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一次知道迷茫是什么滋味的時候,腦海里就常常出現(xiàn)這樣一幅畫面,風(fēng)卷云涌,我獨自一人在空曠、荒蕪的沼澤地上,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茫茫而枯槁的荒草,灰蒙蒙的天空,我看不見一丁點兒灰色之外的顏色,我感到自己很渺小,我看著自己的背影,一點黑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
可是,你別以為這畫面就如此而已。
是的,正在我走得最艱難的時候,天空厚重的烏云突然開裂,就像被雷電劈開似的。被劈開的烏云慢慢向兩邊移動,在萬丈光芒之中,降落了一位長著白色羽翼的天使,一身俊美的白色,戴著金色的皇冠,系著金色的腰帶,他對我粲然一笑,估計世上沒有比這更美好,更動人的笑了。
他說,來,我?guī)阕摺?/p>
于是他牽起我的手,輕盈得像精靈一樣,慢慢飛向光明燦爛的遠(yuǎn)方。
對了,后面那部分明顯是我自己加上去的,是我的祈盼,我未曾見過天使,也未曾夢見過天使,可我總希望有那么一位天使帶著我走出青春的沼澤地。一直如此。
我是一個嚴(yán)重地傳統(tǒng),又嚴(yán)重地桀驁不馴的孩子,我很固執(zhí),不輕易被他人說服或感染,不能心悅誠服地跟從,原則性過強,理念太多;我又很目中無人,認(rèn)為沒有非遵循不可的規(guī)矩,不喜歡受到世俗的約束,不輕易肯定他人,不是所有的好意都接受。由此衍生的后果是,孤獨,飄無慮渺,憤世嫉俗。
這些惡習(xí)或者說壞脾氣,或者尖銳的棱角,最大的弊端是,不利于長進,不利于學(xué)習(xí),以及常常碰壁,難以與人融合。在那么一些時候,你已經(jīng)沒法控制自己地讓自信膨脹成了自負(fù);或者說你的驕傲已經(jīng)遮蔽了你的眼睛,尤其是在得到了太多的贊美以后。自己本身所承受的精神上或者說心靈上的痛苦,是要忽略的,因為人總得默默地去承受一些東西。
它們之所以如此深刻地扎根于我的靈魂中,除了日益空洞的社會精神生活與衰敗的人文環(huán)境,就是自持自傲的狹隘心態(tài)??磥砦乙呀?jīng)把自己分析得夠清楚了——其實這些都是相輔相承的,由人及社會,由社會及人。
你說,我懂得那么多,明白得那么多,了解得那么多,就不能有點兒自持嗎?至于自傲,在我打遍江湖無敵手時自傲一把也不是很過分吧?你該要說,嗨,老兄,是你的江湖太小了吧?沒辦法,我們就是被生活圈在許多個大小不一的圈圈里的羔羊。
只不過我是一只思考得厲害的羔羊,我喜歡探究事情的意義,當(dāng)我認(rèn)真地想想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幾乎毀了我生活的東西。我找不到比我更懂得思考更會說的人,于是我自持自傲,于是我不能心悅誠服地過日子,我找不到心中的信仰,找不到那一道破云而出的萬丈光芒,于是我?guī)缀鯕缌艘磺小?/p>
你說,當(dāng)我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為何,我們正在做著的事情究竟有何意義,就僅僅滿足于生理需要,等等,沒有你想的那么猥瑣,對了,簡單來說就是衣食住行。拼命地掙錢;拼命地角逐更高的權(quán)力與地位;拼命地在弱肉強食的人潮中擁擠,擊潰敵人,踩著他人的頭顱向上爬;拼命地制造垃圾;拼命地把藍天像玻璃那樣敲碎,把大自然給予的美好的一切顛覆、涂抹、混洧、抹殺;拼命地制造更多更高的銅墻鐵壁,用來囚禁自己的靈魂與孩子的童年……夠了,我不能再說下去了。那么多的拼命之后,那么你就沒有了更多的時間去關(guān)注一下自己的以及他人的心靈,或者說你的以及他人的冷暖。是的,我們就是空洞的社會精神生活與衰敗的人文環(huán)境之下的罪人。
我知道,那萬丈光芒之中降落的天使,只是我一直在尋找或追求的某些思想與力量,或者說信仰。我體內(nèi)似乎潛藏著巨大的思想與力量,暗暗翻滾涌動,在更黑更深的河流似龐大的巨獸一樣,不安地靜靜地等待著被導(dǎo)流,被來自思想的燈火點亮——像我這樣的人往往會活得很累,甚至被人稱作不切實際。在他們眼中,夢想都是不切實際的,夢想是小學(xué)三年級學(xué)生的話題,彩色泡泡。在我身邊的生活中,已經(jīng)沒有了夢著的孩子,于是,我就特別喜歡夢著的孩子,我熱衷于贊美與愛護純粹地夢著的人。
尤其是在年輕的時候,我們可以更大膽,更放肆地去想象,去行動,去實現(xiàn),異想天開,天馬行空,桀驁不馴,縱情地唱,縱情地飛……我知道你要說,這樣千篇一律的勵志式的口號你麻木了,可我是真心實意的,就像我曾經(jīng)真心實意地瘋狂過一樣。
在那些看似近乎是胡鬧,瘋狂的行為中,無所顧忌的自信使我做了許多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讓大人們望塵莫及,口瞪目呆的舉動。曾按照自己浪漫的想象與方式去追求過自己喜歡的人,也曾任性地放肆地報復(fù)過傷害了自己感情的人,沒想過失敗,也不計較后果,因為無論結(jié)果怎樣,它都是我美好燦爛青春的一部分。
對于青春來說,就連最失敗的失敗都不是可恥的,因為我們開得太燦爛,我們的光芒會掩蓋一切,我們的年輕會原諒一切,以至于所有都是美好的,連仇恨也是可以付之一笑的。
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諒吧?比如目中無人,比如從未輕易地肯定過你,比如不把規(guī)矩當(dāng)規(guī)矩,甚至看輕了我們之所以得以根植的世俗。就像我曾走在沼澤上,正走在沼澤上,還將走在沼澤上,最終也原諒了你一樣。
彼此磨擦,彼此傷害與嫉恨只是一個成長的過程,彼此成長的過程。是的,你還會成長,我知道你還會成長,就像我還會成長一樣,因為我們息息相關(guān),相互牽制與維系。我會由衷地贊美你,贊美所有人,并且心存感恩,善待一切。你知道的,這一切都?xì)w功于我光芒萬丈中的天使,某些人曾經(jīng)輕視過的夢著的思想與力量。
——要是你還覺得以上的話很虛,那是因為我還夢著,你知道的,誰也不愿意嘲笑夢得很甜美的人。
一次無意識的討伐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做過的一個夢,其實我記得那是怎樣的一段歲月,只是我喜歡說是很久以前。那是一個很燦爛絢麗的夢,至少對于我來說是這樣的。
在一個神秘的森林里——或許我可以加以想象它是一個原始的森林。因為在它里面枯萎的已經(jīng)枯萎了,或許就在幾年前或許在幾千萬年前——因為地面上可以見到許多的枯枝敗葉以及一層厚厚的由積葉淤化而成的黑土。然而,在這個原始森林里新生的卻在蓬勃地生長著,向著陽光向著藍空更深處蓬勃地生長——但我卻沒有看到有陽光從樹木的縫隙間泄漏下來。在森林里面有一間荒棄了的磚石堆砌起來的房屋,那間房屋的蓋頂已經(jīng)沒有了,只有突兀在雜草叢里的一面面墻壁。那房屋的結(jié)構(gòu)看起來很像少兒讀物里常玩的那種迷宮,但它卻更神秘而荒涼。
在那間房屋的外面,來了一群對話的人們。這一群“對話的人們”是由兩大派組成的,至于是什么派對什么派,夢里的我并沒有深究。但很明顯一派是“人類”們,另一派則是“動物”們。我是作為人類站在人類這一派的中間的,但潛意識里我卻感到自己的那種與他們隔絕的流通。接下來的夢境告訴我,人類這一派代表著一種特殊的身份,他們?nèi)际菍懺姷脑娙恕麄兯坪跏亲鳛樵娙说拇矶鴣淼摹A硪慌蓞s是由原始森林里的動物組成的,他們?yōu)楹纬霈F(xiàn)在這里,接下來的夢境將告訴我。需要說明的是,動物隊伍里是由兩種動物組成的,一種是和人類外形特征很相近的一種靈長動物,可我在這里卻不能把它歸為靈猴或者人猿,因為夢里的我并沒有深究過這個問題,只知道它是作為“代表”站在那里的——事實上它們坐在一棵高大的只剩下枯枝條的大樹上。另一種動物則是權(quán)威的象征至高權(quán)力的獅子,但它們這時候并不是要鎮(zhèn)壓所有人的至高無上的獅子,而是與我們對持而立的代表中的一員。這兩大派所處的地位是平等的,他們有平等發(fā)言權(quán)。
首先,坐在枯樹上的一位老年的靈長動物發(fā)言了,他首先提出的問題是:“詩歌是什么?”這一場由兩大派對立而成的談話,或許說是評論會,辯論會,討論會,批判會——到底是什么我在夢里并沒有深究,仿佛從雙方對立而站的姿態(tài)一開始,會話的主題就已經(jīng)在大家心里面明確了——這是一個關(guān)于詩歌的談?wù)摃6夏觎`長動物的發(fā)問說明了這場談?wù)摃荚谡f明或者找出“詩歌到底是什么”這一答案。作為另一派的代表,老年靈長動物的發(fā)問,更像是他作為另一派的代表向“人類”這一派所發(fā)出的一種質(zhì)問。老年靈長動物的發(fā)問,使這場談?wù)摃娜藗冇辛艘粋€深刻的話題。
然而,人類這一派的回答似乎沒有得到動物一派的肯定,或許說他們的答案沒能使它們滿意。這時候的動物一派完全成了正在審問詩人這一派的權(quán)威者,他們好像在說,連詩歌是什么你們都搞不清楚,還作什么詩,真是讓人失望,你們不配詩人的稱謂……而詩人們始終沒有一個讓權(quán)威者們滿意的回答。這時候,我回答了權(quán)威者的問題——至于我說了什么話,在模糊不清的夢境里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感覺到,我的回答使我似乎并沒有站在人類這一派的陣地上——至少我是與他們不一樣的。我是一個孤立的個體,以人類的姿態(tài)站在人類中間卻不與他們合群。
接下來,在夢境里令我感動了好幾天的事情發(fā)生了。一只年輕卻威武無比的獅子走到我身邊,它用它最溫柔的姿態(tài)匍匐在我腳邊。我在瞬間感受到了與它之間的情感和思想的流通,就像一種最微渺最美妙的感覺一樣。這種感覺洗滌了我所有的思想與我的身心,我感覺到最美麗的情感在升華,在溫暖著我的血液。我俯身,以最動人的姿態(tài)輕輕撫摸著它金色的毛發(fā),在傾刻間,我的靈魂與它的靈魂息息相通——它成了匍匐在我身邊的最威嚴(yán)最溫柔最讓人傾心的使者。
接下來,詩人們因為沒有搞明白詩歌到底是什么,而被邀請和權(quán)威者們一起在那座荒廢了的房屋里行走——這么做,仿佛大家是為了尋找“詩歌是什么”的答案。我也參加了這一支神圣的尋找隊伍,而與之前不同的是,我不是孤立的一個人,在整個行走的過程里,靈動的小獅子一直跟隨在我身邊——像一個永不離棄的情人,一個能合二為一的靈魂。而威武的尊貴無比的小獅子頭頂上的光環(huán)為我增添了一種有別于其他人的光芒,我安靜,淡然,快樂地享受了整個尋找答案的過程——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個幸福的行走的過程。
在答案還沒被尋找出來的時候,我從夢境里突然醒來了——好像是被些什么把我從熟睡中吵醒過來了。在夢境里,小獅子帶給我的那種感受使我深深陶醉,我好像變成了一個能與所有生物發(fā)生心靈流通的人。那種美麗,就像大地對植物們的私語,雨水對天空的傾慕,春天對冬天的暗戀。那種震撼,足以使我在很短的時期里,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能從輕吻花蕾中喚醒春天,在黑暗樹叢中召喚出閃光的舞蹈精靈的人。
回到現(xiàn)實,我一直很想將這些美麗的情境和感受寫下來,但卻在一段時間里無法整理好它。又出于某種懸念和理由,我覺得它不應(yīng)該坦露在眾人面前。因為它仿佛暗示了些什么。這些暗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它的矛頭仿佛正直指向“詩人們”,它仿佛在以最奢華的姿態(tài)去討伐一場關(guān)于“什么是詩歌”的戰(zhàn)爭。而威武的小獅子不能不讓我聯(lián)想它是對這個時代的詩歌狀態(tài)而作出的一記沉重而有力的撞擊——我不能說它是一種召喚,因為對這其中的意味,我不想加諸太多的主觀意識。
而我明白,現(xiàn)代詩歌的走向,既不能以任何一種形式去規(guī)范,也不能以某種理念去錮禁。目前,它只能以一種探索者的姿態(tài)走向它的生命深處,直到有一天突然天色明朗,它會以最合適它的最震撼人心的姿態(tài)站在世人面前。而這一個過程,中間必定會出現(xiàn)眾多的屬于它忠心耿耿的創(chuàng)作者和追崇者,他們將和它一起上升到生命最高的點。
而往往只有耿直而單純的心能燃燒到熾熱的狀態(tài),就像煉鋼的火爐,所有的一切會在傾刻間得到升華與永恒。而那些輕浮燥動追慕虛華的心,必然會像粗糙的沙子被歷史過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