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丁尼生（1809―1892）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重要詩人之一。梁啟超（1873―1929）是中國近代思想家，戊戌維新運動領(lǐng)袖之一。兩人雖然同處在近代，但他們因處于不同的環(huán)境、文化、宗教和制度導(dǎo)致不同的生死觀。生與死，是生活中的人生哲學(xué)，是我們的個人思考。我們只有懂得了“死”，才能更好地懂得“生”。 因為對“死”的態(tài)度，會影響“生”的質(zhì)量。只有有了正確的死亡觀，人們才會以積極、樂觀、勇敢的心態(tài)度過自己的人生，這也是海德格爾的哲學(xué)命題：向死而生。人生是短暫的，怎樣利用有限的生命，使自己的人生更有意義，更有價值，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本文通過對丁尼生和梁啟超的生死觀比較，能使我們從多個角度甚至在更高的高度看待死亡，從中外前人的身上獲取教益，樹立正確的人生觀。

一．丁尼生的生死觀

丁尼生深受基督教的影響，他的一系列作品能反映出他對人生和死亡的看法。1833年，已與詩人的姐姐訂婚的摯友亞瑟??哈勒姆（Arthur Hallam）突患絕癥，離開了人世。詩人不堪悲痛，由此而作的挽詩《悼念集》（In Memoriam）展示了詩人由悲傷、絕望、懷疑上帝到重拾希望、最終堅定信仰的心路歷程和思想演變過程。[5]詩中寫道：我要把文字當(dāng)喪服裹上，一如以粗布的衣裳御寒；但巨大的悲痛也在里面，便僅僅顯出個依稀模樣。(In words， like weeds， I'll wrap me o'er， Like coarsest clothes against the cold: But that large grief which these enfoll. Is given in outline and no more.) /不論何事降臨，我確信，在最悲痛的時刻我覺得：寧肯愛過而又失去，也不愿做從未愛過的人。(I hold it true， whate'er befall， I feel it， when I sorrow most;'Tis better to have loved and lost，Than never to have loved at all.)/上帝和自然是否有沖突？因為自然給予的全是惡夢。( Are God and Nature then at strife， That Nature lends such evil dreams.) /但在我精神中我將留駐，做我的夢，并確信非虛；哪怕我唇中吐出告辭之語，我不能想象永別之路。(But in my spirit will I dwell， And dream my dream， and hold it true; for tho’ my lips may breathe adieu， I cannot think the thing farewell.)[6]

對于人生的看法，尤其是在挫折面前，雖然他有質(zhì)疑，有厭世，但最終他還是有追求，有信仰。如《勸少年們珍惜時光》（To the Virgins， to Make Much of Time）：及時采擷你的花蕾，舊時光一去不回，今天尚在微笑的花朵，明天變得風(fēng)中枯萎。（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Old time is still a-flying/And this same flowers that smiles today/Tomorrow will be dying.）[7]

對于死亡觀，他顯得樂觀豁達。如《尤利西斯》（Ulysses）：來吧，我的朋友，尋找更新世界尚為時不晚，我決心已定，要駛過夕陽盡頭。盡管我們不再有昔日的偉力，可以震天撼地，我們?nèi)杂兄?，同樣的英雄的心，時間和命運，使它衰老，但堅強意志仍在，讓我們?nèi)^斗，去探索，去發(fā)現(xiàn)，永不屈服。（Come my friends， 'Tis not too late to seek a newer world for my purpose holds to sail beyond the sunset. And though we are not now that strength which in old days Moved earth and heaven; that which we are， we are;-- One equal temper of heroic hearts， Made weak by time and fate， but strong in will. To strive， to seek， to find， and not to yield.）[8]

丁尼生最欣賞的也最能代表他的死亡觀的作品是《過沙洲》（Crossing the Bar）。此詩寫于1889年，那時作者已是80歲的高齡。在詩歌中沙洲是此生的象征，也是此世和彼世的分界線。詩人徘徊在沙洲上。在英國詩歌中，傍晚、落日和星夜的景象常常暗示人的離世。詩中寫道：日西落，晚星出，一個呼聲喚我出海去（Sunset and evening star，And one clear call for me!）。英國傳統(tǒng)文化認為：在人死亡之際，落潮也要發(fā)生哀鳴。[9]他叮囑河口沙洲莫嗚咽，岸上親人莫悲哭（And may there be no moaning of the bar， And may there be no sadness of farewell）。原因是此時海濤奔騰洶涌卻又似沉睡，不見濤聲，不見泡沫（But such a tide as moving seems asleep， Too full for sound and foam)。這里暗示著此時涌動的生命在去來世中平靜祥和。另外，天地小，人生短，潮水載我去遠方（For though from out our bourne of Time and Place， The flood may bear me far）。大海是彼岸世界，比起此岸更大更廣。而最重要的是，過了沙洲頭，但愿當(dāng)面見領(lǐng)航（I hope to see my Pilot face to face， When I have crossed the bar）。[4]領(lǐng)航就是上帝。在比此世更大更廣的彼岸世界里，有上帝的領(lǐng)航和庇護賜福，是十分幸福榮耀的事情。詩人面對死亡，沒有恐懼沒有悲傷。他把死亡看成是自然回歸，以輕松淡然寧靜的心情面對著自己的“領(lǐng)航人”，越過海灘，越過時空，奔赴遙遠的無限。丁尼生晚年去世前寫這首詩，正刻畫了一個基督徒“歸家”時的心情。

二．梁啟超的生死觀

儒家的死亡觀是入世的，它把死亡問題暫且擱置，要求人們在有限的生命過程中去忠、去孝、去悌、去友，通過立功、立德達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目標，從而超越死亡。[3]梁啟超的作品中就體現(xiàn)了這種儒家思想。他在《壯未酬》中對壯志未酬是這樣看的：“男兒志兮天下事，但有進兮不有止，言志已酬便無志?！盵1]意思是說：男兒的志向應(yīng)以天下的大事為己任，只有前進不能停止，如果說“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志向”，（那）就是失去了志向。他在《水調(diào)歌頭??拍碎雙玉斗》中這樣感嘆自己的年華與歲月：“不恨年華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強半為消磨?！盵1]意思是說：我不怨恨年華的逝去，只擔(dān)心年輕時候的雄心壯志，大半被無情的歲月消磨殆盡。梁啟超一生轟轟烈烈，無時無刻不在為天下蒼生著想，這首詞能表現(xiàn)出他的憂國情懷。歷經(jīng)幾回人世滄桑，不免害怕自己當(dāng)年的豪情壯志，是否會隨著年華的消逝而逐漸減退，充分流露出作者自我警惕的心境。

對待死亡，梁啟超在他的一篇祭文里直抒胸臆：“嗚呼！君真舍我而長逝耶？任兒女崩摧號戀而一瞑不視耶？其將從君之母，挈君之殤子，日逍遙于彼界耶？其將安隱住涅槃，視我輩若塵芥耶？”梁啟超將這篇祭文算作自己一生中的好文章之一，還特意叮囑兒女和兒媳婦“不妨熟誦”。他特別看重后代人對自己的評價，看重身后的名聲。他希圖通過“立言”而“立德”，進而達致“不朽”（immortality）。

三．不同死亡觀分析

從人生觀來看，他們有共通的地方，如重視人生要有所作為，有所建樹。但更多的是不同，尤其是死亡觀。造成差距的因素與宗教和文化等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

1．不同的宗教信仰

儒家非常重視生命，樂生惡死，對死亡采取避而不談的態(tài)度。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斌w現(xiàn)出他對生命的深切感悟。深意在于：生命是有限的，應(yīng)把精力首先放在有價值的問題上，思考生比研究死更有意義，把生活的問題安排好了，死的問題就容易解決了。[3]他的“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誠仁?！保ㄕ撜Z??衛(wèi)靈公）一直為中國的仁人志士所推崇。死亡對佛家來說不僅不是一種災(zāi)難，而是對人生苦難的解脫。其次，佛家以涅槃為理想，主張通過修行，即通過“戒”而止惡生善; 最后棄苦，達到涅槃的境界。梁啟超后來篤信佛學(xué)，是為了逃避戊戌變法的失敗，政治上的失意，以尋求一處與世無爭的“靜地”。誠如梁啟超所言：“社會既屢更喪亂，厭世思想，不期而自發(fā)生；對于此惡濁世界，生種種煩懣悲哀，欲求一安心立命之所；稍有根器者，則必逃遁而入于佛?！盵2]

基督教宣傳上帝永存靈魂不死。他們把死看成是生命的另一種延續(xù)，追求的是靈魂不朽。對于人的困境，人不可能自我解脫，只有靠上帝拯救。死是自然的終結(jié)，人可以明確地自覺地接受死亡肯定死亡并完成死亡。雖然對死亡有所哀傷，但有一種安慰和寧靜，甚至希望，因為他們相信死者在天國將有永久的生命。因此，基督徒對生與死的基本觀點是正視死亡而不避諱死亡，跨越死亡而不畏懼死亡，珍愛生命而不輕賤生命，對于死會有一種無比坦然的心態(tài)。那么，丁尼生以樂觀安詳?shù)男膽B(tài)去見“領(lǐng)航”就不足為奇了。

2．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

中國文化是一種以家族為本位的集體主義文化，強調(diào)個體在群體中的責(zé)任和義務(wù)。重實際，罷玄想。天人合一，安土樂天。西方文化則是一種以個體為本位的人文主義文化，強調(diào)個體的個性自由和個人價值。重思辨，重形上。天人相分，崇尚理性。

結(jié)語

人是自然的存在物，人的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地受到自然法則的規(guī)定。我們應(yīng)該以樂觀向上的心態(tài)和堅忍不拔的意志對待人生，接受挑戰(zhàn)，直面挫折，珍視生命；也應(yīng)該正視死亡的客觀必然性，正確認識死亡的價值，樹立正確的死亡觀。研究死是為了更好地生。自殺是對自己生命的蔑視，更是對自己人生的不負責(zé)任。我們應(yīng)該理性地分析“生”與“死”的問題，像梁啟超和丁尼生那樣，以責(zé)任和作為對待生，以豁達與平和對待死，達到生有建樹，死無遺憾。