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祥的信仰和治軍模式混合了中國的傳統(tǒng)倫理和基督教,歸根到底是一種實用主義
從民國初期,馮玉祥就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留下了一個獨特的稱號——“基督將軍”。
在許多早期傳教士寫的書中,馮玉祥都被寄予厚望,他的皈依和作為被贊美為一名“耶穌基督的好兵”。
少年時期的馮玉祥曾對“洋教”充滿了仇恨。14歲入伍時,保定府發(fā)生瘟疫,他放槍打過福音堂的門匾。他有時也會跑到福音堂搗亂。有一次,當他聽到神父講經(jīng)說“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給他打”,立馬和幾個同伴抬起教堂的桌子就走??吹缴窀笩o言以對,大笑著揚長而去。
很快,馮玉祥就被一連串的親身經(jīng)歷所震動:當時義和團舉事,把保定天主教堂的全體教士逮捕殺害。臨刑前,一個叫“莫姑娘”的女傳教士突然提出只殺她一人而釋放其他傳教士的要求。這種犧牲自我的殉教精神讓他第一次對“洋教”產(chǎn)生了好感。
1905年,馮玉祥因病住進了崇文門醫(yī)院。他受到了醫(yī)護人員無微不至的照顧,當他表示感謝時,醫(yī)生們說:“不要謝我,請你謝謝上帝?!边@讓他非常感動
馮玉祥是個情感豐富的人,他更為信徒們嚴謹?shù)纳顟B(tài)度而心動:基督徒中沒有人吸食鴉片;無論貧富子女都上學;都有相當?shù)氖聵I(yè),無游手好閑之人,婦女沒有纏足的?!熬瓦@簡單的幾條,使我非常羨慕。當時我想,全中國的人民若人人都能如此,國家必定慢慢的有辦法,社會必定慢慢的有起色,因此我對基督教的態(tài)度就一天天不同了。”
1915年,馮玉祥在北京亞斯里教堂,由著名的中國牧師劉芳為他行洗禮。
馮在北洋時期的文治武功都打上了基督教的烙印,還深深影響了他的個人生活。
1923年,馮玉祥的發(fā)妻劉氏病故。這位威武的上將軍一下子成了京城頭號的“鉆石王老五”,連總統(tǒng)曹錕都想把自己的千金嫁給他。據(jù)一個流傳已久的說法,馮玉祥當時給姑娘們出了一道考題:“為什么嫁我?”當教友宋發(fā)祥給他送來一份答案——“上帝派我來監(jiān)督你,怕你做壞事?!瘪T玉祥一看大喜過望,說“這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婆婆親口告訴我,他們是唐悅良夫婦撮合的。”余華心笑著否認:“他們當時約馮先生去參加基督教女青年會的活動,一眼看中了正在演講的她。結(jié)婚時,她還問過我公公說:你怎么看上我的?我公公說,我看上你的天真爛漫?!?/p>
李德全是一個不同于劉氏的新式女性。她畢業(yè)于北京匯文女子大學,才干卓著,擔任北京基督教女青年會學生部干事?;楹?,除教子持家,她把大量精力投入到軍中婦女教育及傷兵慰勞等事上,她很受官兵們的愛戴。在馮玉祥的政治生涯中,她成為他有力的臂膀,并在馮聯(lián)孫和聯(lián)蔣之中都發(fā)揮過作用。解放后,她擔任新中國第一任衛(wèi)生部部長,并出任全國婦聯(lián)副主席。
基督教義契合了馮玉祥希望改變社會的救世抱負。他仍然是個儒家思想的信奉者,只不過,他發(fā)現(xiàn),在社會實踐和個人道德方面,基督徒表現(xiàn)得更為成功。由此,他把基督教視為一種更有效率的道德規(guī)范,他曾坦承,中國有“吃教派”、“信教派”,而他就要做一個“用教派”。
“基督治軍”是馮玉祥凝聚軍心最獨特的方式。軍中設(shè)有隨軍牧師,在近代史上除太平天國之外,馮玉祥是唯一之人。
1918年在常德占下地盤之后,馮玉祥開始在自己的軍隊里進行系統(tǒng)的傳教。在營房建立教堂,每逢禮拜天,請牧師向全體軍官講道,并提倡查經(jīng)、禱告、贊美、主日等儀式。馮玉祥還親自為士兵宣教教義。
在他的鼓動下,大批軍官受洗入教。根據(jù)傳教士的一份報告:到1924年,馮玉祥在京出任陸軍檢閱使,手下3萬余人中信教過半,其中軍官受洗者十之八九。當年2月,馮部有千余名官兵受洗,8月,又有5000人在南苑受洗。馮部高級將領(lǐng)如張之江、李鳴鐘等都是虔誠的教徒。
他選擇一些合乎自己需要的基督教義內(nèi)容,編寫了士兵教育讀本《軍人精神書》,分為《道德精神》、《愛國精神》和《軍紀精神》,即“三精神書”。把中國的圣賢傳、傳統(tǒng)的道德觀和基督教義結(jié)合起來,并大量引用曾、顏、子路、墨子的故事。
余華心的父親余心清就是在馮玉祥出任河南督軍時成為隨軍牧師。他畢業(yè)于南京金陵神學院,很快就得到馮的賞識,擔任隨軍總牧師,并出任馮部育德中學校長、開封訓政學院院長。他后來進入軍政界,成為著名的“紅色牧師”。
在開封南門外小校場上,站在第一排的第11師學兵尹心田第一次聆聽這位總牧師的布道。他很少像其他牧師那樣講圣經(jīng)、講天國,而是大講世界革命潮流,大講中國人民的苦難,大講革命軍人肩負的救國救民重任。深入淺出、侃侃而談,有事實、有理論,語言生動活潑。
基督教成為凝聚馮軍的思想紐帶。相比其他的軍閥部隊,馮軍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精神風貌,紀律嚴明、素質(zhì)優(yōu)良。每到一處,人們都向他們投以詫異的目光。馮玉祥的部隊由此贏得“基督雄獅”的美譽,被稱為“模范旅”。
這樣的信仰顯然是有巨大缺陷的。一位馮的貼身隨從說,馮玉祥皈依基督教十載,仍“不很理解深奧的基督教教義”。這也從他家人那里得到了證實——他每天讀經(jīng),學習,但“不做禱告的,我從來沒聽家人說他做禱告”。
在馮玉祥一生中,他對曾國藩是極為崇拜的。他曾把《曾胡治兵語錄》定為治軍的金科玉律,并定為部屬的必修讀物。他尤其折服于曾國藩以轉(zhuǎn)移社會風氣自命的觀點。曾國藩在《原才》中論述,認為只要由少數(shù)有地位的人以身作則為“天下倡”,就可以使社會風氣得到轉(zhuǎn)移。曾有人向他求字,馮玉祥以手書《原才》一文贈之。
他立志作一個“清官”和“好官”,一有機會就在所轄區(qū)域?qū)嵭小暗抡?,辦學辦廠,所到之處立即著手凈化社會空氣,剪除吸毒、賭博和賣淫等社會惡習。
1928年北伐成功后,馮玉祥抵達南京就任行政院副院長兼軍政部長,竟然引起南京官場一片恐慌,趕忙關(guān)閉了一些妓院和賭場,并對某些自由散漫的政府工作人員規(guī)定上班時間。在南京時期,這位大員身穿普通士兵的制服,頭戴破草帽,腳登粗布鞋,出入乘坐大貨車,言談舉止極為引人注目。
有人諷刺他“矯揉造作,不近人情”,“立異為高,沽名釣譽”。但和馮玉祥在一起很久的人則會為他辯護——“你說他假,他幾十年如一日,假到底了也就是真。”
軍事上失敗后,馮玉祥更把“立言”和“立行”作為自己對社會貢獻的價值。他身后留下了大量文字,日記、還有回憶錄和各種讀書筆記。如果參照許多重大事件當事人的回憶,他的自述和回憶錄中,確實存在不少與事實有出入、文過飾非的地方。這也給部分人攻擊他的“偽善”提供了口實。
“我想,他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強烈的個人英雄主義。”余華心認為。
從蘇聯(lián)回來后,他不再在軍中布道。在國民軍的日常思想灌輸和他的講話中,孫中山開始取代上帝的位置。從某些方面看,在激發(fā)官兵熱忱上,三民主義和孫中山的遺囑顯然比基督教義有效得多。自此,駐華外國記者不再稱他為“基督將軍”,而冠之為“赤色將軍”。
命運是如此的奇特。1927年,蔣介石為追求宋美齡,“臨時”入了教。根據(jù)最新解密的蔣介石日記來看,晚年的蔣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失敗折斷了這個“強人”的驕傲與詭詐。
這兩位中國近代歷史上著名的基督徒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信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