了。

        我在等他們的消息。

        鄭榮峰第一個發(fā)來了短信?!笆虑橐呀鉀Q。感謝同學們的傾力幫助。榮峰終生難忘。”從這條短信的措辭來看,應該是群發(fā)。

        王玉娥沒有動靜。

        黃敏華來了電話,簡單說了事情的一些經(jīng)過。他說,王玉娥很激烈,堅決要出5000,他們只好跟進了。

        我一邊聽著,一邊在心里暗暗算了筆賬,給廖家的10萬慰問金應該是這樣籌集的:同學捐款27700(含我的5000),孫天鵬20000,萬曉桑10000(含聚會節(jié)省活動費),黃敏華5000,王玉娥5000,呂德5000。最后鄭榮峰出的是27300。

        我說,很好。

        黃敏華說,因為你在外地,我們就沒跟你商量,直接調(diào)用了同學的捐款。

        我說,你們辛苦,回去再一起喝茶。

        要掛電話的時候,黃敏華突然說:“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就是方志辦來了借調(diào)函,不過我想了想,我可能不太適應政府機關(guān)工作。我想我還是放棄吧。麻煩你回來后跟他們解釋一下?!?/p>

        我愣了一下。我說,地方志辦公室又不是政府辦公室,工作很簡單的,也就是寫寫稿,編編地方志什么的。

        黃敏華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的。我想了想說:“好的。你自己把握?!?/p>

        呂德掛我手機。我摁斷,回了短信:我提前結(jié)束筆會,明天早上見。

        第二天早上,呂德來我辦公室喝茶?!霸趺礃?,最后解決得挺順利吧?!蔽疫f煙給他。

        “就那樣,反正出錢買心安嘛,我們往后比那些不出錢的同學好過。”

        “鄭榮峰呢,他不是一直猶豫不決嗎?”我問。

        “是啊,我原來也奇怪,他不是一開始就說要給錢嗎,中間又不痛不快的。到最后,他卻突然翻了臉,每句話都講得很硬?!眳蔚掠行┎恍肌?/p>

        “他難呀。你說他怎么給,給少了他心里不安,給多了,怕以后廖家一直糾纏。他真的是難……后來怎么了?”

        “昨天事情了結(jié)后,鄭榮峰請我們吃飯。鄭榮峰喝了些酒,然后就很感慨?!?/p>

        “哦?”我推算了一下時間,昨天黃敏華打我手機,應該是在吃飯時間。

        “鄭榮峰這回很強硬?!?/p>

        “噢?”

        “你聽我說,他老婆不是基督教徒嗎?他說,她老婆有個教友,剛好是張秀芬隔壁村的。那天這個教友來城里大教堂做禮拜,隨口說了個事。她說,他們那有個老師去參加同學聚會,路上出了車禍?!?/p>

        “這么巧?”

        “說的就是廖育興……鄭榮峰的老婆留心聽著,教友說,他們海邊幾個村都在背后罵那個老師的老婆,都說那個女人神經(jīng)病。原來,老師的老婆一個月前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的父親被海水淹死了……”

        “她那個父親我們上回不是見到了嗎,挺硬朗的一個老頭?!?/p>

        “張秀芬夢見父親死了,她很緊張,就請了法師去娘家作法。結(jié)果一個月后,她父親什么事都沒有,反而她自己的老公出車禍死了……”

        “不會吧,這么嚇人?!蔽胰肷竦芈犞?/p>

        “那個教友說,他們那一帶的人都說,這老師看來死得有些冤,他是在外面死的,尸體不能回老家,在外面直接就燒成了灰。老師的老婆要把骨灰抱回宗族祠堂,族親們不讓。說是按照舊例,在外面死的骨灰不能供在祠堂里。那老師的骨灰至今還在他們自己家里。老師的魂沒地方歸位,就到處飄來飄去,一會兒撲在這個身上,一會撲在那個身上……前幾天他們村有個孩子剛剛考上大學,突然就鬼魂附體發(fā)作了起來,他們說他說話的樣子很像那個老師?!?/p>

        我想起那天晚上張秀芬的那個電話,不禁打了個冷噤。

        “那教友最后說,那肯定是那些不信教的人胡說八道的,那個孩子是今年考大學沒考好,自己想不開,瘋了……”

        “真的嗎,這么恐怖?”我瞪大了雙眼。

        “鄭榮峰這下放下了心理包袱,——原來廖育興的死跟他沒關(guān)系啊!”呂德夸張地咧嘴笑了。

        “本來跟他就沒什么關(guān)系的……”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呂德自顧自說下去?!班崢s峰一強硬,事情反而就解決了。最后那個柯書記出來拍板,10萬,成交了?!?/p>

        “這樣啊,”我說,“我一直奇怪,鄭榮峰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談,現(xiàn)在我明白了?!?/p>

        “他倒也沒說什么,他就發(fā)了句牢騷,說廖家一直利用你在傳遞壓力給他?!?/p>

        “他說得對,現(xiàn)在看來真的是這么回事?!蔽铱嘈α艘幌隆?/p>

        “那個柯書記會做人,最后網(wǎng)開一面,讓張秀芬在家門口的小山丘上給廖育興修了個墳。”呂德眨巴眨巴眼睛說,“呵呵,這個位置值10萬哪,廖家不是一直說要20萬嗎……”

        “張秀芬這回這么通情達理?”我倒茶給呂德。

        “廖家人內(nèi)部也是很復雜的,我看張秀芬跟廖育茂他們想的就不一樣??赡苁橇斡麄兗俳鑿埿惴业拿x在逼我們,也可能是張秀芬被族親們撩撥起來了。上兩次張秀芬沒露面談不攏,這一次張秀芬來了,沒談兩下,很快就談成了?!眳蔚锣艘豢诓枵f,“張秀芬很兇猛的樣子,張秀芬說,我是廖育興的老婆,死的是我老公,誰都沒權(quán)利替我主張?!?/p>

        “哦?”

        “錢的方面,張秀芬倒不是很計較。倒是那塊墳地,她死活堅持要。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她說,我一分錢都不要,我就是要在海邊給我們家育興修個墳,我不能讓我們家育興連家都回不了……”

        “真的?”

        “真的,我親耳聽到的??聲浺娝@么說,就說,‘好,就讓你修墳,但不能大修大建,有個樣子就可以。廖育茂你擔保,要是大興土木,我找你算賬……至于同學的這個錢嘛,你說不要,我看那就不拿了?!?/p>

        “這個書記有兩下子,”我說,“張秀芬怎么說?”

        “也真是看不懂那個女人的心思,張秀芬當場就說,好,錢我不要,一分都不要。但這個墳我一定要修!”

        “哦?”

        “這下子鄭榮峰不干了。鄭榮峰說,‘這個錢你必須收下。這些錢的來歷我們要說清楚,這些錢不是我一個人的,這是同學們集體捐來的,是我們對育興的心意。你必須收下?!覀円糙s緊附和,我說,‘這個錢可不是他們說的那樣,說是你們向我們索要的。這些錢完全是我們自愿拿的。這是我們的心意,必須收下?!?/p>

        “這錢怎么能不給呢,給了才心安啊……”呂德說完仰天長嘆。

        “好呀?!蔽医o茶盤里的十幾個空杯子都倒?jié)M了茶湯。

        “嘿,對了,這回我有新發(fā)現(xiàn),我看那天晚上鄭榮峰跟王玉娥有點那個……”呂德一激動思維就處于跳躍狀態(tài)。

        “關(guān)你屁事,喝茶?!蔽夷贸鍪謾C,把與廖育興通話的所有記錄和短信都刪掉了。

        “還有誰要來嗎,你倒這么多杯茶干嘛?”呂德看著茶盤,驚訝地叫道。

        時隔多日,幾乎是在2009年快要過完的時候,黃敏華給我發(fā)來了一篇文章,是有關(guān)蒲秀民間喪葬禮俗的。剛收到這個郵件時,我心頭突突一跳:黃敏華神經(jīng)病,好好的,新年快來了,給我發(fā)這種破文章干嘛!

        定定神,我才想起來,我曾經(jīng)問過他有關(guān)廖育興喪事的一些細節(jié),黃敏華認真,專門寫了個文章。也不能說是“專門”為回答我的疑問而寫的,尋古探幽本來就是黃敏華的興趣。

        以下文字為黃敏華文章摘錄,原標題為“蒲秀民間傳統(tǒng)喪葬禮俗小考”。

        蒲秀民間傳統(tǒng)喪葬禮俗繁瑣,主要有:

        一,送終

        病人病危,子女將其移到古祠堂廳堂,謹守在旁,直至病人斷氣。趁病人未斷氣前家屬趕緊為其換上“壽衣”,如斷氣前仍穿破舊衣服的,相傳其到陰間會變成窮鬼。病人斷氣后,用白布蒙蓋死者身首,在床頭桌上點一盞七根燈芯的長明燈,直至出喪,不得熄滅。

        二,治喪

        人亡之后,諸事皆急,要趕制孝衣,請衣匠趕制殮衣,趕辦棺材,入殮等。

        三,出殯

        這是喪葬中最為隆重的環(huán)節(jié),包括:

        “發(fā)引”,在棺材出門前,家屬備祭品向死者進香膜拜,祭畢焚錠,隨即起欞。棺材上面覆以紅布,只露首尾,抬棺材人數(shù)視貧富而定,最多者達16人,最少4人,一般為8人。喪家子女穿麻衣,女婿披半麻衣,要給喪事幫忙者發(fā)送紅包。

        “堂祭”,起欞前,親屬集合一起致祭。

        “買路錢”,俗稱“放紙錢”,由執(zhí)事一人擔一挑銀箔紙錠,或用籃子裝后由長子或長孫提著行在靈柩前隨行隨擲。如遇過橋,應另擲紙錠。按迷信者說,這是為死者買路,使其在陰間免遭小鬼攔阻。

        四,居喪:“居喪”亦稱“服喪”。為期少者100天,多者3年。居喪期間,要為死者“設靈位”,“上飯”,“立木主牌”,“銘旌”,“做七”等?!白銎摺弊顬橹匾运勒咄龉手掌鹬恋?9日止,每7日為一個“七”,共有7個“七”。

        五,起服:喪家于死者亡故后第100日,備辦祭品到墳墓致祭后,全家披紅戴綠,俗稱“起服”。

        這是指正常死亡者的禮俗。若是非正常死亡,如未成年人早夭,或成年人在異鄉(xiāng)遇難的,以上禮俗則不可依,其喪事只能從簡。在一些傳統(tǒng)守舊的大家族,至今仍不允許非正常死亡者的尸體回到宗祠大廳堂,正常死亡者所能享受到的種種禮俗,其皆不得享有。

        在蒲秀民間看來,非正常死亡者的魂靈一般是冤魂,親屬要請僧道為其超度亡靈。其法事行為俗稱“拜懺”,其禮俗程序也較繁瑣。民國時期,主要有“打桌頭城”:法師(一般是正一教道士)在做功德超度亡靈時,桌上扎一個紙城,寓意亡靈囚于城中受苦,救苦道士要引渡亡靈出城,最后破城門而入,救出亡靈。其方式是一女子披上頭巾代表亡靈,一男子(由道士裝扮)代表道士對著說唱。這種儀式叫“打桌頭城”。

        蒲秀民間宗教信仰看似豐富,實則道釋不分,法師超度亡靈時做的是道家的法事,念的又是佛教的經(jīng)書,至今可考的有“聽聞解脫咒”、“六道金剛咒”、“大光明咒”、“大悲咒”等。

        在蒲秀沿海一帶,至今還保留著“金剛沙”的法事禮俗。其具體做法是:取一盒沙,洗凈,曬干;用一根針穿一條紅絲線,將針插在沙里面,紅絲線頭捏在左手無名指根部;左手結(jié)金剛?cè)?,右手捧?口中念咒語的同時,讓右手的沙子從指縫間緩緩下漏。沙盡而再捧,反復而多遍,以108次為基數(shù),最少要進行108次,最多到十萬零八千次即可。

        這種儀式可由法師進行,死者的親屬也可親自參與。

        據(jù)說這個“金剛沙”能救渡一切亡靈。

        責任編輯楊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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