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第一次見了我。如獲珍寶地將我嵌進了你的懷里,那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啊!奶奶后來告訴了我,那時的你臉上折疊起的層層的笑容,明晃晃的,硬是漾過了那一年的整整一個夏天。
春天的田野里,長長的田埂上,瘦削的肩膀上吊著兩個書包的你,小心翼翼地攥緊我的小小的手。唯恐你一放手我就會掉下去。到了一處寬敞的地方,你停了下來,毫不猶豫地撩起你漂亮連衣裙的裙角,輕柔地擦去我臉上黏稠的鼻涕,眼神里寫滿了認真,而我,一臉的不屑。
炎炎夏日里,我吵嚷著熱。你憐惜地看了我一眼,沖進白花花的太陽里。過了一會兒,我望見,你手上高高地擎著我最愛的雪糕。你的涼鞋,啪嗒啪嗒。小小的我,歡呼雀躍。不去管,你額上滲出的如雨點一般的汗水。
秋天傍晚,我奔跑在黑暗里,弄丟了鞋子,黑色的風刀子一般吹進我的骨髓里,真的很冷。朝著家的方向,我發(fā)瘋一樣奔跑,直到我望見那在石崖上站立成雕塑一樣的身影,心中的黑暗,頓時明亮了起來。你知道,我從小就懼怕黑暗。
大雪飄飛的冬夜,我和你擠在小小的被窩里,你抱住我冰涼的長滿凍瘡的腳,堅持著放進了你暖暖的懷里。我心安理得地吸取著你身上的溫暖,忘記了,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你也同樣冰涼的雙腳。那晚,在慣?;臎龅膲衾?,我卻望見,一個站在櫻花樹下的女子,她明媚的笑顏讓我心生了莫名的溫暖。
你總是記得,而我,總是忘卻。
第一年的高考,我一敗涂地,蝸居在家里,哪兒也不愿意去,煩躁異常。我放縱我自己,任性到極致,隨意地和你爭吵、賭氣,不道歉,不認錯。反而對你頤指氣使、恣意妄為。我的壞脾氣在你的面前暴露無遺。相反的,你沒有責怪,沒有抱怨,你用你一次又一次的堅持和包容將我心筑起的防備森嚴的城墻攻破。抑或,我的銅墻鐵壁,在你的面前,根本就是不攻自破。你終于讓我相信了我自己,從頭再來。
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晚上,我望見,你藏在被角里的脆生生的喜悅。我在心里嘲笑你,有本事自己也拿一個來看看。踏上離家的火車的前一個夜晚,我興奮極了,在爸媽面前手舞足蹈。你忙碌著,為我收拾著明天要帶走的行囊,我從里面拿出以前你送給我的鋼筆,說,都這么舊了,誰還用它啊,扔了算了。你低頭不語,掩藏不住眼底深深的失落。而我,大搖大擺跨過你,把鋼筆甩出了一個漂亮的弧線,神情驕傲得像是一個公主。
這一切只因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大我七歲。不能說話,是個啞巴。
如果,你是掛在我窗邊的一片藍天,也許,我會早一些發(fā)現(xiàn)你明凈清澈的美。如果,你是藏在我的書本里的一頁信箋,也許,我會早一些愛上你赫然在目的好。可是如果,只能是如果。
春節(jié),我回家,你成了待嫁的姑娘。遠走他鄉(xiāng)。
婚禮前一天晚上,我為你披上了紅色的嫁衣,我為你梳上了高高的發(fā)髻。我望見,清冷冷的月光,漫落了一地。你的眼里,點點亮光。
詩人說,有時候一回眸可以成為游不出的深潭,一滴淚可以濕透整個夜晚。
那是什么時候,在我的生命里有了一處最美的風景,在那處風景里,我望見,你站成了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