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機里面舒淇的聲音還是那么好聽,略帶一點性感的沙啞,國語里加上改不了的一點點粵式口音,十分動人。
8月底,去看香港的一位朋友。她力勸我好好游覽一下市容,我忍不住笑了:香港我來過不下5次,每次旅游都不過是海洋公園、中環(huán)尖沙咀購物、迪斯尼樂園、半山索道、維多利亞港……還有什么好玩的?朋友大不以為然:你看到的是游客的香港,遠不是她真實的面貌。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神秘地一笑:這樣吧,明天我請個特殊的導游來陪你逛逛老香港。
第二天清早,朋友如約前來,并沒有帶什么“導游”??次也唤獾难凵瘢χf給我一個MP4和一副耳機。塞上耳機,按下Play鍵,一個低緩柔和的女聲如水般響起:“嗨,我是舒淇,我將陪你一起走這一段路程,帶你逛逛你所不知道的老香港?!笔驿浚?!我又是驚訝又是喜歡,朋友笑著拉我出門,一路走一路解釋。這原來是LV跟Soundwalk旅游指南公司聯(lián)合推出的有聲旅行精品,在香港、北京和上海三個國際大都市率先推行一種時尚獨特的旅行新經歷。每個城市選取一位最具代表性的明星當“聲音導游”,陪旅行者共同度過1個小時的城市步行之旅。
首先我們在舒淇像緞子一樣絲滑涼潤的聲音引導下,來到位于中環(huán)老街的一個很老的茶室。舒淇告訴我,這間“陸羽茶室”是香港老派文人最喜歡聚會聊天的地方,董橋的書中也不止一次提到過它。室內古色古香,掛有不少字畫墨寶,大門外有白布包頭的外籍守衛(wèi)。柜臺、屏風、吊扇、鐘、花瓶、算盤等都古意盎然,家什多用酸枝花梨,自有尊貴風華。時間在這里好像被凝聚了,我們又回到30年代殖民時期的香港:跑堂和提籠均是40歲以上的阿叔阿嬸,著白色中式短褂,旗袍領將脖子挺得筆直,下頜微微昂揚,神情中略帶傲慢自信,端茶倒水介紹菜品時一板一眼不茍笑容,換身洋服,便成亂真的英式管家。
我們要了幾種坊間買不到的點心,云腿鯪魚角的滋味特別鮮美,陸羽的普洱都是超過15年的青餅,用據(jù)說是山中的清泉煮的水煎來飲。喝著普洱,吃著美食,看著周圍悠閑看報喝早茶的香港老人,幾十年堅守著如普洱般濃厚馥郁的生活方式,跟這家隱蔽的老茶室是如此投契,貼合。
我的耳機里面舒淇的聲音還是那么好聽,略帶一點性感的沙啞,國語里加上改不了的一點點粵式口音,十分動人。她告訴我,在這個茶館里她曾經邂逅了一位斯文儒雅的男子,他陪她一起散步,去文武廟點香祈福。
文武廟位于荷里活道和樓梯街交界,建于1848年,是全港最古老的廟宇。舒淇帶頭去點燃了一盤塔香,虔誠下跪,祈求一段溫暖真實的幸福,而我和朋友也感染了她的誠心,各自點燃塔香,祈禱俗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從文武廟出來,舒淇的聲音變得輕松調皮起來,她帶領我們在老街區(qū)里頭轉來轉去,那里藏著很多平常游客根本不知道的小店:香港本土設計師創(chuàng)作的錦衣華服、民間老藝人手工扎的紙風箏和紙花、賣咸魚的實誠老店主、秀色可餐的DIY蛋糕店……我們跟著舒淇的指引,時時在毫不起眼的街頭巷角發(fā)現(xiàn)驚喜。
到了一個丁字路口,舒淇告訴我,街口有個做裁縫的老人家,在這里開店已經40多年了,手藝很精良,性子很執(zhí)拗,她在這里做過一件姜汁黃的素云錦旗袍,滿意極了,老人還特別送了她幾枚手工的鴛鴦盤扣備用呢。她話音剛落,我一轉頭,竟然發(fā)現(xiàn)這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阿伯真的就在我身后一家逼仄的小店鋪里,正細細收拾著一匹匹錦緞棉麻!那感覺,真仿佛自己也走入電影中的情節(jié)了!
渴了,有點餓了,舒淇總像最貼心的那位女友,告訴你到下一家小鋪頭買一杯涼茶,還有啊,出街拐角那個路邊攤賣的咖喱魚蛋雞蛋仔最地道,別忘了要辣醬!要了一碗牛雜鯪魚丸,和蘿卜一起燉的,辣中微微透出清甜。倚在街頭看風景,看到眼花繚亂,吃到大汗淋漓,真想把香港市井的快樂與悲傷打了包,一股腦兒背回故鄉(xiāng)。
在舒淇的陪伴下,我們從上環(huán)的水泥森林里移步南行,經過荷里活道、樓梯街,沿著太平山的山勢曲折而上,不多遠,“永利街”,一個在香港再普通不過的鐵皮街牌出現(xiàn)在眼前。
舒淇告訴我,曾經的這里,只是香港再普通不過的一條小巷,但是,就在最近幾天,它卻成了香港最熱門的一個詞匯,因為一部剛剛獲得柏林影展大獎的電影《歲月神偷》,喚起了眾多香港人對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集體回憶。電影講述了上一代香港人的拼搏精神,而現(xiàn)實里的永利街,比電影里的更堅韌,人與人之間有著濃濃的人情味,如今,面對著這一次改建危機,許多人寧愿舍棄高額的賠償,也想要守護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比如,永利街1號與2號的老業(yè)主巢重德就重義輕利,不愿領取重建賠償,自行斥資修復唐樓,還低價出租房間給生活窘迫的老街坊。舒淇感嘆,這樣的情節(jié),在如今相信“咩都有個價(什么都可以標價格)”的香港已經并不多見,對于巢先生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來說,錢已經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對這座城市的感情與信念。
跟著舒淇走過的這一路,我發(fā)現(xiàn)了從來未曾留意的風景,原來這一處處、一街街都有故事。在綠蔭匝地的老榕樹下,我們和舒淇并排坐著,就像無數(shù)個平凡的他和她并排坐著一樣,嗅著草木和人家煙火的氣味,細細回想樸素的時光和雞零狗碎的幸福,幻想我們一起在點燃的香煙中漸漸老去。
一個小時如飛般逝去,最后,舒淇把我們放在一個電車站,扔兩塊港幣,乘這個電車就又回到熱鬧的、非常時尚現(xiàn)代的中環(huán)。但是那個柔軟的聲音和這一路新鮮的風景際遇仍在我腦子里面徘徊不止。真是奇特的一場旅行!
入夜,坐在返回深圳的快車上,我翻開最近在香港很火的一本散文集《香港新想象》,第一句話就是:“香港歷來的精彩處,都生于繁華的邊緣,都是由人帶動。”這句話,和舒淇的柔軟聲音一樣,成了我這次香港旅行的最深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