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筆者與一班外省籍的同事談?wù)摰缴轿鞯姆窖?,大家都感慨品類繁多,靈石人未必聽得懂大同人講話,同理,運城人用方言也無法與忻州人溝通。然而大家都會說普通話。交流起來就沒有任何障礙了。即使說得不好,或者其中還帶有濃濃的鄉(xiāng)音,但是這已經(jīng)沒有障礙了,畢竟言者表意,聽者能懂。有位朋友問筆者,普通話是新中國推廣的,中國有著5000年的歷史,各種民族、地方之間語言無論從空間上還是時間上都差異很大,以前各地、各民族之間是如何溝通的々比如慈禧太后與李鴻章交談,或者光緒皇帝與康有為交談,使用何種語言溝通呢?這問題問得很好,因為據(jù)筆者了解,大部分人對這個問題都不是很了解。
雅言和官話
漢族的本來名字是華夏民族。華夏這個名字有很深奧的意思。簡單說,華就是衣冠之美;夏就是禮儀之盛。雅言,就是夏言。我國古人十分重視各地方言的統(tǒng)一,于是出現(xiàn)了“雅言”?!掇o?!ぱ叛浴窏l說:“雅言,古時稱‘共同語’,同‘方言’對稱?!笨追f達在《正文》中說:“雅言,正言也。”“雅言”就是我國最早的古代通用語,相當于現(xiàn)在的普通話。
據(jù)史料記載,我國最早的“雅言”是以周朝地方語言為基礎(chǔ),周朝的國都豐鎬(今西安西北)地區(qū)的語言為當時的全國雅言??鬃釉隰攪v學,他的三千弟子來自四面八方,孔子正是用雅言來講學的?!墩撜Z·述而第七》中說:“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蹦敲从腥藭枺骸把叛允欠窬褪顷兾髟捇蛘呤乾F(xiàn)在的關(guān)中話呢?”答案是否定的,當然不是。一門語言的語法、發(fā)音、聲調(diào)不僅在空間上有變化的趨勢,在時間上當然也不例外。古時候的很多詩歌,用現(xiàn)在的普通話或者方言去讀是不押韻的,這就說明隨著時間的推移。漢語的發(fā)音是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的。所以說周朝時期的“雅言”就是關(guān)中話,這是不對的。
《爾雅》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解釋訶義的書,是中國古代的詞典?!稜栄拧芬彩侨寮业慕?jīng)典之一,列入十三經(jīng)之中。其中“爾”是近正的意思:“雅”是“雅言”,是某一時代官方規(guī)定的規(guī)范語言?!盃栄拧本褪鞘拐Z言接近于官方規(guī)定的語言?!稜栄拧肥呛蟠甲C古代詞語的一部著作。
戰(zhàn)國時期。群雄割據(jù),各諸侯國不僅語言不同,甚至文字也有差異,所以之后才有了秦始皇的統(tǒng)一文字。在當時各個國家也是有其官話的,特別是國土面積較大的諸侯國,其語言因為空間關(guān)系發(fā)生了變化,所以才有了官話。在當時佩戴六國相印的蘇秦,以及穿梭在各個諸侯國之間的“士”,一定要對這些諸侯國的“官話”非常了解。
宋以后,那種通用語言稱為“官話”。所謂“官話”,應(yīng)該就是當官人彼此都能聽得懂的話。那么,以何種語言作為官話?一般地說,京城在長安,長安話應(yīng)是標準官話:京城在開封,開封話應(yīng)是標準官話;京城到了南京,南京話又成了標準的官話。由于遼、金、元、明、清五朝都建都于北京,歷經(jīng)近千年,因此,以北京話為主的語言就很自然成為官話。
當然,有關(guān)“官話”,最準確最科學的解釋應(yīng)該是:官話是漢語中分布最廣、使用人數(shù)最多的一支。中國約70%的人口以官話為母語。官話在中國北方地區(qū)、南方的四川、重慶、云南、貴州、湖北大部、湖南北部、江西沿江地區(qū)、安徽北部、江蘇北部作為母語使用。
歷史上對官話的分區(qū)方法多種多樣,過去官話大致分為華北官話、西北官話、西南官話和江淮官話,分別以北京話、成都話、西安話、揚州話為代表。華北官話、西北官話分別通行于中國北方的東部和西部,西南官話、江淮官話分別通行于中國南方除吳、贛、湘、粵、閩、客家等方言區(qū)以外廣大地區(qū)的西部和東部。1987年,《中國語言地圖集》將官話劃分為東北官話、北京官話、膠遼官話、冀魯官話、中原官話、蘭銀官話、江淮官話、西南官話八大類,這才成為方言學界事實上的分類標準。
官話的特點,就是官話內(nèi)部一致性比較大,除了南方地區(qū)的部分官話之外,大部分地區(qū)都能夠彼此通話。官話方言的名字由官方標準話演變而來,由于北方漢族人口主要使用官話方言,而非官話方言漢族人口主要分布在南方或者說東南一帶等原因,過去有人稱整個官話方言為北方方言。實際上,西南官話、江淮官話兩大官話方言人口都分布在南方。并且,作為中國標準語的官話,東晉南北朝以來分為南北兩支,而以北方方言為基礎(chǔ)的北方官話直到清代中葉以后才逐漸取代江淮方言系的南方官話成為中國官方的標準語。
了解了上述的情況,我們可以想象,在清末民初,孫中山和袁世凱交談,必須要學著操“華北官話”,不然,身為河南項城人的袁世凱,是很難聽懂以廣東話為母語的孫中山所言為何的。進而,我們也可以想象,無論洪秀全還是鄭觀應(yīng),無論鄧世昌還是虐天佑,無論康有為還是梁啟超,無論胡漢民還是許崇智,無論廖仲愷還是汪精衛(wèi),要與北方人士同志交流,不使用官話必然就“雞同鴨講”。
北京話和普通話
北京話在歷史上的發(fā)音一樣嗎?當然不一樣。從元朝開始,北京一帶的方言就經(jīng)歷了相當巨大的變化。最明顯的區(qū)別就是去掉了“八聲”。在元朝時期,大都的方言為阿爾泰化的漢語,叫做“漢兒言語”??谡Z語法,也因混有蒙古語語法而變得亂七八糟,似胡而非胡、似漢又非漢。例如直接套用蒙古語語法,句末常用“有”來表示動詞現(xiàn)在時的時態(tài),或用作系詞“是”,如“這店里賣毛施布的高麗客人李舍有麼?”:“黃杏未有里,大水杏半黃半生的有”。
為了恢復(fù)漢族語音的正統(tǒng)性,祛除蒙元時期對漢族正統(tǒng)語音的影響,明朝頒布《洪武正韻》。《洪武正韻》的歸并舊韻,不同于劉淵等人只是把整個的韻部合并在一起,而是要把每一個字都重新歸類?!逗槲湔崱芳纫灾性乓魹楦鶕?jù),對舊韻的反切亦不能不加以改變?!逗槲湔崱坊謴?fù)了八聲,在明代屢次翻刻,影響很大。元朝的“漢兒言語”,是到了明朝中期,才完全絕跡的。
400多年前,也就是明朝末年,意大利的傳教士利馬竇記錄了當時的北京話,當時的北京話有大量入聲字,沒有zh、ch、sh等翹舌音,這說明當時的北京話不是現(xiàn)在的北京話或者普通話。
滿清在入主中原的初期,曾將保持“國語騎射”作為維護統(tǒng)治的一項基本國策,要求滿人說滿語寫滿文,并在北京城內(nèi)設(shè)立學校,意在推廣滿語滿文,但由于滿語是一種北方民族的語言,滿人草原、叢林的原始生活以及滿族短暫的歷史文化局限了滿語的成熟水平,至入關(guān)時滿語仍舊是一種比較原始的語言,它的發(fā)音和語法都十分的原始不成熟,詞匯量更是少。滿人作為中國的統(tǒng)治者卻不得不面對要使用語言的生活政治現(xiàn)實。
北京城里的很多東西,小到一種普通動植物、日常用品等,大到宏偉建筑和旖旎風景,用滿語都無法表達。滿語也難以滿足日常生活使用的需要,在滿人和漢人之間是這樣,在滿人跟滿人之間也同樣無法把且常生活所碰到的東西表達清楚,至于像漢人的建筑工程用語、藝術(shù)語言、醫(yī)學及其它科技用語等高級語言使用則更加無法表達,當時的形勢是滿語在北京面臨無法交流的危機。學講漢語成了滿人唯一的選擇,于是八旗貴族們開始他們邯鄲學步的模仿歷程。小至為了自己日常生活的表達,大至為了統(tǒng)治中國的政治需要,滿人都迫切需要一種能很好地表達自己周圍生活的語言。因此,套用北京漢人的語言(包括詞匯和語音)成了唯一的選擇。
普通話是從北京內(nèi)城繞過北京外城直接向全中國滲透而形成滿清的“國語”的,所以,北京的外城話并不是真正的“國語”——普通話,雖然“外城北京話”一直受“內(nèi)城北京話”的影響并不斷演變,但是,正如北京的內(nèi)城貴族和外城平民百姓是兩個互不相容的兩個社群一樣,“外城北京話”和“內(nèi)城北京話”是跟階級差別一致的互不相同的兩種語言。所謂的“北京話”一直是兩種:“外城話”和“內(nèi)城話”,而各地方所稱謂的“北京話”實際是指“內(nèi)城話(即mandarin)而不是外城漢人所說的“北京話”。外城漢人所說的“北京話”實際是對中國其他方言沒有影響的小語種。
雍正年問,頒布“圣諭”,成立“正音書院”,把《圣諭廣訓》作為教材,教授官話,凡是走讀書、考試、當官之路的讀書人都要懂得官話。俞正燮《癸已存稿》之“官話”條載:“雍正六年,奉旨以福建、廣東人多不諳官話,著地方官訓導(dǎo),廷臣議以八年為限?!眱墒〉泥l(xiāng)試要求考生必須掌握官話,有時學政還要親自面試學生官話,甚至一度規(guī)定,不會講說官話的童生,不得考取秀才。然而實際收效甚微,據(jù)清末探花商衍鎏說:“初時甚為認真,無如地方官悉視為不急之務(wù),日久皆就頹廢,至嘉慶、道光時,福建僅存邵武郡城一所,然亦改科制,廣東則更無聞矣。”(見同治繼修《南??h志》)甚至到辛亥革命后,廣東高等師范學校(前兩廣憂級師范學堂)還鬧出這樣的笑話:“外省教習以不諳方言,教授不便解職去,自是本校各科教習,悉鄉(xiāng)先生矣?!庇谑歉=āV東兩地語言得以保留。
普通話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
清朝時候,雖有官話,官員與民眾亦可以勉強溝通,但是,對于一個國家來說,并沒有一種法定的統(tǒng)一的語言。這對于中國人民之間的思想文化經(jīng)濟貿(mào)易的交流,以及對外的思想文化經(jīng)濟貿(mào)易交流,都是非常不利的。1902年,學者吳汝綸去日本考察,日本人曾向他建議中國應(yīng)該推行國語教育來統(tǒng)一語言。在談話中就曾提到“普通話”這一名稱。1904年,近代女革命家秋瑾留學日本時,曾與留日學生組織了一個“演說聯(lián)系會”,擬定了一份簡章,在這份簡章中就出現(xiàn)了“普通話”的名稱。1906年,研究切音字的學者朱文熊在《江蘇新字母》一書中把漢語分為“國文”(文言文)、“普通話”和“俗語”(方言),他不僅提出了“普通話”的名稱,而且明確地給“普通話”下了定義:“各省通行之話。”
統(tǒng)一語言這樣艱巨的事,清政府是肯定做不到的。民國又如何呢?有一則史料中提到,粵語差點成為官話。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在首屆國會中,有人提議以粵語作為“官話”。為什么有這樣的提議?蓋因當時廣東是民主革命的主要策源地,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人眾多,國會中的議員就有過半數(shù)是粵籍人士。當時,廣東的人口超過3000萬,而全球說粵語者則多達7000萬,因此,粵語在中國的代表性很高。
孫中山是位清醒的革命家,雖然他身為臨時大總統(tǒng),雖然他也知道在國會中通過這一法案亦有可能,但是,他更知道,粵語雖是保存雅語元素最多的方言,但是,與中原漢語的差異甚大,從未接觸過粵語的人,都覺得粵語如外國語,要在短期內(nèi)學懂粵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就全國而言,操粵語的人還是少數(shù),以粵語為官話,干國不利,而實際上,也難以行得通。因此,他勸說粵籍議員放棄這一動議。結(jié)果,北京話以一票之多壓倒粵語成為官話。
在北洋軍閥統(tǒng)治時期,首都設(shè)在北京,北京話成為官話,就很自然: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加上蔣介石是浙江奉化人,陳果夫、陳立夫兄弟是浙江吳興人,宋子文家族以上海為基地,因而江淮官話大行其道??箲?zhàn)時期國民政府遷都重慶,西南官話也吃香起來。此外,國民政府及軍隊中,粵籍高官也多,遇到操粵語或粵語口音者,時人亦會肅然敬畏。
共產(chǎn)黨以及紅軍、八路軍成員,也是來自五湖四海,不操官話,實在也無法交流,幸而毛澤東的湖南話、周恩來的江蘇話、朱德的四川話、葉劍英的客家話,都在官話的大范圍內(nèi),彼此都能聽懂。但彭湃(海豐人)、鄧發(fā)(云浮人)、葉挺(惠陽人)、楊殷(香山人)等粵籍人士,不說官話就無法與外省人士溝通了。
在渚末民國時期,雖已有了“普通話”的定義,但解放以前的幾十年一直是不明確的,也存在不同看法。上世紀30年代,瞿秋白在《鬼門關(guān)以外的戰(zhàn)爭》一文中提出,“文學革命的任務(wù),決不止于創(chuàng)造出一些新式的詩歌小說和戲劇,它應(yīng)當替中國建立現(xiàn)代的普通話的文腔。”“現(xiàn)代普通話的新中國文,應(yīng)當是習慣上中國各地方共同使用的……”但在腐敗戰(zhàn)亂的舊中國,這任務(wù)無法完成。
新中國成立后,1955年10月召開的“全國文字改革會議”和“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問題學術(shù)會議”期間,漢民族共同語的正式名稱正式定為“普通話”,并同時確定了它的定義,即“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chǔ)方言”。1955年10月26日,《人民日報》發(fā)表題為《為促進漢字改革、推廣普通話、實現(xiàn)漢語規(guī)范化而努力》的社論,文中提到:“漢民族共同語,就是以北方話為基礎(chǔ)方言、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的普通話?!?956年2月6日。國務(wù)院發(fā)出關(guān)于推廣普通話的指示,把普通話的定義增補為“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chǔ)方言、以典范的現(xiàn)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guī)范?!边@個定義從語音、詞匯、語法三個方面明確規(guī)定了普通話的標準,使得普通話的定義更為科學、更為周密了。
現(xiàn)如今,普通話已經(jīng)成為世界上使用人數(shù)最多的語言,在方言眾多的中華大地上,普通話成為國人交流的最有力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